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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孤雁


自那日江眠玉回来之后,柳琳琅更加粘着他了,不光平日里一日三餐一起,巡军要他一起,甚至半夜里爬起来跑到江眠玉那屋里去。眠玉被他贴得不耐烦了,趁他清早没醒,跃出墙去,找了个小茶楼,吃清静茶去。

        坐在二楼窗边,本是岁月静好,突然看见对面那楼顶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就呆呆站在那里,似乎有些远,瞧不太真切。

        他又看那人抽出一支长箫,缓缓吹了起来。

        眠玉细听去,忽而怔住。

        那分明是少时母亲会吹的曲子,当时母亲与他说,这是最疼她的四叔所作,可惜后来她四叔去时,家中人都没有守孝几日,唯有四叔一位挚友来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按照年月算起,眠玉母亲的四叔,至少都已年到花甲,那边吹箫之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想来该不是那位所谓的挚友。

        正想着,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着:“请问您见到我家先生了吗,嗯……对对对,就是江先生。”

        眠玉低头一瞧,只见秋择在那问小铺老板呢……

        那吹箫之人忽然从屋上跃了下去,抓着秋择的手问道:“玉牌子哪里来的?”

        眠玉放下茶杯,赶忙从窗口一跃而下,在柱子后头瞧着。

        秋择有些惊慌,低头看了看腰间挂的牌子,应道:“大先生,你说的是这个玉令牌吗?”

        那人语气有些急切,却又不作表情,道:“就是这个。”

        秋择被他紧紧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大先生,我们能换个地方说话吗?”

        “知道了。”那人微微偏头,捉住秋择的腰,稍稍一纵便不知所踪。

        眠玉一惊,他连那人的去向都没有看清,又谈何追去。

        才要转身离开,却一回头,撞上一张脸。

        他赶快退后几步,定睛一看,这不就是……

        “荷育。”

        江眠玉甩了袖子便要走,却被荷育一把抓了袖子,又听他低声说道:“那边的那间酒楼早就让人买下来了,咱们上楼去,不会有人偷听。”

        眠玉微微蹙眉,便与他上了楼去,荷育将窗户全部关上,才缓缓说道:“好多日子没跟你说话了。”

        眠玉问道:“出了什么事?”

        “近些天我们查到了去年年底劫税的那伙流寇,”荷育对坐在眠玉面前,“那些人之中虽说多为生活不下去的百姓,却至少有二三十个武林高手,有些就连我与阿澍都难以对付。”狄荷育抬眸看着眠玉,一字一句地道:

        “况且他们还有火药。”

        眠玉一怔。

        “此话当真?”

        荷育道:“前几日、阿澍追到他们汇合之处去了,偷偷看见,他们首领的腰上、有一块玉令牌子,听阿澍描述,似乎与秋择手上那块一致。不过也算是阿澍机灵,不然怕是难得回来。”

        “莫非他们想借那些人的力量与朝廷抗争?”眠玉蹙眉沉声道:“当年贺老先生被那昏君所斩之时,方还吐露愿‘辰引天序,时和岁丰’,他们这般……执念私仇,唯恐天下不乱,与狄晓岐又有何异?”

        荷育道:“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别生气,至少现在看来,父亲还走不到那一步。”

        眠玉冷哼一声,“可别死在回来的路上。”

        “我来是找你商量流寇之事的,”荷育面无表情,“我们现在主要是要抓到主谋,既然他们之中有拿那玉牌子的,必然就是从前食梅之中的,或者亲信之人。秋择既有那令牌,必然也是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方才你也见了,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查起。”

        “你想怎么查?我们方才连那个带走抉之的人都看不清。”

        荷育伸出一只手指,指向窗外,道:“你可以等秋抉之自己回来。”

        眠玉抬眸看着他,冷笑一声:“不愧是你这种万事不关己的心思。”

        “刚刚那个人应该只是想问秋择点事情吧,况且、秋抉之是个懂事的人,他知道如果他失踪你们会着急。”

        狄荷育不紧不慢的分析道。

        眠玉负手道:“得得得,都听你的好了,那我回去了。”

        荷育忽而问道:“你而今早有了绝世的武艺,令人艳羡的才气,明明可以转首另谋他路,干嘛还一直守在那柳家那纨绔大少爷旁边?”

        眠玉笑道:“你明明知道周澍是陛下安在你身旁的眼线,干嘛还跟他一副出生入死的样子?”

        荷育低头不语,眠玉将他逼到墙角,接着问道:“荷育,寂寞吗?”

        “比起寂寞,”荷育舒了一口气,笑道:“我可再也不想……披麻戴孝了。”

        他死死盯着眠玉。

        眠玉抚着他的肩大笑道:“当年全家也就你给我吊丧,当真傻到家了。”

        荷育不吭声。

        “不说话?”眠玉挑逗道:“那我先回去了,免得柳琳琅找我找得急。”

        眠玉起身要走,荷育又抓住他的袖子。

        “以后不论怎样,有事便来找我。”

        眠玉回头看他,温温笑着:“多谢了。”

        眠玉下了那楼,听得那方喧闹,过去一瞧,柳琳琅搁那边张贴告示寻人。

        “琳琅!”

