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气温骤降，静海市正式步入个位数温度的天气。

        车内开着暖气，陈音佳手脚还是冷的，放在吹风口暖着。

        老肖开车，金娴坐在副驾驶，回头给她递了个热水瓶。

        “来，先拿着。”

        “谢谢娴姐。”陈音佳接过来抱在怀里。

        今天要出席的场合比较正式，陈音佳穿了件及膝的浅色礼服裙，外面套上了羽绒服，还是冷。

        “不至于吧？这么冷吗？”老肖从后视镜里看过来。

        陈音佳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脸只露出来一半：“可能是我的寒冷阈值跟别人不太一样，每次到冬天都要被怀疑是不是本地人。”

        手机震了震，陈音佳艰难地伸出一只手，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姜楷枫：？】

        聊天记录里，上一条是陈音佳刚刚在低温威胁下发出的弱智疑问：

        【为什么我不是一只北极熊？】

        他发了个问号，下一条消息紧跟过来。

        【姜楷枫：怎么不是企鹅】

        陈音佳半张脸藏在羽绒服里，抿唇笑了下。

        【佳：有道理，企鹅还不用冬眠】

        【姜楷枫：……认真的？你被冻傻了吧】

        从上次跟姜楷枫说清楚后，两人的联系就不知不觉开始密切起来。

        最开始是聊《君临》，后来慢慢聊得多了，就什么都说一点，姜楷枫的头像开始在她列表里高居不下。

        说起来，陈音佳自己也觉得奇怪。

        她并不是会跟人主动建立更深入关系的类型，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没几个异性好友。

        但姜楷枫，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有点滤镜加成，天然信任。

        【姜楷枫：上车了吗】

        【佳：嗯，娴姐带了热水，活过来了】

        【姜楷枫：到了可以跟酒店接待要热饮，想要什么就跟他们说】

        【佳：知道知道】

        【姜楷枫：嗯，我就是觉得你都想变成北极熊了，智商看起来不太够用】

        【佳：给你两秒钟重新组织语言jpg】

        “音佳。”金娴回过头来，“干嘛呢笑成这样，听见刚刚我说的了吗？”

        “嗯？”陈音佳抬头，收起手机，“怎么了？”

        金娴：“我说等会带你去见见平台那边的人。”

        他们现在要去参加的，是漫画平台举办的年度活动。

        平台签约的工作室和个人创作者都收到了邀请，全程直播，是平台一年一度的总结和颁奖，顺便把一些有名气的大佬拉出来溜溜，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地点在市中心另一家以高档闻名的酒店。

        宴厅内温度正好，陈音佳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接触到温暖的空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踩着高跟鞋，身形自然地挺拔舒展，跟金娴一起进来，吸引了众多目光。

        宴厅前方有个大舞台，直播摄影机架在舞台正对面的通道上，两侧是座位。

        活动还没正式开始，大家都在闲聊交谈。

        本来大门开着，人来人往也没谁在意，但金娴在圈内太有名气，有些人起身来迎，就带动不少人都看过来。

        陈音佳是第一次参加平台活动，之前也没作为主笔iris露过脸，众人基本都不认识她。但她本身长得吸睛不说，还是跟金娴一起来的，难免引人注目。

        别人在打量陈音佳的同时，陈音佳也在打量这些人。

        该说是分化太明显了点吗。

        漫画行业里更多是常年在家的创作者，并不善于社交，一眼看去，能看到不少着装比较简单、坐在位置上玩手机的人。而那些穿着西装礼服走动的人们，看起来就很像是平台、工作室的领导。

        老肖也去跟熟人打招呼了，陈音佳跟在金娴身边，跟上来打招呼的人都认了下脸。

        “这是我最近在合作的主笔。”

        金娴不用多说，顺带提一句，就会有人跟上。

        “这么年轻，不错啊，看来你是又挖到好苗子了。怎么称呼？”

        这些大多数是工作室或平台的运营管理层，对作品不熟悉，但知道金娴看重陈音佳。

        陈音佳认了一圈‘赵总’‘黎总’‘何总’，感觉就像回到了以前陈敏带着她去参加商业行会的时候。

        落座时，金娴笑着问她：“还行吗？”

        “还行。”陈音佳呼了口气，“小场面。”

        “不错嘛，那等会继续。”

        座位是平台划分的，这一桌都是光映工作室的地盘，基本都是熟面孔，陈音佳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刚跟金娴坐下没一会，又有人走过来了。

        “金老师，现在这么忙。”

        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体型微胖，看起来上了年纪，带着眼镜，话语间玩笑意味居多。

        陈音佳跟着金娴站起来，认出了来人。

        “现在是个商人嘛。”

        金娴跟他无奈笑了笑，转身给陈音佳介绍：“这是鬼刀。”

