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花钿

　　数日后，凉月阁

　　傅沅梳妆用的铜镜一直摆在靠窗的位置，如今，晨时初春的微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进来，倾洒在傅沅小巧精致的面庞上。

　　眉丝远山，唇不点而朱，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铜镜。

　　沾着些许口脂的描金笔顺着她素白的手指轻动，眉心处顷刻便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红梅。

　　“小姐，您画得可真好，像是真的落了一朵梅花在您眉心上了一般。”

　　听到翠翠有些夸张的赞扬，傅沅轻笑一声，缓缓放下手中的描金笔，垂首说道。

　　“不及阿兄画的一半好，现在我还记得他落笔时，认真的神情。”

　　“公子会画花钿？”

　　翠翠一脸吃惊的模样，只因实在是无法将平日里一向严谨刻板的顾笙与这些姑娘家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傅沅没有回答翠翠的问题，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沉默着起身。

　　翠翠见状，立刻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今日要穿的外袍。

　　就要替她换上时，傅沅却伸手推开。

　　翠翠动作一滞，不解地看向傅沅。

　　“玫红色艳丽了些，这是皇家宫宴，皇后和各宫娘娘都会出席，不适合。去取一件素色的外袍来。”

　　“是翠翠考虑不周。”

　　会了意，翠翠立刻将手上的外袍收在腹间，躬身行礼后，便退下去更换新的衣袍。

　　翠翠走后，傅沅无事可做，又转身坐下。

　　看见铜镜中双颊有些苍白，便伸手拿桌上的胭脂想要扑面，可指尖却无意碰到了方才画花钿的描金笔。

　　望着它，一时，竟有些恍惚。

　　莞莞这个名字，似乎都已经蒙了尘了，傅沅还是顾笙，好像连她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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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沅，你跟我来一下。”

　　十七岁的顾笙，还受着父母的庇佑，无忧无虑，就算天塌下来也不用他顶。

　　那时的他，在傅沅的记忆里，世上最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好。

　　“阿兄，我们去哪儿？”

　　十二岁的傅沅，小手被包裹在顾笙足足大出她一倍的手掌中。

　　虽然顾笙还是个少年，可身量已然长成，挽弓骑马，不在话下。

　　顾笙带着傅沅在顾府里面跑了许久，九曲八绕，十分冒失，撞翻了好几个丫头仆从手里的东西。

　　最后，顾笙带着傅沅一路跑到一个僻静的院子门口，就在顾笙拉着傅沅想要进去时。

　　傅沅顿住了脚步，顾笙转过头，疑惑地望向她。

　　傅沅打量着周遭因为无人打理，已疯长到小腿肚的草植，一脸为难地看着顾笙。

　　“哥哥，这里是晓汀阁，母亲不准我们来，要是她知道了，会生气的。”

　　听完傅沅的话，顾笙勾唇一笑，轻松开口道，全然没有一丝顾忌。

　　“我知道啊，正因为不能叫母亲知道，所以我们才要来这儿。”

　　说着，不给傅沅再次开口的机会，直接大剌剌地拉着她就快步踏了进去。

　　傅沅一开始没太明白顾笙话里的意思，后来，他一边带着傅沅向前走，一边耐心解释。

　　“当年父亲酒醉，在这晓汀阁差点与一婢子酿成大错，幸而母亲及时赶到。不过，女人都是小气的紧，晓汀阁就像是母亲心头的一根刺。既然已经勒令成了禁地，她自然也是再不愿踏进这里半步的，母亲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

　　傅沅听的入神，她六岁入的顾府，那时晓汀阁已经成了顾府的禁忌，没想到竟是这个缘故。

　　“嘎吱！”

　　推开晓汀阁的房门，封闭几年，傅沅以为定是灰尘四起。

　　可随着顾笙进去时，四周竟是纤尘不染，通透明亮。

　　“快过来。”

　　傅沅正四下打量，顾笙却拉着她就朝床边走去，没等傅沅反应过来。

　　自己已经被他强制地按着坐在凳子上，凳子面前是一个红木的梳妆台，漆已经掉得差不多，想来是晓汀阁以前放置在这里的。

　　可铜镜和桌面上摆着的描金笔和口脂，却是崭新的，一看便是新添置的。

　　在傅沅神游思索之际，顾笙已经自顾自地摆弄起来。

　　拿起描金笔沾上鲜红的口脂就要往傅沅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去。

　　傅沅一时被吓得瞳孔舒张，抬手捂着额头，晶亮的双眸怯怯地盯着顾笙。

　　“哥哥，你做什么？”

　　见傅沅一脸排斥的小表情，顾笙笑得温柔，眸中像是含着一汪盈盈春水。

　　“我的好妹妹，哥哥最近潜心研究花钿的画法，各项理论技巧虽然是烂熟于心，可终究缺了点实战经验。”

　　“哥哥是把我当小白鼠？”

　　傅沅早慧，很多事一点即通。顾笙的做法，傅沅心底不痛快，小嘴一撇，偏过头不再看他。

　　顾笙见她耍小孩子脾气，慌忙解释道。

　　“怎么会呢？阿沅怎么可以这样想哥哥，哥哥的第一个花钿当然要给阿沅画，阿沅可是哥哥唯一的妹妹。”

　　“当真？”

　　“当然。”

　　到底是孩子心性，顾笙三两句甜言蜜语，便把傅沅哄的是晕头转向。

　　乖乖地由着顾笙运笔在她的眉心画花钿。

　　片刻后，傅沅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般，脸上的笑容简直比花朵还要灿烂。

　　“哥哥，好看吗？”

　　臭美半天，傅沅总算想起一旁的顾笙，献宝似的仰着一张瓷白的小脸，笑容挂面。

　　眉心处梅花形花钿，衬得人艳丽中又透着几分妩媚，着实是好看的。

　　“好看。”

　　顾笙微笑着点了点，得到他的赞许，傅沅愈发欢喜，立刻又转过头在铜镜面前照来照去。

　　顾笙同样透着铜镜打量着她，看了一会儿，嘴中不禁嘀咕道。

　　“似乎浓了些，莞莞相貌清丽，明日要少沾些口脂才行。”

　　“哥哥说什么？”

　　傅沅猛得偏过头，一脸天真地昂着小脑袋，牢牢锁着顾笙的双眼。

　　顾笙笑笑，抬手轻拍了两下她的头顶，语气宠溺道。

　　“没什么。”

　　“哦。”

　　傅沅也没有再追问，爽快地转过头去，只是那一瞬间，面上天真无邪的笑容被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所取代，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狠戾，令人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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