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记忆

应疏罗无奈，只好把手伸过去。主要是他怕君月令没轻没重，他的伤口动一动就会很疼，通常他都会放着不想管。

        君月令又看不见，包扎起来自然很容易就弄疼他。应疏罗憋着气，拧着眉，不敢痛呼出声。

        为了师尊的威严，他牺牲了太多。

        君月令把布条扎了个结，不小心扎过了头，一挤，应疏罗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

        “疼？”君月令奇怪道，“不是说才刮了一个小口？”

        “嗯……不疼啊。”应疏罗龇牙咧嘴道。

        “师尊，你以后千万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受伤出血。”君月令正色道。

        “为什么？”应疏罗眨眨眼睛道。

        “徒弟心疼。”君月令面无表情道。

        君月令不想说实话，怕应疏罗追问起来他怎么知道，他解释不了。

        应疏罗怔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他的头说：“知道啦。”

        “你要答应我。”

        “好好好，答应。”应疏罗说。

        “应疏罗！听你家小徒弟说你今晚要做烧鸡？”鹿灵一把把门推开问道。

        “对。”

        “我也要吃！”

        “那你帮我切菜，我的手受伤了。”应疏罗趁机道。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切菜了！”

        屋子的后方被应疏罗开垦了一大片地做灵田，主要是种一点蔬菜和药草。这里的气候大多数时候不错，种的植物很快就能长好，而且灵气充沛，对修仙之人好处很大。

        但培育灵植还是需要注意的，所以应疏罗经常带着徒弟们除杂草和捉虫，以及施肥。

        今天除完草后，应疏罗又要给灵植们搭个棚子，以防下大雨把它们都给淋焉了——之前的棚子在上个暴风雨被吹坏了。

        好在徒弟们和鹿灵手脚麻利又聪明，棚子很快就搭好了。

        “晚上不会再被吹走了吧？”鹿灵叉着腰看着面前新搭的棚子。

        应疏罗抬头看了看阳光灿烂的蓝天问道：“你确定晚上真的会下雨？”

        “确定。你还不信我？你上回就是不信我，所以敷衍了事，以至于棚子不好好做!”鹿灵瞪眼道。

        “好好好，我信你我信你。”

        “那龙可是教过我怎么算天气呢。他说这样下雨了我就知道往家里跑！”鹿灵挺胸骄傲道。

        应疏罗笑了笑，调侃道：“下雨了知道往家里跑，真是个聪明的小鹿仙。”

        可惜鹿灵听不出调侃，还以为应疏罗真心实意夸他，十分得意地点头同意。

        鹿灵没说错，晚上的时候就下起了雨。

        下雨天是最适合睡觉的时候，所以应疏罗安置好小徒弟们后就早早上床睡觉了。

        杂乱的光影像是雪花一般扑面而来，应疏罗紧皱眉头，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他知道，他又做梦了。也许那也不算梦，而是原主的记忆。

        应疏罗的四肢被多重铁链牢牢锁住，铁链的另一端向四面延伸出去，整个人浸没在一个充盈着淡淡青绿色溶液的巨大玻璃柱里，他的青丝在溶液里漂浮如海藻，光从上方透过玻璃投下，将他冷白细腻的皮肤照得透亮。

        他闭着眼睛，神情静谧又祥和，仿佛睡着了一般。

        他本应五感皆失，但却意外地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应天珩！他是我们的儿子！你怎么这么狠心把他做成药人！”记忆中的温柔女声，此时却嘶哑凄厉，犹如绝望的乌鸦。

        “素雨，我也是逼不得已，我也只是为了应家！”男人痛心道，“罗儿是唯一有希望成功的樱圣体，只要成功，我们应家就能重振仙门！”

        “你放他走，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来做药人，我来替他！除此以外，我会把乔氏家传的药仙传承真书交给你，只要你放过我们的孩子……”乔素雨跪在应天珩面前死死攥着他的衣服，泪如满面苦苦哀求道。

        “臻儿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罗儿？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放过他……求你……”

        然而不管乔素雨如何低声下气地哭求，应天珩只有那一句话——“一切都是为了应家。”

        乔素雨绝望了，素净秀美的脸上挂着两条清晰的泪痕，她缓缓抬起头，眼里是对应天珩彻底的失望和怨恨，她已经嘶哑得难听的声音，字字含恨：“应天珩，你这个禽兽不得好死！！！”

        应天珩脸色一变，即使他早就做好被乔素雨怨恨的准备，但看到她与以往温柔不同的怨毒模样时，还是心惊了一瞬，他尝试着去扶起乔素雨：“素雨……”

        “别碰我！应天珩，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为了你叛逃乔家哈哈哈哈哈……”乔素雨疯癫地又哭又笑，“我真是个蠢货，是我把我的两个孩子送给了恶魔，是我，都是我的错……应天珩，只要我一天不死，我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包括我那准备嫁给你的妹妹！”

        “你们杀了我的孩子，你们的孩子也活不了！”乔素雨怨毒道，突然，她手里凭空出现一把匕首狠狠地向应天珩捅去！

        应天珩反应迅速，侧过身抓住乔素雨的手腕一折，乔素雨的手腕骨裂剧痛，不由得放开了匕首，匕首掉在地上，金属和地板碰撞出一声冰凉的响声。

        他把乔素雨甩在地上，脸色从震惊转到冰冷：“来人，把夫人送回房。”

