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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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长庭一出现,无声无息,杀机凛然。
王乾也是久经战阵的人物,几乎是两人一个对眼,他心头一冰,立即意识到命在旦夕。
——再不能挣脱藤索的束缚,他们一行人就死路一条!
但沈箐的这个藤绳绑得极有技巧,不松不紧,偏一挣扎就会越来越紧,她不是一个结的,而是一层一层,一个腕子一层,双手又一层,再绕过胯骨固定一层,再套脚腕,一层一层的精巧绳结,一动,保证扭死成一团。
王乾想挣脱的话,大概起码得等一个多两个时辰,待药效消褪大半之后,才能以内劲强行崩断藤索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王乾反复拉扯了有一段时间了,双腕之间的皮肤摩擦得通红火辣,那藤索却依然纹丝不动。
只不过,人在生死刹那爆发出来的潜能却是无限的!王乾重重往下一咬,满嘴铁腥,这一瞬肾上腺素的狂飙,让他籍着剧痛刺激麻木感稍消,右手生生一扯!硬生生把右手挣脱出来了——他竟是将整只右碗往下至手背的皮肤生生扯将下一大块来,像剥皮似的,被藤索咬紧的那块血皮仍卷在那藤圈上,他的腕子筋肉绽露,血红滴答。
剧痛一刹,僵麻感被抵消到最低点,王乾反手往头上一抽!他头盔已经掉了,但束发的银簪仍在,军中亲近人才知晓,这王乾尚有一手绝活名簪中剑!
这支银光闪闪小剑一抽出,王乾反手一割,藤索应声而断,他和另一个背对背被捆绑在树干上的同袍立即一松,后者立马僵摔趴倒在地。
“冯南!快走——”
王乾拼尽全力,一撑站起,脚下一蹬,身形闪电般往前激扑而出!!
——这是他的成名绝技,囊中锥剑。
多少次,骤然反杀克敌救命,苦练数十载,最精妙娴熟的一着暗招反杀!刹那发起,就连他上峰号称十四将第一人的樊其都难以全身而退!
可就在这一刹那,那个不过区区十七八岁的少年却冷冷哼笑了声。
只听“铮”一声!!!软剑出鞘的锐鸣,短促而嗡动,一线银光如灵蛇乍现,刺目到了极点!!紧接着,王乾只感觉手腕一痛,他那簪中剑竟是握不住,“叮——”一声掉落在地。
王乾登时大骇,这究竟是什么人?!
生死一刹,他瞬间急退,可问题是根本退不了,燕长庭杀着干净利落,闪电般横剑一挥!!
他的灵蛇剑又轻又薄,快到了极点,没有一丝的花哨,剑光一闪而过,一蓬细线般的血花溅起,紧接着,颈腔血喷洒而出。
热血溅在燕长庭的眼畔,为他眼角殷红的血痣增添了一抹艳色。他双目染了血,凌厉的眸光嗜血无比,这一刻与前世末期那个疯狂冷血的杀神无比地重合在一起。
月光之下斜剑而立,犹如夺命修罗。
吓得冯南屁滚尿流,他被王乾解下之后,拼命挣扎地往前爬去,被兜头的热血浇在他的头顶上。
他已经爬到了灌木丛前面了,只差一点点,就能滚下山坡了,可就在这时,一道噩梦般的阴影笼罩了他。
燕长庭不紧不慢解决了剩下那五人后,他斜剑踱步,缓缓来到勉强够住一柄剑、突然扶住树干“啊——”一声掉头扑过来的冯南身后,长剑只一微微动,“嗤”一声长剑入肉的声音。
冯南视野最后的画面,是一双眼底泛着赤色的斜长凤目,对方居高临下,凌厉又艳丽。
燕长庭抽出长剑,冯南尸身
“噗通”一声掉在地上。
他垂目,慢慢在尸体身上擦拭剑刃上的血迹,可就在这时,却忽听见一个碎石滚落的响动。
“阿庭,你在干什么?”
