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例

陆修明的马车在城中饶了好几圈，才趁着天黑的时候，将许棠玉送到了家门口。

        许棠玉行礼道谢。陆修明点点头，目送她入府。

        陆修明站在马车旁，望着她的背影，眼眸深沉，嘴唇轻抿，面上露出一丝纠结。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忆起白天在酒庄，她将手臂从身前放下时那一刻的绝望。

        她宁愿毁了自己的清白，也不愿意入宫吗？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的那封奏折，让她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陆修明陷入沉思，眼看着许棠玉一步步走向许府的大门。他心中清楚，现在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松动，倘若她进了府，他将不会再有今日的犹豫。

        他将一如既往地以许世恒“失职”为由，严查“买官案”主谋。许家只会陷入更大的风波，而许棠玉……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她眼中的绝望，一瞬间，心仿佛被那个眼神占满。帮帮她，帮帮她……这个念头不断在他的心中盘旋。

        陆修明握紧双拳，心中仍在拉扯，目光却紧紧跟随着她的脚步。就在她快走到门口时，冲动战胜了理智，他忍不住开口道：“姑娘说的事，我会考虑。”

        话语脱口而出，陆修明自己都有些惊讶，可心中却好像舒了一口气。

        门前的许棠玉停下脚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父亲的事。难道他真的愿意为自己破例？

        许棠玉有些激动：“大人说的是真的？”她忍不住询问，未等他回答，许棠玉又忙改口，“不，多谢陆大人答应！说好了，可不许反悔哦！”

        她展开笑颜，如同得到糖果的孩子，提着裙摆像风一样跑进屋内，生怕他忽然后悔。

        大门紧紧关上，陆修明也没有机会再反悔。许棠玉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今日这一遭也算是有了收获。

        露荷看着小姐喜笑颜开，更加高兴：“恭喜小姐，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许棠玉喜上眉梢，嘴上却硬：“人家只说考虑，又没说真得答应。”心中却已经乐开了花，嘴角一直扬起，根本放不下去。

        露荷笑笑，没说什么。心中却忍不住想，这传闻中的陆大人果然一表人才，仪态不凡。若非选秀期间适龄女子不得成婚，其实倒是个好归宿。

        露荷有了这个想法，忍不住偷偷瞥了小姐一眼，只见小姐面色微红，隐含羞涩。她忍不住打趣道：“小姐和陆大人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的声音阴阳怪气，许棠玉打了她一下：“不要胡说。”

        露荷却正色道：“我可没有胡说，小姐若真不想入宫，便要早些为自己往后的事打算，我瞧着陆大人对小姐不一般。”

        “你胡说什么？”她咬着唇瞪了眼露荷，“我们今日是去威胁他的，人家不生气就好了，以后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请人家出来第二次了。”

        露荷默了默，竟有些遗憾：“罢了，不提这事。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去湖心酒庄了，每次去都会遇到坏事情。”

        她与小姐上次去还是三年前，那日上元佳节，小姐一个人跑到了湖边，她紧跟着追去时，却听见了小姐的尖叫声，湖边还有两个男人。

        露荷想，那两个男人定是欺负人的登徒子，便赶紧带着小姐离开了。

        许棠玉也想起了三年前的事，点点头，低着声音：“好，以后再也不去了。”

        往后，他们之间，算是两清了。

        梳洗后，许棠玉早早地进入了梦乡。她本以为有了陆修明的承诺，今晚会睡个好觉，可还是走进了那个噩梦里，但又有些不同。

        房间依然是那个房间，却没有那个女人了。这一次，是她自己。她不再是躲在一旁的旁观者，她成了那个女人。

        她的肚子高高隆起，周围围了一圈的嬷嬷与太监，她们的手中拿着木棒，恐惧再一次袭来。

        “皇上认定你是妖女，不会再来见你了。没人知道你怀孕了，凭你这样低贱之人，根本也不配怀有龙裔！”

        许棠玉被几个妇人死死地抓住四肢，无法动弹。熟悉的木棒再一次向她的腹部击来。

        这一次，许棠玉真切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

        “救我！我不是李美人，我是许棠玉！我不是她！”苍白的呼喊没有人回应，只有宫人的嘲笑与无情的击打。

        许棠玉仅存的一点意志告诉她这是梦境，可是她逃不开，也挣脱不掉！

        “救我！救我！”她拼了命的呼喊，就在全身失去力气的那一刻，眼前忽然传来刺眼的白光。

        一直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阳光中，走进来一个男子，许棠玉虚弱地抬头，她看不清男子的脸，只能看见他清俊的面容上蒙了一块黑色的方巾。