        然后又跟鬼刀道：“这个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iris。”

        鬼刀是杂志时代就成名的漫画家，陈音佳以前还看过他跟金娴合作的作品，但后来就慢慢没听说他的消息了。

        “鬼刀老师。”陈音佳有种见明星的感觉。

        男人的目光落在陈音佳身上，很温和地笑了下。

        “是你啊，我看过一点，分镜风格跟苏凝有点像是不是？”

        “对。”陈音佳抿唇弯起，“很喜欢《白界》的分镜表达。”

        “看得出来。”鬼刀点点头，“我还跟人夸过你。空间感很好，人体嘛，偶尔有点欠缺，但总体还是很不错的水平啊。”

        被前辈夸和被外行人奉承不一样，陈音佳眼里的惊喜克制不住。

        “谢谢老师。”

        鬼刀眼角出现笑纹，摆摆手。

        “你也不需要我夸了，我看人气挺高的，搞商漫嘛，市场认可就行，别被其他人影响了。”

        金娴笑道：“这话可不行啊，专业技术还是要过关的。”

        “过关嘛，过关就行。得先吃饭嘛，技术好是一方面，不走市场还是会饿死。”鬼刀玩笑般轻叹，看向陈音佳，“小姑娘还是比较幸运，一入行就碰上了伯乐。”

        他道：“我听金娴说你挺有想法的，加油啊，等什么时候搞个自己的作品出来。”

        国内漫画走了很长的弯路，有不少漫画家都没能坚持到现在。

        而现在新冒出头的，却很少是以漫画家这个身份。

        鬼刀离开后，陈音佳身边的一位同事低声问：“鬼刀老师是不是跟原来工作室解约了？”

        金娴点头：“对，他跟那家工作室合作很久了，搞下来麻烦得很。”

        “这算是真的撕破脸了。”同事轻叹，“撕破脸了还给人白干，我是鬼刀老师都要膈应死。”

        陈音佳抬起头：“怎么了？”

        同事道：“版权问题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鬼刀跟原工作室撕扯自己作品版权归属的事，从去年年初开始，在网上掀起了一阵风波，陈音佳当时关注过，但后来就不知道了。

        陈音佳摇摇头：“不太清楚，只知道鬼刀老师因为拿不到作品版权想解约。”

        “还没出结果，不过估计最后拿不到版权，他还要继续画完那个漫画。”金娴淡淡道。

        “相当于白打工了。”同事啧声，“拿不到多少钱，还没有自己作品的版权，又要在规定年限画完规定量，真画完人也该颓了。”

        “……”陈音佳愣了愣。

        同事笑着对金娴道：“诶，老板，你可别坑我们啊。”

        金娴气笑：“我还不够好啊？”说着，她指节叩了下桌面，“该说不说，都是圈里人，心里知道就行，别上脸啊。”

        “放心吧。”同事道。

        活动三点准时开始。

        连上直播设备后，场内开始放暖场音乐，走动的人逐渐少了。

        微博上相关话题正在逐渐攀升，直播间弹幕开始飘起来。

        听说这种活动是平台第三年举办，主持人跟直播间用户的互动也比较熟练。

        镜头不会扫到台下，趁着平台ceo发言的间隙，陈音佳离席去了趟洗手间。

        水流从指缝间溜走，水龙头被关上，水珠落在大理石台面上反射着灯光。

        陈音佳抽出一张纸擦了下手，正想丢进垃圾桶里，听见了外面传来声音，熟悉的名字让她动作一顿。

        “……金娴亲自扶贫，这待遇是真牛，起点不是一般高。”

        另一个声音道：“别乱说。”顿了顿，这人又道，“不过说真的，入行这么久，我还没见过起来这么快的，开挂了一样。是不是真的就是跟时代不一样了，年轻人可能更懂市场。”

        最开始的那人道：“不是，那小孩家里有钱，人民币玩家跟咱基础条件不一样，咱们一个月吃饭都要抠抠搜搜。”

        陈音佳没想到会听墙角听见自己。

        处女作就跟金娴合作，几乎是一炮而红，业内人对陈音佳的评价她多少清楚，不过还真没有这么直白地听见过。

        她迈步往外走。

        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声响，外面两人骤然噤声。

        拐出女洗手间，陈音佳跟两人打了个照面。

        两个男人年纪都不算小，一高一矮站在走廊里，看见刚刚还在讨论的人站在这里，难免有点尴尬。

        认出两人的脸，陈音佳也愣了下，抿了下唇，淡定地向他们点点头。

        “向西老师，渔歌老师。”

