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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6.行露(二十二)


据说是晋江新出的防盗措施,  试试看_(:3ゝ∠)_  他低了头,  心虚地应了一声“是”,若是平常,  我不会多加追究,然而今日我见了谁都觉得不可信,  又看他这副模样,  倒起了疑心,又叫住他:“我自己回去看罢,  你随我去。”

        那宦官的身子极轻微地抖了下,若非我一直盯着他看,  一定觉不了,我越觉此事可疑,便快步向蓬莱殿走,走不几步,  心念一动,又站住回头,  果见一个年小的宦官一溜烟地沿着另外一条路往外跑。

        我只见他们这模样,  便知必定有鬼,叫了一声“站住”,那小东西还不知是我叫他,  一头就往前冲,  我指着他道:“拿下!”侍从们你看我,  我看你,  还是母亲自紫宸殿中拨来的人先冲过去,  一把将他摁住,拖死狗一般拖过来,那小宦官吓得脸都白了,立刻就扑在我跟前哭道:“娘子,小人一时内急,怕冲撞娘子,所以急着走开,没听见娘子召唤,小人该死,小人万死。”一面说,一面自觉地磕头,不久头皮就破了,血流得满面都是,连地砖上都沾了一片。

        我见他年不过七八岁,这模样委实可怜,刚要叫他起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身边这么多宫女宦官,服侍了我这么些年,我从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内急成这样。

        那小宦官见我不话,就一直把头往地上撞,没过多久,竟撞晕了过去,他本就瘦小,倒在地上,越显得是个丁点大的孩子,王诩悄无声息地靠过来  ,凑在我跟前道:“娘子?”

        我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道:“把他带下去吧,叫人给他点药,以后别让这些小年纪的人在我跟前当差。”

        王诩几个一齐躬着身子说:“娘子仁善,小人等尽皆感念。”

        我实在是烦了他们这套说辞,冷笑道:“别只顾着说好话,你们到底把韦欢给我的冷淘怎样了?”

        王诩一怔,大约没想到我竟还在追究此事,停了一停,才道:“回娘子,韦四娘子进献了一碗槐叶冷淘,是东市平准局外有名的一家店做的,韦四娘子是一番好意,可惜东西放不长久,进来已经坏了,卢为用向小人讨主意,小人想韦四娘子进献的东西,娘子必是要看的,可是这东西如今卖相实在不美,怕娘子看了倒胃口,所以自作主张,命人将这东西先扔了。娘子若一定想尝尝,明日小人再去买一碗,拿冰捂住,加急送来——其实这东西还是宫中做得最好,只是如今入了秋,尚膳那里不做了。”

        他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想要追查,一时不知该从何查起——韦欢买的东西,叫他们带进宫中,前后已是不知过了多少手,在蓬莱殿中,又不知经过了几人,若真为了这样一碗小小的冷淘作,牵涉的人未免太多。我想这帮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瞒我,多半也是笃定了这点。

        况且,倘若真的将事情闹大了,传到母亲耳朵里,只怕我这身边的人又要再换过一遍。

        我盯着王诩看了许久,他恭顺地低着头,两手拢在一起,好像他是世上最贴心、最忠诚的奴才。再看那传令的宦官卢为用,这会儿也又换了一副感念天恩、碎身以报的模样。连他们两身边的其他人,此时此刻,也都个个谨小慎微地露出了忠诚的表情,好像全大唐除了他们,再无其他忠臣孝子似的,可笑的是,全大唐跟我最不贴心的,大约就是这一群人了。

        “以后韦欢送东西,直接递到我跟前。”良久,我才淡淡开口,说完这句,忽然想起其他人来,又补了一句:“朱镜殿诸人进呈的也照此办理。”

        王诩深深地弯下腰,满口应承。

        我看着他,忽然有些明白母亲为何要特地将我殿中的人都换掉了——这些人实在是太不像话,韦欢算是近日得我欢心的人了,她进献的东西,他们也敢这样胡来,那若是再次一些,不得我欢心的人呢?

        如今我还只是一个年幼的公主,没什么权势,但若是我和姑姑们一样,出去开了府,有长史或是家令,以及数百上千的下属,内外交通,却只靠着这群人传递,岂不是任人蒙蔽?

        我对这些人不是不提防的,在我那个年代,大家都能轻易数出各种宦官专政、外戚专权的勾当,也都深知各种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却是另外一回事。

        从小就被这些人围着长大,他们早已成了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嘴巴,以及我的手和脚,做什么事情都要通过他们,也只能通过他们,他们可以告诉我,韦欢送了我东西,是一碗冷淘,坏掉了,因为担心我,所以扔掉了,他们也可以告诉我,韦欢没送我东西,反而在家里把我诅咒了一番,说我答应送她,却又反悔。我念着韦欢的事,催着、问着,所以他们还不敢太过分,倘若是我想不起来的人呢?这样的人,会被他们怎样对待。

        我想起了我的乳母杨娘子,想起她那不同寻常的养病方式,不知不觉地皱起了眉,对王诩道:“备辇,我要去掖庭。”

        婉儿走了以后很长时间,我都没向韦欢搭话。我的心情非常低落。不单单是因为母亲居然狠下心来罚我,而是今日之事实在是让我生出极强的无力感。母亲近日的种种反常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在我心头笼上一层厚厚的阴霾。我隐约地感受到这阴霾的缘由,但是每当我要再深想时,又完全摸不着头脑了。或许我在这世界前十二年的人生实在太过顺遂,以至于我已经完全忘记该如何钻研思考,又或者我生来便太过驽钝,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参悟这层层笼罩在我身边的诡谲风云。

        韦欢看我不乐,反倒主动来问我:“你到底怎么和陛下说的?今日的事竟这样轻轻放过了?”

        我道:“也没怎么,就是抱着她求情呀。”

        韦欢讶然:“就这样?”

        我点头道:“就这样,没说召你入宫的事,也没说别的,就求了一求,”

        韦欢嘟哝一句“奇怪”,我道:“有什么奇怪的,我是她嫡亲的小女儿,向她求个情,很难么?”

        韦欢没说话,只是歪着头想什么。

        我也想着我自己的心事,不知过了多久,只知我迷迷糊糊中犯了困,头一点,身子一歪,几乎栽到在地,还是韦欢一把扯住我,才免得我头脸着地,也就在我吓出一身冷汗时,便殿门口已经有人出来,韦欢拽拽我的衣袖,我慌忙跪正,连脸也正正经经地对着前方,只有眼睛随着那人的影子转动,极力想看清来的是谁——这人孤身一人,没有任何随从,看身形不像是婉儿或是那些小宫人,看步态也不像是那些整日佝偻的年长女官,她走得极慢,时不时会停下来向远处一望,有时又低着头,背着手,像在思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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