        江眠玉温温笑着,道:“找我吗?”

        柳琳琅转头看他……

        “你大早上的,跑哪去了?我还以为被逮去了呢。”

        黄昏之时,秋择方才回到柳家,一句话也不说,一个人也不见,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闷了一夜。

        柳琳琅没有注意,然而江眠玉大致清楚原委,却也不晓得详细,便想着,趁柳琳琅不在时去问问他。

        翌日上午,狄晓岐一行人押了羌国小王子回到京城。

        刘皖先看了折子:

        “臣柳于安请陛下圣安,臣等此番迎战羌人,虽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却久不上沙场,臣残敝之身,无能敌羌。少年人于霜知,年十八,扬州府人士,布兵阵伏于城内,假降开城门以擒羌国小王子。臣见其身手,观其兵道,以为能堪重负,与副都督商量,则携其回京,供陛下验考。臣既在边关,定不负圣望,守卫关隘。

        臣柳于安伏首遥望。”

        于霜知……倒是个如诗一般的名字。

        刘皖叫了他们上来,宣了朝会,百官皆出来迎。

        狄晓岐一身轻裘,站在殿前,便叫人将羌国小王子带了上来,因他被做了质子,则未缚手,却只是静静立在那里,都令人不寒而栗。

        刘芳草远远看见了他,轻轻一笑,与旁边的柳琳琅说:

        “柳少将军,瞧那羌国小王子,像不像个大漠捡回来的小野狼?”

        柳琳琅忍俊不禁,悄声说道:“是条脏狗子。”

        “也是江先生不在,少将军才能不讲礼数些。”身后王大人的次子小心笑道。

        “对俘虏讲什么礼数?”柳琳琅道:“他是羌国小王子又不是大玄小王子,你若给他见礼去,那你是羌国臣子还是大玄臣子?”

        那王大人家的公子被他怼得哑口无言,乖乖闭了嘴。

        柳琳琅正要转头再去怼他,众人皆行礼,齐声道:“恭迎副都督回京。”

        他也赶忙跟上。

        大玄朝堂中,虽说女子较少,却文行武列都有女子为官,她们在朝上、朝服样式皆与男子一般。只看品阶,不分男女。于是作礼也是揖礼,不用福礼。

        狄晓岐走至玉阶下,单膝跪地,道:“臣狄晓岐携羌国小王子拜见陛下。”

        那羌国小王子本不愿下跪,却被身后那两名将士强压下去,他便死死看着刘皖,眼底翻起杀气。

        刘皖怔了一下,扶额道:“别逼迫他,带他先去包扎伤口,换洗衣物。”

        又想了想,刘皖所识之人中,属竹令最会安慰别人,可是那是长公主,怎能叫去哄一个质子。叫普通的丫鬟、宫女、太监,恐怕不是半分都看不起羌国质子,便是吓得不敢接近,忽而想到一人。

        “刘……大祭司,你既通天地之道,小王子从大漠而来,你便去与他除除身上的戾气。”

        刘芳草赶快应了,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虽说丢了个苦差事给她,却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

        柳琳琅也惊了,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于是便有将士领了刘芳草和羌国小王子去了住处。

        带路的人是狄晓岐的副将,十几个侍卫跟在后面,将刘芳草和羌国小王子一同领到了一处离皇宫不远的地方。

        刘芳草心中暗道:“这地方是选的真好。”

        又看看身边这人,身高竟同自己差不了多少,也就七尺一二。想到狄家那少提督的身高八尺……身边此人不仅身长与个女子相仿,走路还一偏一拐,半点没有当时朝会上说能打败玄啸营的英武样子。

        虽说他伤重,可刘芳草不想搭他的手。

        到那门槛前面,刘芳草偏他一眼,道:“小心些,门槛。”

        他回首冷了刘芳草,似乎哼了一声,也分不清是喘息声还是对芳草不屑。

        一声轻脆在耳边响起,刘芳草低头,看见脚边有一枚银扣,似乎是那小王子身上掉下来的。她拾起来,攥在手里,又看了看前面一瘸一拐的背影,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她便将那银扣悄然收进袖袋之中。

        他们进了屋,副将回去复命,侍卫站在院外,一时间只剩下他二人。

        他坐在席子边上。

        整个人快缩成球。

        “你要干嘛?”他问刘芳草。

        刘芳草心中咯噔了一下……她没听这个人说过话,现在开了口,觉得他似乎有些可怜,这样的声音,稚气未褪,就被捉到了异国他乡来,还一身的伤痛……

        “我……”原本她想好了许多言辞,到此时真起了恻隐之心了,竟不知从何说起。

        羌国小王子挪了挪身体,双手圈在膝上,头也埋了下去。

        鬼使神差地,刘芳草去摸了他的头。

        他竟也不动。

        喃喃说着什么,也听不清楚。

        “想哭就哭出来吧。”刘芳草软语道。

        然后她似乎真的看见眼前这人在微微耸肩,细细抽泣着。

        刘芳草抽出帕子递给他,他一把抓过去埋在了脸下面。

        芳草叹了一口气,坐在他旁边的席子上。

        “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你了,我只想问你,有何我能帮你的?”