那竟是沈箐的声音。
……
燕长庭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绝没想到沈箐会这么快折返,他原本打算处理完这几具尸体就立即折返回原地等待她的。
月光下,燕长庭霍地回头,只见沈箐娇小轻灵的深紫色身影正站在十数丈外的谷顶大石上,她一跃跳了下来。
——沈箐轻身功夫最好,用她的调侃说来,就是啥不行跑路的功夫可不能不行,所以苦练之下,她轻功非常优秀,身姿轻盈,速度飞快,落地无声。
突兀一地的尸首血腥,还有燕长庭染血的长剑和脸颊,她显然有点太吃惊了,瞪大眼睛。
——方才,她才走开没多久,就发现前面有搜索过的痕迹,她跟着痕迹追上去,果然发现了一个搜索小队。
虽然燕长庭休息那个地方不在对方搜索重点方向上,但仍有被波及的可能,于是她马上就掉头了。
掉头却不见了人,就很奇怪,跟着原路往回走,却不想……这一刻她是真的很错愕。
两人远远对视一眼,燕长庭急忙往前迎了几步,他那双染血凤眸的赤色迅速退却,情绪变化,他面露惊慌:“姐姐,阿箐……”
他从没想过被沈箐发现这一幕!更抗拒被她发现他阳奉阴违,不听她的话。
他惊慌无比,他害怕,他害怕她发现自己的不同,进而猜出他重生的秘密,他更害怕她厌恶或嫌弃他此刻展露出的陌生又血腥一面。
继而不喜欢他,甚至离开他!
他什么都不怕,唯一就怕她离开他。
他就犹如绝境逢生的一个可怜虫,小心翼翼守护着这个美梦一般的事实,害怕出现一切可能破坏它不确定因素。
所以他一发现沈箐,第一时间就慌了,燕长庭手足失措,慌忙辩解,偏又被人赃俱获,根本无从开脱。
他攒紧长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过高的武力值。
只不过,其实沈箐一点没怀疑他。
只要心里信任对方,人就会自动自觉给予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沈箐环视一圈,眨了眨眼睛,和他对视半晌,却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练功了?”
她没看见现场,但观王乾的伤口还是能还原几分的,啊,原来燕长庭这个时候就这么厉害了呀?
她面露惊奇,却一点都没有嫌弃他,也并未有怀疑过他什么。
燕长庭心口陡然一松。
——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多说,两人一起长大,朝夕相伴,她一句话,他就明白了。
燕长庭“嗯”了一声。
他不禁露出一丝浅笑,两人这么一前一后,面对面站着,这姿势,就好像回到了当初十二三岁那年,他第一次杀死了潜入庄中的刺客,血淋淋一地,少年的她牵着他的手,安慰他,对他说不必害怕。
其实他一点都不害怕,敌人的热血溅在他手背上他当时只觉粘稠不舒服。
所有阴霾悉数离他远去了,冰冰冷的手足回温,他小声解释:“我怕他们泄露我们的行踪,就……对不起。”
沈箐反而安慰他:“没事,你的顾虑也对,谨慎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还低声劝慰两句,安抚他,诶,不杀也杀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到底现今双方算敌对关系,这么做也说得过去,而且疏不间亲。
沈箐虽有心放王乾等人一条生路,但她也并不是什么活圣母,心里算了算,也没说什么。
她就想叮嘱燕长庭下次先给她说一声。
不过才抬头,却见月光下的燕长庭现在都长得比她高快一个头了,沈箐又想他都不是小孩子,适当空间还是该有的,既然不算做错,那……她思考了两秒,还是算了吧。
她多关注,让他别走歪就好了!
于是沈箐一笑,用很轻快的语调说:“好啦,别多想,咱们赶紧给收拾一下吧。”
她转头看了一眼这一地狼藉,拍拍手,撸了把袖子。
燕长庭忍不住跟上前一步:“阿箐?”
他很想知道她想什么,她刚才想的东西肯定是关于他的,“……你刚才在想什么?是生我的气吗?”
“怎么会?”
沈箐诧异回头,却见月光下的少年脸上有点紧张,她视线往下一扫,还看见他食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不是有点紧张,而是很紧张。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发现啊……”她蹲下来,割断树干上的藤蔓,手一抽回头,俏皮一笑:“阿庭长大了啊!”
