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伤疤（2）

苏信到了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在大厅里她正好碰见了出来买饭的助理，看到她来，助理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有关于陈若瑾的病情，也有关于他的近期工作，最后告诉了她陈若瑾的病房在哪里，让她赶紧上去。

        苏信上了楼，推门走进了病房里。

        陈若瑾似乎是睡着了，他躺在床上，脸上有些白，就像是每次他被她惹到时的脸色。

        她再接着靠近，发现他的嘴唇也很白，他一动不动，眼睛和嘴巴都紧紧闭着，就像是……死了一样。

        如果她现在伸手掐死他，会不会成功？苏信心里想。

        陈若瑾在她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看到她，他咧嘴一笑。

        “失望了吧？”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失望什么？”苏信站着看着他。

        陈若瑾继续笑着，他惨白的面色让他笑起来更加吓人了。“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苏信不置可否，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从包里掏出了几张卷起来的纸张，扔在了床头的柜子上面。

        “这是什么？”

        苏信面无表情。“文件啊，我来的路上去了你公司一趟，随便拿来的。”

        做戏要做全套，他想演，她就配合，这不就是他要的吗？

        茶几下面的文件……他可真是软硬兼施的一把好手，茶几下面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天被陈若瑾赌气扔进去的一只吊坠。

        看了一眼后，陈若瑾笑着将手从被子中慢慢伸了出来，苏信以为他是要文件，可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阿霜。”他的手有些柔软无力。“我公司每一个地方你都找过了吧，找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找到。”苏信淡淡地说。

        陈若瑾看向天花板，清了下嗓子。“也对，要是找到了什么，你怎么还会来见我呢？”

        他虽然无力，但抓她的那只手却越来越紧，他大概是怕自己真的会伸手掐死他吧？苏信心里这样想。

        过了一会儿，助理把饭买了回来，饭菜很清淡，以流食为主，陈若瑾现在的状态，也就只能吃这些了。

        助理将桌板架在了床上，陈若瑾斜靠在被摇起的床铺上，歪着头扯上了苏信的袖子。“喂给我吧。”

        苏信低头看了一眼，随后拿起桌上的勺子和碗，一口一口地给他喂饭。

        助理识相地不再打扰，听陈若瑾交代了几句工作，就走了出去。

        这一天，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不过陈若瑾说要吃，苏信就喂给他，他说要喝，她就给他倒水，他说要去洗手间，她就扶着他去，他睡，她就在旁边呆着，看上去就真像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

        晚上，苏信睡在了病房的家属床上面，虽说她心里还是像被按了一把巨锁一样沉，可夜已至，她也渐渐有了困意。

        苏信睡得不算踏实，在夜深的时候，她迷迷糊糊间转醒，翻了一个身，耳边听到了屋内有很重的喘息声，一声接着一声的。

        她从床上坐起，看着声音传来的位置。“你怎么了？”

        那里没人说话，苏信掀开身上的毛毯，走到病床前，打开了灯。

        床上的陈若瑾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他看着她张了张嘴，但因为疼痛已经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头发有些许已经被汗水弄湿，脸上的神情正在因为疼痛痉挛而产生变化。

        “胃疼。”他艰难地从紧促的呼吸中挤出两个字。

        苏信跑去叫来了值班护士，稍作检查后，护士为他扎了一剂止痛点滴，说是胃痉挛，并无大碍。

        护士走出了房门，点滴挂上了些许时间，陈若瑾渐渐安静了下来，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虽说脸色还是不佳，但看他平静的样子，应该是好多了。

        苏信坐回病床边上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为什么帮我？”

        苏信的手顿住了，她喝了口水，将杯子放回桌上。

        陈若瑾睁开眼睛看她，声音很弱。“你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不干脆让我疼死算了？”

        “胃疼是死不了人的。”苏信冷笑着回答他。“更何况，你要是死了，我就不知道去哪救我老公了。”

        也许是他真的很虚弱，陈若瑾此时并没有发怒，而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阿霜，你在气我是吗？”

        苏信没有说话，其实她并没有想得那么多，呛他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她憋了这么久的怨气，与其说是要气他，倒不如说是她想要过过嘴瘾。

        陈若瑾对着她细细地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在上下打量之后变得很冷。

        “你是不是以为我死在外面了，觉得自己终于得救了是吧？”

        苏信知道他看清了自己的服饰，知道自己又被他抓住了小辫子，她轻叹一口气。“只可惜，你没死。”

        “阿霜，我不会死。”他扎着点滴的那只手动了动，又停下了。“在你被逼疯之前，我绝对不会死。”