        被本人听见背后说坏话已经很尴尬了，更尴尬的是本人还认识他们。

        两人一时间有点卡壳。

        “iris，认识我们啊？”个子高一点的那个率先开口。

        这位是渔歌，陈音佳认出来是刚刚听见的第二个声音。

        陈音佳点头：“两位老师的作品我都有看过。”

        她不走，显然是听见了，也不打算当没发生过。

        僵持两秒，渔歌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刚刚说话夹枪带棒的，别放在心上。我看过《君临》，目前在平台里也算不错的水平。”

        这个水平应该不是指作品数据，而是内容画面。

        旁边的向西此时脸色不太好看，目光看向别的地方就是不看她。

        “谢谢。”陈音佳先道谢，顿了顿，“我中学时也看过您的《乌龙茶》。因为您的画风很特别，我当时记忆很深刻。向西老师也是，我一直很喜欢《free》还有《何不乘风起》，都是追的连载。”

        眼见两人开始有点不知所措，陈音佳唇边挂上浅笑，很真诚。

        “两位老师放心，我没有在意。”

        “我是看着你们这些前辈的作品长大的，知道自己不管是思想还是技术都差得远，还有很多要努力的地方。”

        “我还比较年轻，可能出头太早了，但是会争取让实力配得上名气，希望老师们给点时间。”

        ……

        回到座位上，舞台上ceo还在继续发表下一年规划，陈音佳有点走神。

        她认识那两个人。

        两位在业内都算有名字，入行比较早，也经历过杂志到平台的转变。

        说她被金娴扶贫的那位是向西，他是个编剧。早年也有很出名的优秀作品，但后来杂志没落，他也出过一段时间为了吃钱的剧本，俗套得像是换了一个人，陈音佳就没再关注了。

        渔歌是个真正的漫画家，但他画风很独特，陈音佳当初由于画风不对口没追下去。当时杂志不像网络平台这么开放，渔歌因为画风跟市场不搭边，作品一度被腰斩。老肖跟他比较熟，听说他当时一天三顿馒头，还欠老肖钱。

        可能因为对两人身份有了解，陈音佳听了那些话也不生气。

        某种程度上，她觉得他们说得还挺对。

        她是很幸运的，当初一门心思画漫画，妈妈就托人搭线认识了金娴。

        那时候她读大二，还有点怕金娴，金娴让她先去工作室实习做助理，做了两年，也见识了在行业里沉浮的事和人。

        本科后去英国读研，她暂停了工作室的工作，自己也在认真考虑要不要进这行。

        快毕业的时候，她试着自己写了个很简陋的剧本大纲，然后画了几张精草和分镜，发给了金娴，也发给了《白界》的作者苏凝。

        苏凝没回，可能没看见。金娴看见了，直白地问她愿不愿意签约。

        那个作品是最开始的《君临》，不过剧本被金娴操刀大改，跟陈音佳最初的想法不太一样了，但也很好。

        一路走到现在，确实太顺利了。

        陈音佳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果汁。

        台上已经在颁奖了，从年度人气奖颁到年度新作奖，获奖作品基本都是十个起步，《君临》拿到新作奖，陈音佳上去跟其他同行举着小红证书拍了个照。

        最后结束时是六点了。

        直播摄影机关闭，还没离开的人们三三两两在场内交谈，其中包括金娴。

        高跟鞋费脚，陈音佳撑不住，跟老肖先回去了。

        八点多。

        陈音佳卸了妆瘫倒在沙发上。

        手机上，页面还停留在渔歌的微信道歉，陈音佳摁灭扔到旁边。

        脚后跟隐隐酸疼，她枕着一只胳膊侧躺。

        本来目光落在窗前的工作台上，又被放在工作台架子上的hellokitty永生花给吸引了视线。

        陈音佳端详着那只造型猫，视线描摹着她耳朵上的蓝色蝴蝶结，看着像是毛毡用料。

        盯了好一会，连褶皱都快数清楚了。

        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她翻身爬起来看了眼时间，拿起手机，打开和姜楷枫的对话框。

        【佳：出来玩吗，现在】

        ……

        陈音佳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在穿高跟鞋穿到脚疼之后还约人出来玩。

        懒得开车，便打车到了约定的地方。

        汲取白天的教训，她浑身上下裹得很严实，一件长款羽绒服还带了围巾帽子。

        晚上九点钟，静海市实验学校的附近，小吃街像记忆中一样热闹，烧烤的香味混杂着人声，星星点点的灯光连成一片。

        下了车，陈音佳在原地转了一圈找人。

        远远地，看见学校对面的公交站台下，一个修长身影靠着公交牌，有车子驶过，前照灯将那人照出模样。

        他握着手机在打电话，好像皱了眉，神情有点不虞。

        陈音佳本来还想过去吓他一下。

        但下一刻，他抬起眼，目光精准落在陈音佳身上。

        然后他像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蓦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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