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赤红的流云向远处天边蔓延。

        国际班的教室干净整洁，空无一人，落日的光从窗户照进来，色彩浓重，有些刺眼。

        姜楷枫从某一刻起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梦境纷杂且毫无道理。

        姜楷枫站在原地，莫名清晰地知道这是毕业那天，知道陈音佳还在艺术班没有离开。

        而他现在准备去艺术班找她。

        姜楷枫走出教室。

        学校很安静，走廊外可以看见操场种的木棉树，风吹落白色虚无的一团棉花，鸟群从护栏边无声飞过，远处红云落日变得很模糊。

        走廊尽头，拐角前的最后一个教室，是艺术班。

        他站在门口，指节扣响门板。

        女生站在黑板报前，一身夏季礼服，白色短袖衬衣和黑色百褶裙，双腿修长笔直，及腰长发被发绳松松地束起来。

        她闻声回头，乌黑眼眸里亮着星光，笑意从那里蔓延。

        “姜楷枫。”

        梦境开始有了声色。

        姜楷枫微垂着眼，看向陈音佳。

        “……怎么还没走？”

        “等家长顺路来接。”陈音佳道，“你怎么也还在？”

        他答：“等下走。”

        姜楷枫走进来，看向她刚刚在端详的黑板报。

        和其他班的粉笔字不一样，艺术班黑板报很有他们的风格，是一副用白色丙烯画的国风画，山水云层中有一只鸟兽。

        他问：“这是什么？”

        陈音佳弯起眉眼：“鸾鸟。是《山海经》里的一只神兽，跟凤凰很像。”

        “是一种守护神，据说经过的地方都会和平祥瑞。还有种说法，鸾鸟是为爱情而生的。”

        如出一辙的对话。

        和原来一模一样。

        姜楷枫半耷拉着眼，耳边女生的声音温和悦耳，与记忆中完美吻合，但他这次没有认真听。

        “陈音佳。”

        他嗓音有些低哑。

        陈音佳抬头，看向突然叫她名字的男生，眨了眨眼：“嗯？”

        姜楷枫压抑着胸腔里莫名强烈的情绪，一瞬不眨地注视面前还略显稚嫩的姑娘，问出了和当初截然不同的问题。

        “你说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是谁？”

        女生怔住，那双眼里像沁着一汪泉水，这么望着他，似是不解其意。

        梦境在那片停止涌动的泉水里分崩离析。

        姜楷枫睁开眼。

        入目是无光的漆黑房间。

        过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手背搭上额头，闭眼沉沉地叹了口气。

        没法再睡了。

        他下床打开灯，走出房间，下楼倒了杯冰水。

        冷意从喉嗓浸入身体内，昏沉的大脑终于清醒了点。

        姜楷枫端着杯子上楼，发现表弟的房间还透着光，他象征性地敲了下门，然后推开。

        少年盘坐在床上，握着手机，抬头看过来，脸上笑意未收。

        “哥，你还没睡啊。”

        “喝水。”

        姜楷枫嗓音带着淡淡倦意，将他略微兴奋的神情尽收眼底。

        “在干什么？”

        “看漫画，快追完了。”十四五岁的少年精力旺盛，熬到这会还神采奕奕的。

        姜楷枫没多说，只道：“早点睡。”

        “好。”

        姜楷枫关上门，回房。

        他站在阳台吹了会风，整个人清醒又混乱。

        夜色沉沉，晚风微凉游荡在寂静的空气里，月光皎洁。

        他想起郭熙说的“她喜欢你”。

        想起毕业那天，陈音佳说她喜欢的人也有心上人。

        想起被问及男朋友时她的不反驳。

        在满脑子纷繁的猜测里，最后占据他思绪的，是回程的车上，孙逸飞说明天要跟陈音佳去相亲。

        “……”

        躁意再次涌上心头。

        姜楷枫按了按眉心。

        他回房打开电脑，在国庆假第六天的半夜两点钟，开始处理工作。

        -

        上午十一点，陈音佳坐在国风餐厅包厢里，昏昏欲睡。

        她到得早，此时包厢里只有她一个人。

        严格来说，今天这场饭局算不上相亲。只不过是两家人有生意往来，聊起来发现两家孩子竟然是同学，就顺势一起吃顿饭。

        至于她跟孙逸飞，家长们大概是抱着反正都没对象，要是能撮合就最好的态度。

        一种另类的应酬。

        所以，陈大主笔哪怕昨晚熬到了凌晨三点半，今天也不得不在九点钟起床化妆，把自己收拾得更能见人。

        包厢地上铺了榻榻米，墙边挂着大幅的水墨画，仿古的木雕折屏隔断更添古韵。

        门被敲响，服务员领着一位优雅女士走进来。

        女人棕色长发烫成波浪卷，一身气势逼人，西装裤和高跟鞋令她每一步都透出干练的气质。

        陈音佳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向来人，觉得自己跟她比起来就是光彩照人和奄奄一息的区别。

