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间，温亦佳就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当年的事是个误会，我又不欠他什么，怕什么。
可是当他目光犀利地看过来时，她还是很怂地躲开了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投屏，继续讲解。
幸亏业务熟悉，期间并没有犯什么错，顺利讲完。
温亦佳悄悄吐了一口长气，只觉得投影的灯光太过刺眼，还让她有点汗意渗出来。
对着与会人员微微鞠躬，她打算下去。
周思宇忽然开口：“刚才听到贵公司的业务讲解，非常详尽，准备的很充分。”
杨冰听到夸奖微微弯起唇角。
温亦佳微微蹙眉。
“可是有一点让我不是很明白，去年的可降解心脏支架第一批进口用的代理费要高出三倍价格。”
果然——业绩报告基本上无可挑剔，唯一不好的成绩，就是这一件。
这份ppt是头一次给雅培公司的人看到，也就是说之前周思宇根本不知道，在听讲解的短短半小时里，他居然就看出这一件的问题。
眼光之犀利很辣可见一斑。
温亦佳朝杨冰方向看了一眼，杨冰的脸色也不好看，没有给任何指示。
只能由温亦佳来解释。
“这是第一批可降解心脏支架的进口，数量不多，一部分做医疗展厅用，因此包含了一个巨大的总部展台原版模型，从美国空运成本极高。出于节约成本的目的，最后选择了海运，轮船抵达上海的时候，正好有台风，没有停靠港岸就离开了，我们公司紧急联系了珠海口岸，希望在那里把货卸下来，但是没有想到，同样因为台风，轮船无法靠岸，最后这批货物和展台是在新加坡下岸，转由空运运回国内。所以成本上升。”
周思宇笑了一下，“从美国走海运，最后比直接空运还要高三倍价格。”
雅培物流经理感觉气氛不对，笑着圆场，“天有不测风云，这应该属于不可抗力因素了。”
周思宇瞥他一眼，“进出口业务委托代理的原因，就是他们对这一块熟悉，可以提前规避风险，但是这件事，我没看出他们的专业能力，只看到苦于奔波和事后弥补。”
这基本上已经形同指责，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冷漠的目光转向温亦佳。
温亦佳感觉头疼，这件事说起来很冤枉，去年对台风预警，他们早就事先通知了雅培医疗，但是物流经理抱着侥幸的心理，坚决要求代理公司走海运，还说公司对成本管控很严格，他们要做出成绩来。谁知最后会变成崎岖的海运历程。
责任不在代理公司，这句话现在无法轻易说出口。
物流经理就在会议室里，如果捅破这件事，当面怼回去当然很解气，但物流经理就难做了，一直以来，他都是支持杨冰公司的。失去这个盟友，续约可能变得更加麻烦。
温亦佳很难。
短短的时间里她要做出抉择。
皱了皱眉，她缓缓开口，“任何能帮助客户公司节约成本的途径我们都愿意尝试，可能与预想有所偏差，我们将作为工作经验吸取，在以后的代理服务上做的更好。”
周思宇对这她略显讽刺的一笑，“说的很好，但是不足以掩饰这个决策性的失误。”
会议室里的人对温亦佳都特别同情，周思宇的作风就是如此，冷峻，直接，高压。自从他来到，中层管理们都觉得吃尽苦头，心理抗压能力但凡弱一点的，只怕都要受不住。
有些人已经担忧，怕温亦佳承受不住当场就要哭出来，毕竟她看起来就很柔弱。
温亦佳的表现还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她笑了笑，态度平和，“周总说的对，失误就该承认，毕竟任何工作的进步，都是从失误中成长的。”
漂亮！
杨冰眉目舒展，不是场合不对，她想给自己的员工鼓掌。
雅培的几个人也露出赞赏。
说完这一句，温亦佳微微鞠躬，从讲解台上走下去，挨着杨冰坐下。
看似镇定，其实她腿软的都快直不起来了，再多留一分钟都要露丑。
周思宇没有评价她的话，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
“下一个议题。”
这个会的时间超过预估时间，结束的时候都要五点了。温亦佳赶紧看手机，开会的时候静音，她都不知道错过些什么重要信息。果然，赵信瑜的微信有十七条，从问她情况，到告知吃饭时间地点，最后几条是问她在哪里。
温亦佳赶紧回一条回去，告诉她自己开会不能看手机，现在马上出发。
“杨总，我走了啊。”温亦佳实在等不及杨总和雅培的人瞎客套，趁机告辞。
物流经理就站在会议室门口，听见后笑着说，“今天小温表现特别好。”
杨冰说：“可不是嘛，好了，你赶紧走吧，相亲别迟到了。”
得她同意，温亦佳转身就走。
依稀还听到身后那个物流经理的声音，“小温这样才貌双全，还需要相亲啊。”
今天开会帮他挡了一煞，自己就成才貌双全了，温亦佳腹诽一句。
刚坐电梯到公司楼下，手机就震动起来，她拿起一看，是杨冰。
“小温，快回来，雅培的周总说一起吃个饭。”
温亦佳一个头两个大，赶紧说，“杨总，我已经出公司了。”
杨冰说，“胡说，我在楼上看着呢，根本没看到你出去。”她又放软了口气，“雅培的人指名要你参加，我也推过了推不掉，你快回来吧。”