        他脚步沉稳，走进屋内。那些可憎的宫人就像蛆虫见到了阳光，惊慌无措，一点一点往后逃退。

        男子走到屋子中间，从血泊中将她抱起，慢慢离开了那个充满血腥味道的昏暗房间。

        许棠玉醒了。她看着熟悉的房间与床幔，她终于逃离了梦境。

        这么多年，她的噩梦第一次有了出口。

        许棠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中却再也没有了害怕与恐惧。她回想起刚才梦中的景象，忍不住惊讶，蒙着眼睛男子不正是陆修明吗？

        怎么会是他？

        许棠玉没有了困意，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穿好衣服走到院中。

        夏夜微凉，细微的风吹拂过她的面容，将她的理智一点点吹回。

        她坐在石阶上，望着漫天繁星，忽然想起了一句诗。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头织女星。

        目送许棠玉回府后，陆修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回了湖心酒庄处理下午的麻烦。

        虽然已有不少人听说陆修明与一女子甚为亲密，但因着陆修明的身份，尚无人敢大范围的议论。

        陆修明又查访了一番，确认无人知晓许棠玉的身份后，才放心回了家。

        天色已晚，陆修明直接回了内室，冲了澡后他躺到床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断交织着许棠玉绝望的眼神与如花的笑颜。

        陆修明的心中开始犹豫，他是不是不应该为了这个女子修改自己的原则。可三年前因为自己的一句“酒后失言”，吓得许棠玉花容失色的那一幕仍在他的脑海。

        他自认，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件荒唐事。

        “罢了。”陆修明叹了一声，就帮许棠玉这一次吧，权当是换自己一份心安。

        从今后，一身坦荡。

        陆修明子时才睡下，卯初时分，田七就来唤他起床。趁着天色破晓，他要赶去早朝。

        早朝结束后，陆修明回到太史馆，刚进门便瞧见数位编修鬼鬼祟祟地藏着什么。

        陆修明站在门口，冷着脸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装作无事，各忙各的。

        陆修明隐隐觉得蹊跷，唤住了其中一人。被叫住的人有些慌，禁不住陆修明的眼神威慑，他慢悠悠地袖中掏出一张被揉起来的画纸。

        陆修明接过画纸，脸上顿时严肃起来。

        画中是一个酒庄的大堂，在二楼楼梯口的位置，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宽厚的身躯遮挡住了女子的容貌，但清晰可见女子衣衫不整、娇软无力地倒在男子的怀里。

        画色旖旎。

        陆修明立刻知道这画是在映射昨日下午，他沉着脸道：“这画是哪里来的？”

        那位编修战战兢兢，嘴巴磕磕绊绊地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正惊慌时，屋外传来一道开朗的声音：“陆兄，我刚绘制了一幅画作，请你品鉴品鉴呐！”

        这声音来自上林苑的画师林子凉，编修如获大赦逃回了位置上。

        林子凉一身粉色衣衫随意地穿在身上，就像夏日荷花随风摇摆，别样风流，一双桃花眼时刻不忘招蜂引蝶。

        他手中拿着一副画卷，笑嘻嘻地走进太史馆。整个皇宫只有御用画师林子凉一人敢在太史馆这样不守规矩。

        “陆兄！”林子凉笑着走进馆内，左脚刚迈进来就被陆修明一个眼神瞪了出去。

        林子凉瞬间头皮发麻，瞅着气氛不对，结结巴巴道：“我先走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陆修明喊住：“你说的画，可是这一幅？”陆修明当面展开手中那张皱皱巴巴的纸。

        林子凉只看了一眼便惊掉了下巴，他立刻打开自己手中精心裱装过的画轴，一模一样的画卷就此展开。

        林子凉不敢相信：“我今天早上才裱装好的，你怎么会有？”他抢过陆修明手中的画纸，很显然，有人趁他不注意，临摹了他的画。

        陆修明皱着眉，脸色阴沉。他看向屋内不敢抬头的编修们，冷声道：“这画纸从何而来。”

        其中一个编修起身道：“早上来时，京城内已经传遍了。”说着，好几个人从案桌里拿出藏好的画纸。

        陆修明与林子凉对视一眼，立刻明白，这是冲着陆修明来的。

        林子凉顿时有些心虚：“我昨晚上听了个流言，就想跟你开个玩笑。谁曾想被人临摹了，定是画苑内除了内奸，我这就去把他揪出来！”

        林子凉正心虚地发誓，太史馆外忽然传来内侍监的声音。

        “哟！两位大人都在呢？巧了，皇上请两位到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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