是啊,长大了。
眼前的燕长庭,虽仍是少年模样,但轮廓已渐渐有点长开了,开始有几分日后英姿的影子了。
刚才乍看他眉目凌厉手持滴血长刃的模样,也很有点后世的品格。雷厉风行,决绝而不顾一切,这是她上辈子生前从未见过的。
不过这么说也不对,沈箐忽想起记忆中那个凶狠孤冷的小男孩。
其实……也不算突如其来了吧。
“阿庭长大了,也变棒了,”月光下,她细细端详他,声音很轻,微微带笑,细辨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的认真,“咱们阿庭这般好,合该无灾无难长命百岁才好。”
无灾无难,长命百岁,是皋京一带的祈佛语。旧时沈箐母亲虞夫人还在生的时候,每逢初一十五拜佛,她总不忘祈求孩儿们,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听着很平淡,却又最真挚一句话。
像流水,悄然而至,温情流淌。
她还夸他好。
“变棒了”,“这般好”。
燕长庭紧张一下去了,心头鼓胀,热血上涌,鼓噪又羞涩,“……我没这么好。”
“阿箐才是最好的。”
他有点语无伦次,耳根赤红,讷讷小声说。
沈箐一下子被他逗笑了,女孩清悦的笑声回荡在山谷深处的这个小峡隙里,燕长庭站了一会儿,也抿唇浅笑了起来。
……
月光皎洁,银纱般倾斜下来,树林里的虫鸣鸟叫是那样的鲜活又有节奏。
燕长庭拖着尸首都拉进灌木丛的深处,他不让沈箐干这些粗活,沈箐也没有异议,她用匕首把树干上藤绳都割净收拾好,铲了些细土,覆盖在溅有血腥的泥地上,血腥味一下子就淡了。
燕长庭慢慢用布料抹干净剑刃上的血迹,还剑入鞘,他不禁微微一笑,因为沈箐的信任。
他微微侧头,就能看见不远处沈箐的侧颜,她正撸起两只袖子,在热火朝天铲着土,腮边一缕散发在轻轻晃动着。
他怔怔看着,有些痴了,心坎内却前所未有的恬静。
火烧火灼的心田,在今夜被注进一汩甘泉,滋养干涸已久的大地,他的情绪,终于能彻底从前世的痛苦中抽离了。
这些天,他的心一半火热,一半冰冷,一半回到了眷恋的少年时期,另一半却停留在前世绝望而孤冰的那三年里。
重生这变化来得太突然了,他的情绪根本不能完全转换过来。
他低头看了一看自己的手,少年的十指白皙而修长,很漂亮,可他印象中这双手却是大小伤痕密布,都是在那三年不停歇止的征战中留下来的。
他总担心自己暴露。
他少年外表,成熟灵魂,早失去了年少时仅有的那几分纯挚,在那段绝望又晦暗的时光里,他的回忆只有血腥和杀戮。
他变了,他怕她嫌弃他。
他很怕自己暴露。
可今夜之后,他却不再担心了,因为他找到了一个新方法,让她慢慢接受自己的变化。
他终于摆脱了前世的痛苦,感到轻快,晦暗的一面离他远去。
先前其实他一直在伪装的,但今夜他终于找回了少年的感觉,重新体会到了少年时期那段一去不回的快乐时光。
他感到快乐,由衷的欢喜。
直至这一刻,燕长庭才算真真正正挣脱了过去情绪的束缚。
他是过去的他。
但同时也是十七岁的他。
他侧头看着,月光下,沈箐活泼阳光的脸,青葱少女,眉眼是那般的灵动飞扬。
他感到快乐和欢喜之余,心头也一涩,他喃喃,“这一世,你不许再骗我了!”
不许再丢下他。
燕长庭垂眸,盯了眼前这几具尸首一眼,“锵”一声将长剑入鞘,他转身快步走出灌木丛。
无论如何,这辈子,他都会保护好她,绝也不会重蹈覆辙!
……
两人很快把现场处理完毕,这地方很偏僻,盖住血腥味,天黑很难发现的。
沈箐挠了挠手背的蜂包,“行了,咱们走吧。”
两人手拉手迅速跃上坡顶。
不过沈箐却没有马上离开,夜还早,时间还长,沈箐也不急,她挺谨慎的,观察了大半个时辰,确定这块并无纰漏也没人发现之后,才真正走人。
离开之前,两人还往先前山涧打了个转。
就是鹰鼻鹞目那个山涧。
其实山涧有地利,尸体都沉进了水底,处理得非常好,和王乾等人不一样,属多此一举,不过既然这边守了,沈箐本着不厚此薄彼的心态,回去瞟了眼,确定一下。
不料,这么一看,却另发现了点意想不到的东西。
树林黑魆魆,远远有野兽咆哮的声音,谷底阔叶荆茅繁茂,正随炎热的夜风轻动,水净草清,一切静悄悄的样子,和两人离开前没有一点区别。
沈箐往左指了指,示意走吧,不料刚想转身,却听见系统说:“有人。”
???