温亦佳唉声说，“杨总……”你答应让我准时去相亲的忘记了？
“小温，这个合约对公司来说太重要了，你的付出我记着呢，回头我也给你介绍几个青年才俊，保证才貌双全。”
她对才貌双全四个字快要过敏了好不好。
温亦佳苦着脸原路返回，给赵信瑜发消息：万恶资本家的话不能相信啊，我晚上来不了了，帮我和对方说一声对不起吧。
刚发出去，赵信瑜电话就来了，“我说佳佳，你是把命押给公司了吗？终身大事都放弃了？”
温亦佳说：“你说我能怎么办，杨总要合同，甲方要吃饭，我也很绝望啊。”
“哪个甲方？”
“雅培。”
“按理我今天精心的安排被你放鸽子，我是很想掐死你的，但是想到你要面对过去的阴影还要强颜欢笑，我又特别心疼你，这种矛盾的心情是什么？”
“这就是爱啊。”
“快滚蛋，我去安抚一下那个兄弟，给你把印象分争取回来。”
“好，好，但是也别安慰得太厉害了，万一他看上你了怎么办，又整一出虐恋情深。”
在赵信瑜一连串咆哮的“滚”字里，温亦佳挂上电话，一转身，被走廊拐弯处站着的周思宇吓了一跳。
她的手心开始冒汗，腿肚子也有点打颤。
“周总。”
招呼之后她加快脚步要离开，周思宇忽然挪了一小步，就挡在走道的中间。
他声音低沉醇厚，“很多年不见，你变了不少，学妹。”
温亦佳抬眼看他，刚才在会议室里她全神应对他的责难，倒没有注意过他的样子，头发很短，眉眼俊朗，比大学时候成熟了不知道多少，喜怒也不轻易表达，多了一股上位者的冷峻气势。
她发现，真正直视他之后，自己反而变得镇定了，“周总说笑了，好多年了，谁能不变呢。”
周思宇眉头拢了一下，“没想到我们还挺有缘的。”
温亦佳笑笑，“公司合作的缘分。”
就在她觉得不知道要尬聊什么的时候，几个雅培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纷纷行礼喊“周总”，趁这个机会，温亦佳赶紧脱身，在厕所门口找到杨冰。
杨冰安抚她，“小温，别担心啊，青年才俊我全给你留好了，回头给你介绍。”
温亦佳不忍心告诉她，此刻她的样子特别像拉皮条的。
“好，杨总你先留着，回头我来挑。”
过了一会儿，雅培的物流经理招呼两人出发。
到了楼下，一共三辆车等候出发，物流经理拉着杨冰坐到第二辆，温亦佳一看，车满了，她跑到后面一辆，也是满的。
什么意思？让她走过去吗？
物流经理从车窗里探出头，“小温啊，你坐第一辆，周总的车。”
温亦佳觉得这个经理大概脑子不好使，“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不是周总的学妹嘛，认识的怕什么。”
温亦佳当场呆滞，他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她想破脑袋的时候，第一辆凯迪拉克打开了车门，似乎在等她。
温亦佳感觉太揪心了，这样去吃饭，她还吃得下吗？磨磨蹭蹭坐进车里，后排只有周思宇一个人。
前排副驾驶一位长发美女转过脸来，很客气地对她说，“温小姐，你好。”
温亦佳认出来，是周思宇的秘书。
“你好。”
你太好了。温亦佳心想，只要车里不止她和周思宇就好。
车子启动，没人说话，车内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中。
温亦佳拿出手机，赵信瑜发了一张名片来，说对方体谅她，可以现在微信上联系。
好人呐！
她赶紧加上，很快通过了验证。
“在和男朋友聊天？”
温亦佳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居然是周思宇的秘书在和她搭话。
气氛已经沉闷到需要跨过老板来调节了吗？
“不是，”她回答，“可能是未来男朋友。”
美女秘书笑的一脸甜蜜，“温小姐你真有趣，男朋友只有是或者不是，哪有这么不确定的。”
“这可能就是语法里的未来进行时吧。意思就是这个人在待观察，很有机会入围成为男朋友人选的意思。”
美女秘书：“你说话真逗。”
温亦佳礼貌不失尴尬地陪着笑了两声。
“这么说，等待入围的还有很多人选？”周思宇突然开口。
美女秘书在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后排。
温亦佳“呵呵”，关你们屁事，一个个都问这么仔细。
“笑的意思是默认？”周思宇追问。
温亦佳看向窗外，“哎，好像到了。”
下车之后她就跟到杨冰身边，入席之前，杨冰把她拉到角落里拷问，“你和周总是校友？”
温亦佳点点头。
“那赶紧套套近乎，四大最铁关系知道么，就有同窗。”杨冰指点。
“哎？不是同床？”
杨冰瞪大眼。
温亦佳干笑两声，“开个玩笑，我怕我下面要说的话对你造成心理负面影响，所以提前活跃一下气氛。”
“什么话？”
“周思宇有个刻骨铭心的初恋，因为我黄掉了，一怒之下他出国读硕士。所以杨总，别让我往他面前凑了，万一新仇旧恨都记起来……”
杨冰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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