        苏信终于没有了耐性，她猛然地偏头，眼中的愤恨几乎是多到要让她发狂的地步，她狠戾地瞪着他。

        陈若瑾还在自说自话，他的声音很轻和，看着她的那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阿霜，我会看着你被逼疯，然后，再去拥抱你。”

        变态，这是苏信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词。

        而陈若瑾说完后，则是一脸的淡然，仿佛他说的是什么柔情蜜语。他的样子看得苏信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她揣在怀里的手在抖，双眉之间紧紧地皱起，好像是在抑制她咬碎牙齿的冲动，她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被她踢倒了。

        刚走出半步，苏信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拧了回来，她被迫地后退，腿被挤在了病床边侧的铁杆上面。

        “你干什么去？”陈若瑾紧盯住她。

        那禁锢在她手腕上的五根手指都在用力，苏信觉得有点疼。

        “你放开我！”苏信脸上全是怒气，不管不顾地开始挣脱。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待下去，再在这里留着，留在他身边，她会忍不住将他掐死，或者，她死。

        陈若瑾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才勉强制住她，她去掰他的那只手也被他发狠般牢牢地抓在了手里，连接点滴的管子被他带得来回乱晃着。

        苏信的手被他扯到切近，陈若瑾的手臂转而猛地搂住了她后背。“阿霜，你可以走，但是要回到家去。你回去好好地睡一觉，好好休息，我知道你在这里睡不好。”

        他沉静温柔的语气苏信一秒钟也不想再听下去，她疯狂地推搡着，躲避着，好不容易将他推开，却在逃离的下一刻又被扯了回来。

        “答应我，阿霜，答应我……”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切，搂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苏信避不开他搂在腰间的手，只能去扯他拉她的那只，她的手在他手腕处尽力地推着，可他就是不放，苏信越来越没有力量，最后手中一滑，一下将他内衬的薄衣袖子褪了半截，陈若瑾的手也随之突然放开了。

        手上没有了支撑点，苏信后退半步差点坐到地上，不过陈若瑾揽着她的那只手没有松，一个回力将她搂在了怀里。

        苏信的下巴撞到了陈若瑾的肩膀，她最后狠狠地挣脱了一下，便没有了力气，她绝望地低下了头喘息，视线一扫，她看到了陈若瑾那条露出了的手臂。

        被放开的苏信慢慢站直了身子，陈若瑾任由着她推开，然后将那只手臂默默地收到了身侧挡住。

        可是苏信已经看见了。

        就算是她没有看见，她也还记得刚刚的触碰。

        伤疤，全部都都是伤疤，长短不一，深浅不一，新伤旧伤，都在他的那一只手臂上，延伸到了手腕的位置。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就剩下了深深的一道颜色，但是上面还有叠加交错的新生血痕。

        “你……”苏信看着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若瑾看着她，笑了笑。“阿霜，别害怕。”

        苏信的双手攥成拳，攥得很用力。“为什么？”

        陈若瑾的样子像是在思考，随后看着她笑了一下。“你想知道？”

        对于他，苏信想知道的太多了，可是他从来都没有给过她答案，此时她当然迫切。

        “告诉我，陈若瑾，告诉我。”她沉下语气，看着他说。

        陈若瑾手上的针头回了血，他低下头一下就拔了出来。

        “好吧。”这次，陈若瑾没有再沉默，他抬起头看向苏信，目光深沉得要命。

        “十年前的5月18号，你大二的暑假，那时候你在章海市分院实习，在医院门口的一家奶茶里，那天，那里的奶茶买一送一，你拿着两杯奶茶走出店面，给了我一杯。”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讲故事，苏信慢慢地听着，她记得那一天。

        那是她第一次实习，下午时分，和她一同来的室友都被男朋友接走了，只剩她一个人琢磨着要怎么回学校。从医院门口溜达出来，她看到了一家奶茶店。

        她走进去，店员说今天奶茶买一送一，她便拿走了两杯自己爱喝的。捧着两杯奶茶走出店门口，她迎面看到了一个戴帽子穿卫衣的男人，正站在门口的路边。

        “你也是来买奶茶的吗？”

        男人好像没有心思应付她，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苏信感觉自己快要拿不住两杯奶茶了，她手臂一揽，将奶茶抱在了怀里，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杯递出来，笑着说。“我请你喝吧，他们今天买一送一。”

        男人从帽檐下面抬眼看她，眼神有些奇怪。

        “哎呀，大热天的，你穿这么多会中暑的，喝一杯降降温嘛。”

        她说完就将奶茶塞到了他手上，男人还是没说话，苏信觉得有些尴尬，吐了吐舌头，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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