沈箐立马按住燕长庭,眼睛往系统示意的方向瞄去。
——她本来还以为系统提示的是官兵,心里正说声不是吧?谁知……
燕长庭也听见不对了,他反手按住沈箐的手,微微侧目,眯眼往那边望去。
——那是个杂草丛生的下风位,山风自涧口呼啸而去,哗啦啦树摇草晃,刚才那边还有野兽走动低哮的声音,小兽鸟雀扑簌簌跳飞出来,杂音本来就挺大的,再加上距离不算近,寻常人根本听不出那细微的脚步声。
让两人没想到的是,那边长草动了一下,却跃出了几个蒙了面的普通兵甲出来了。
“是这里了?”
“是,老二跟的,那队人进去以后,就没再出来了,他俩也尾随进去了。”
月影下,三个人,沈箐一眼就看出不同来了,这三个人明显身手很好,身上虽穿着羽林卫普通兵军兵的服饰,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普通兵甲,且他们蒙脸了,只露出一双眼睛。
沈箐心里“咦”了一声,和燕长庭对视了一眼。,
两人没动,继续伏在原来的草丛里,眺望过去。
却见那三个人略略打量,很快就沿着山涧巡睃起来,他们专门找适合伏击的地点,于是没多久就找到了沈箐伪装过的那个涧边位置。
三人很快锁定深涧,随即脱下布甲内衫,无声潜进涧底,没多久,就从底下摸上来几具尸首。
三人并没有上水,直接借着月光一看尸首面容,确定是鹰鼻鹞目等人不假,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却重新把尸首沉回去了。
之后上水穿衣,还仔细打扫了一下现场,确保没有留下脚印痕迹。
“咦,这些是什么人?”
这三个人,显然和朝廷以及他们都不是一路的呀。这第三拨人是上辈子没有的。
沈箐在心里问系统:“你知道吗?”
“你能查查不?”
系统老实说:“我不知道,但系统只能查涉及剧情的主要人物。”
譬如暴君重生,这个它就能查到,但如果不是剧情主要人物的话,它就没办法了。
这个原理沈箐知道,主要还是为了节省能量,预防没等剧情走完系统的能量就耗尽完蛋了。
上辈子一人一统一起走过来,也算小伙伴了,不过沈箐还是吐槽道:“你真没用!”
系统:“……”
系统小声:“要不你查一查,查个水落石出?”
“你改变了剧情,很可能会遇上原来没有的人和事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沈箐眨眨眼睛:“我才不干。”
少哄我了。
当你姑奶奶傻啊。
啧啧,系统这些天像个祥林嫂念叨,眼看说不动沈箐,都无师自通学会曲线救国了哈。
沈箐才不上当:“他们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沈箐瞄一眼那三人,她从上辈子的谢长庭身上得到经验,一日未到事情结束,都有可能有变化有大惊喜。
只不过吧,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都准备隐居岭南呀。
还战什么战?
系统:“……”
……
系统吃瘪,沈箐爽了,不过她没空搭理它了,眼看那三人确定鹰鼻鹞目被杀之后,悄然从原路折返了,沈箐立即扯了扯燕长庭,示意跟上去。
两人轻身功夫都不错,尤其燕长庭,远远尾随,山林沙沙作响,一路顺利跟到前者悄悄汇入队伍之中。
这三人是有同伙的,十几个人一个小队,分散抹黑搜索,队长显然对这环境很烦躁,不停低声骂,三人有一个同伙给打掩护,悄然无声进出。
沈箐摸了摸下巴,想了想,招手和燕长庭小声说了几句。
……
夜半。
找了半宿,一无所获,炎热蚊子蜂虫又多,大家都有些心浮气躁。
这个时候,却有人察觉鹰鼻鹞目似乎失踪了。
一声急促口哨,不少人往那边飞奔。
抹黑疾奔中,蒙脸人的头目,却突然发现远处有青色衫影一闪而过。
他一惊,心念急闪,招手叫上一个同伴,赶紧跟上一段看看。
不料刚转过弯,脖子突然一痛,突兀栽倒在地。
燕长庭放倒了这两个人,蹲在一边的沈箐拍拍手站起来,得意一笑。
我嘛,不知你是谁,也没多大兴趣知道,但你跟踪我,利用一下,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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