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任司空篇·一语成谶（上）

“任将军，今日派你统帅十万大军，千万边境，务必要一举夺下萧国皇城！”

        “是。”

        他回答的一如往常，波澜不惊。

        从朝堂下来，他避开了各位大臣有意无意的夸赞，以及适时的拉拢，避重就轻的说了几句便退了开去，又落下了些“自命清高”的评价。他不甚在意。

        整个楚国皇宫，他唯一在乎的人，住在公主殿内。

        他绕过御花园，站在公主殿外，未来得及向侍卫通报，便见一青衣女子嬉笑着走出，盈盈秋水般的双眸闪动着欢快的神色，见着任司空，几乎是扑了上来：“哥哥！”

        “怎么还是这般不知轻重！”任司空斥责，却没多少生气的意思，“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去出征？”

        任瑟儿撅撅嘴：“哥哥又要出征了啊？”眼珠子一转，“这次出去，可要给我带个嫂子回来！”

        “胡闹，”任司空拿这个妹妹最没辙，“你在宫里好好照顾公主，等我回来，给你带些新奇玩意。”

        他似又想起了什么，眼眸闪了闪：“若是有机会，就去宫外待一段时日。”

        “为什么？”瑟儿不明白的看着他。

        任司空想说，却没能说出口，淡淡的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脑袋转身离去。

        这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上战场。

        人是个很巧妙的动物，不仅仅是天地万物的主宰，更能绵延子嗣，也拥有旁的物种难以拥有的、复杂的感情。

        但在这些人当中，任司空觉得，自己大抵是个意外。

        身为将军，他征战沙场，奋勇杀敌，除了战士们，他见到最多的就是刀下亡魂。大概是见得多了，所以对于感情都很凉薄，这才让自己的妹妹替自己操心，天天嚷着要找个嫂子。想到这儿，任司空无奈的摇了摇头。

        像他这样马革裹尸的人，又何谈娶妻生子？

        他吩咐士兵加紧巡逻，一边往树林里去。现在两军按兵不动，抢占先机者才有胜的希望。

        这种事，他向来不假借他人之手。

        “唔！这是哪儿啊？”

        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声音。

        任司空拨开灌木丛，第一眼，便见到一个模样清丽的女子，俏生生的看着他。

        年老之后，他多次回想，初见之时，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想不到了。

        她一脸无畏的看着他：“我叫池湘君，你叫什么名字？”

        后来他才知道，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宋婉婷。她是萧国皇帝最爱的妃子，是萧揽诀宁愿用生命去守护的人。是他午夜梦回蓦然惊醒时，永生触碰不到的梦。

        他把她作为萧国俘虏抓回帐篷，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带着利爪的猫，然而冷静下来后，又是个令人心惊的谋者。

        在收到众将士侮辱的时候，她却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反倒是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你们楚国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的？”她坦荡荡的眼神，竟看得他一阵心虚。

        是啊，楚国就是这么对待战俘的，尽管她还称不上是战俘。

        “任司空，若你不是楚国将军，我不是萧国人，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她这样如是，不带一丝欺瞒之意，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带着惋惜。

        朋友……他朋友不少，这军中将士各个都是他的兄弟，可唯有这么一个站在对立立场的女子，这般认真的想要和他做朋友。

        “任司空，你真的想在楚国皇帝手底下做一辈子么，你觉得他是个好皇帝么？”池湘君的眉眼灿若星辰，竟让他想起了远在楚国的妹妹，“我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是个好人，楚国皇帝残暴众所周知，这一次，他也随意借由名义开战，将百姓生死抛诸脑后，这样的帝王，你真的甘心追随他吗？”

        这样的话落在哪个忠心耿耿的大将耳朵里都刺耳的紧，更何况是自小被楚君收留的任司空。

        任司空恼火的盯着她，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捆到了刑具上：“你这样对我说话，就不怕死？”

        “怕啊！”池湘君回答的很爽快，“哪有人是不怕死的呢？”

        他惊愕：“那你还敢说这些话？”

        池湘君扯了扯手上的绳子，虽然口中说怕，脸上倒是没有多少害怕的表情：“暴君人人得而诛之，反正都是一死，说和不说，有什么区别？倒不如说个痛快，回头见到阎王爷，还能讨个功劳，投生个好人家！”

        这是什么狡辩的话，标致的一个姑娘家，倒是信这些牛鬼蛇神。

        任司空也没打算真的杀了她。

        说到底，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池湘君说的是也不是。他自小跟在楚君身边，为他鞍前马后，一来是为了报恩，二来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妹妹，未曾想这次出征之前，楚君一声令下，就让瑟儿当了公主伴读。

        表面上是何等的荣耀，实则不过是变相的威胁。

        若他败了，他和瑟儿都得死。

        若他赢了，功高震主，也不知未来是何变数。

        看他眼神游离，池湘君开了口：“我觉得，你不妨另觅良主。”

        她终究是一语成谶。

        被关入楚国牢房的时候，他看见周围全是皮开肉绽的牢房，只觉得可笑。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将军，回头落了个和犯人一样的下场。

        这些他都可以忍。

        但他决不能忍受的是，有人伤害他的妹妹。

        那个美丽的人儿，被绑在柱子上，要被火活活烧死！而这个残暴的君王，把他拖到了面前，要他睁大眼睛看着，这场仗打输了的下场。

        瑟儿面色惨白，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唤着：“哥哥救我！”

        随着声音落下，火把被楚君骤然拿起，高高举在稻草之上：“你这种叛徒，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任司空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挖空了。

        身体被鞭子所打伤的疼痛，比不上现在所见到的万分之一。

        他浑身上下都是伤，被硬按着跪在地上，再厉害的战神，此刻都无法用上力气。楚君得意的站在他面前：“任司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为何要杀我们？”

        沉默良久，他缓缓吐出几个字。

        楚君未曾听清楚：“你说什么？”

        那跪在地上的男子腰板渐渐挺直，他抬起头，眼眸中全是凌厉肃杀之色，吓得楚君不由的倒退数步，心中一阵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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