        他还是不说话。

        刘芳草便默默坐在那里看他哭了一下午……

        且说那边,江眠玉去了秋择住的院子里,见秋择不在屋外,便去那边轻声唤道:“抉之贤侄,在屋里吗?”

        里头应道:“师叔快请进来。”

        他方靠近门边,门便被秋择打开,只看秋择行礼道:“师叔快进来。”

        “扰了你的清静了。”眠玉温温笑着。

        “哪里的话,师叔便是不来,秋择也正要去求教些事了。”

        眠玉和他坐了下来。

        只见席子边上的暖盆中没有半点温热,全是前日没用干净的柴火渣子,眠玉笑道:“看来抉之遇到麻烦事了,连火都没有升,净忙着烦恼呢。”

        “是我实在……昨日一回来就叫他们都别进来,故而才……”秋择有些羞涩,忙着将火盆点上,又煮起茶来。

        “抉之若信我,觉得眠玉是可托信之人,不妨说与我听听。是何事烦恼?”

        茶壶稍稍冒烟,透过那烟气,眠玉见秋择微微蹙眉,道:“师叔上次与我说,与我有未解之缘……那人来寻我了。”

        眠玉问道:“与你说了什么?”

        秋择将茶壶拎下,拿了杯子,放在小案上,斟了茶与眠玉,又倒了给自己。

        “说我与阿蔹二人,与他有渊源。故而我们的事,但凡是能用上他的,在所不辞。又叫我不要在把玉牌显在人前,让我带阿蔹去见了他一回。我是没想到,阿蔹竟说真有一番见故人之感。”

        秋择望着眠玉,又道:“我自然觉得蹊跷。师叔可知道他们竟是什么人?”

        眠玉笑着低头下去,只是摇头。

        “粼天门。”秋择一字一句地道。

        “原来如此。”眠玉抬眸笑道:“抉之与仲芜,倒是有桩好缘分。”

        “师叔竟然知道粼天门?”秋择问。

        眠玉微微一笑,“略知一二。”

        “他们说了什么?”眠玉又问。

        秋择道:“只说那玉同那珠,便是证明。”

        眠玉不语。

        “可是那东西,分明是梦里来的!”秋择恼道:“也是师叔信我,若不信的人,听见这什么梦里来梦里去的,恐怕硬是要说我在编牡丹亭新传呢。”

        眠玉笑道:“我知你未曾骗过我,他们可说了你们有甚么渊源?”

        “不知师叔可听过一人,姓梁,名岫月。”

        眠玉似乎稍稍颔首。

        秋择回道:“那人说,他与阿蔹有三世之缘。前两世都是阿蔹不能善终……”

        江眠玉一怔。

        那日尽安先生的墨宝,秋蔹拿着问的情景,忽然在他心中浮现。

        原来竟是他……

        此时大殿之上,刘皖又问:“哪位英雄是于霜知?”

        一位与其他将士穿着一致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跪地道:“臣于霜知、拜见陛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脸上裹满了沾着血的白纱。单漏出一双眼睛,虽说摘了盔头,额前碎发挡下,刘皖又坐得甚远、仍看不清眉目。

        刘皖道:“朕瞧了大都督随军的折子,说你少年英才,智破羌军,想必也受了不少伤。朕要好好封赏,你想要什么,尽管说便是。”

        他答道:“谢陛下关怀。敝人一介武夫,以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为愿。受伤浴血,理所当然。玄武玄啸,多少将士尸骨未归,他们都不受赏,敝人也不愿受赏。”

        刘皖起身,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我大玄的好男儿,但是赏罚不能不明,大都督说你乃是败了羌国的主将,便定要封赏的。”

        他叫了旁边的记事官过去,商讨了几句,道:“先帝曾封三上将,这三家下面,便拣个将军的衔给你罢。”

        虞雁臣低头不言。

        刘皖说道:“封于霜知为鸿北将军,赏京城府邸。”他想了一想,“而今正是孟春之时,园中花开正好,各位将士们浴血边关,想必久不见京城风茂了。如有愿意的,今日自在宫中赏花即可。”

        “多谢陛下恩赐。”

        柳琳琅垂眸看着,稍稍低了低头。

        刘皖又赏了狄晓岐和将士们,商量了之后的打算,便叫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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