        不愧是她的独立女性母亲。

        看见她这幅模样，女人微微挑眉：“你是涂了半瓶粉底吗？脸白成这样。”

        “陈敏女士，请你对拨冗出来陪你应酬的女儿好好说话。”陈音佳慢吞吞地回她，“为了遮黑眼圈，遮瑕上得重。”

        陈敏在她上首的位置落座。

        “你注意点身体，当心年纪轻轻猝死了，我还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陈音佳居然没反驳：“嗯，你说得对，是要养生了。”

        她昨晚回家路上收到了上一话扉页返工的噩耗，到家就开始重画。接着，她的老板兼编剧又打电话来说新一话分镜要改，连麦沟通了半小时。

        直到快四点才睡，今天起床到现在都还昏沉着。

        不多时，孙逸飞跟他父母也到了。

        如同陈音佳所想，这场饭局本质与相亲无关，不过是借着她和孙逸飞的同学关系拉近关系。

        陈敏跟他们聊得很愉快，只有陈音佳尽职地扮演着工具人的角色，没被cue到就闭嘴吃饭。

        【孙逸飞：真不来？】

        【孙逸飞：[定位]离你家二十分钟不到】

        收到孙逸飞的这几条消息时，姜楷枫正在家里招待突然上门的舅舅。

        本来就烦得很，孙逸飞还发消息给他添堵。

        姜楷枫直接屏蔽了他。

        “你表弟这几天没打扰到你吧？”

        姜楷枫抬眸，看向沙发对面的二舅舅，压了压眉眼，声音淡下来。

        “舅舅，有事直说吧。”

        二舅舅语气仍带着笑意：“哪有什么事，你跟你弟两个人在家，我顺道来看看你们。怎么，不欢迎我？”

        “当然欢迎，如果舅舅确实只是来顺路来看看的话。”姜楷枫轻嘲。

        姜父姜母国庆出去玩不在家，这位二舅舅是挑着时间过来的，专门来找姜楷枫，两人都心知肚明。

        静海市最近建设新湾区，姜楷枫有意拓展那边市场，二舅舅大概就是为此而来。

        要是心情好，姜楷枫也无所谓陪他兜圈子，可惜他正烦着。

        二舅舅因为他直白的话语而面色一僵，收敛起神色，他顿了顿，接着道。

        “小枫，你是不是还因为那件事对舅舅有意见？我知道你性格正直，那件事确实是我做错了。过了这么久，你……”

        姜楷枫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直言道：“我确实对您有意见。”

        不管他什么反应，姜楷枫懒坐在沙发里，说话半点也不客气。

        “先不说您想跟我爸抢代理人的事，舅舅您卸任时出的事导致我到现在还帮忙收拾烂摊子。”

        他舔唇笑了笑：“我又不是冤大头，怎么可能对您没意见呢。”

        二舅舅难堪地扯了扯嘴角。

        “但您是我舅舅，工作归工作，私下里您还是我长辈。我年纪小，说话直，舅舅别介意。”

        ……

        等人走了，姜楷枫才上楼回房。

        房间里，表弟林野坐在他书桌后面玩手机。听见声响，他从手机里抬头，看见是姜楷枫，又重新低下头去。

        “哥，我爸走了？”

        少年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丝毫不知道刚刚楼下他爸和表哥发生了什么。

        “嗯。”姜楷枫走进来，“你不跟他回去，在我这做什么？”

        “他又不管我，回去干嘛。”林野随口回，又想起什么，“对了，哥，《白界》的剧场版下周要首映了。”

        姜楷枫没理他，仰面躺到床上。

        他昨晚两点醒来，一直到五点才睡，早上八点又醒了，是该睡个午觉歇会。

        林野也习惯了他哥不理人的模样，继续叨逼叨。

        “首映在世纪影城，听说金娴也去，估计她那个工作室的基本都要出席。”

        “不知道iris去不去，她好像还没正式露过脸。”

        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看向林野。

        “你刚刚说谁？”

        “iris？”

        林野停住了滔滔不绝的自言自语，回想一下。

        “你知道最近大火的那个《君临》吧，金娴是这部作品的编剧，iris是主笔。挺厉害的，《君临》好像是她的处女作。”

        “金娴本来就是漫画圈大佬，她做《君临》编剧自带热度，连带着iris也红了，现在微博粉丝好像都有五十万了。”

        姜楷枫直起身，拿过手机想搜一下。

        刚解锁，就有微信消息跳出来。

        是个没见过的群聊。

        他皱了下眉，点进微信。

        这个5人微信群的名字叫‘10号白界首映’，聊天记录不满一个屏，除了邀请进群的提示，只有楚世溪刚刚发的一个表情包。

        群里都是熟人，孙逸飞也在。

        而姜楷枫一眼看见了邀请提示里那个拉群的人。

        是陈音佳。

        不等他想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陈音佳在群里说话了。

        【那我们下周在世纪影城见】

        【兔子转圈圈jpg】

        姜楷枫顿了顿，返回列表，看见了孙逸飞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孙逸飞：帮你到这，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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