        “应天珩！你不得好死！应天珩！我杀了你！！！应天珩！”歇斯底里的诅咒声和挣扎声渐渐远去。

        “大哥，你还留着她，不怕她对你和素雪不利？”旁边一个男人道。

        “哼，不过一个医修，能翻出什么浪。”应天珩不以为意道。

        “大哥说得对。”

        等所有人都走出药室后，溶液中原本闭着眼的应疏罗缓缓地掀开眼皮，暗红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众人离去的门口。

        一阵可怕的窒息过后，应疏罗终于满头大汗地从梦魇般的记忆中脱离了出来，像是缺了水的鱼不停地大口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缓过来。

        每次的记忆都太过真实，仿佛他亲身经历了一般，所以他每次要醒过来都要经历一番痛苦的挣扎。

        这次的梦已经基本补齐了应疏罗十岁之前的记忆。

        乔素雨和应天珩决裂后，一直想办法把应疏罗拯救出来。后来终于有一次，她拜托了一个好友在应家制造混乱，她趁机把应疏罗带了出来，并把应疏罗交给修为比她高一个境界的好友，让他带自家儿子走，而她则是留下挡住追兵。

        临走前，乔素雨把乔家至宝——药仙传承真书放到了一个吊坠空间里，除此以外，里面还有她毕生攒的灵铢、大量从应家偷来的修炼功法等，最后她把吊坠挂在了应疏罗的脖子上。

        而带应疏罗走的那位大能在一次应家的追杀中和应疏罗失散了。后来应疏罗就一直流落民间，最后进入了萧家，成了萧家的杂役弟子。

        应疏罗习惯性抚摸脖颈中的吊坠，转眸瞥向屋里的另一张床时，床上空无一人，他瞳孔骤缩，阿问去哪里了？

        凌晨的风雨很大，将树木吹得沙沙作响，门窗也被风雨打得噼里啪啦。漆黑的夜时不时划过紫色或者白得刺眼的粗壮闪电，雷鸣声响震得惊天动地。

        是一个让人不安的夜。

        应疏罗穿上外衣，带上琉璃掌上灯和伞，走出房屋寻找君月令。

        “阿问！阿问!”

        走到厨房外的时候，应疏罗听到突然的一声响，紧接着里面就传来君月令冷冷淡淡的声音：“师尊，我在这里。”

        “师尊，还有我！”这是三徒弟的声音。

        应疏罗将伞放在旁边，推开厨房的门惊讶道：“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听师兄说师尊睡得不安稳，我们就想给师尊煮一碗安神汤。”老三眯起眼睛笑说。

        其实是君月令大半夜去他的房间，生生把他拽起来，让他去煮安神汤。他还在心里埋怨了打扰了他睡觉的大师兄。

        君月令的手小心地抚上煮好的安神汤，端了起来，往应疏罗右侧方向送，“煮好了。”

        应疏罗惊讶过后，心里暖烘烘的，马上接过安神汤，微笑地摸了摸两人的头顶说：“谢谢你们。”

        他接过安神汤后就咕噜咕噜喝下了。

        君月令听见应疏罗喝完的声音，走过来扯着他的衣角说：“回去吧。”

        老三也松了一口气，说：“师尊，早点歇息。徒儿就先回去了。”

        “好~”

        喝了安神汤的应疏罗果然睡得安稳些了。

        而君月令躺在另一张床上看着像是入睡，其实是在运转灵力修炼。他的修炼速度依旧快得惊人，但他最近渐渐感觉到自己的内境同前世相比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每个修仙者都会选择一种适合自己修炼的方法，有些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有些是师承的，有些是家承的，而这种修炼的方法就叫做“道”。

        各人都有自己的道，修者找到的道越适合自己，修炼的坎坷就会相对越小，也就越顺利。

        修者修炼之时，元神之中会出现一个内境，修者在内境里修炼运转灵力。内境因修士所选的道不同，和其人心性不同而有各种不同的形态。

        有的内境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有的内境是一片开阔的草原，有的内境是一座温暖的小屋……

        而君月令的内境是一望无际、常年飘雪的广袤冰封雪飘之地，连绵不绝的高大巍峨雪山下，有一座小桥流水的屋舍。

        他通常就坐在屋舍庭院中修行。

        他在这样的内境修炼了几千年，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可现在似乎有了差错……但他不知道是什么，他一直在找。

        应疏罗一大早起来就去看看自己的棚子，看见棚子虽然有点扭曲但并没有掀翻，他松了一口气。

        “要不是你那大徒弟在昨晚大半夜拿石头把底下压住，你这个棚子也会飞掉。下回吸取教训，你这个棚子还是不够稳。”鹿灵慢悠悠走过来点评道。

        “什么？”应疏罗诧异看他，“你说是我那个大徒弟拿石头压住的？还是大半夜？”

        “啊。我晚上出来玩水看见了。”

        应疏罗一时不知道是该问眼瞎的大徒弟是怎么做到的，还是该问鹿灵为什么会大晚上出来玩水……

        “他动用了灵力，压得乱七八糟，还是得我帮他摆正的。”

        “哦……”因为看不见，所以即使用灵力也压得乱七八糟，这是很正常的。

        “那你为什么大晚上出来玩水？”应疏罗问道。

        “我喜欢啊。”鹿灵说话的语气仿佛这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

        应疏罗没有再多问，因为他想起鹿灵的爱好一向有些奇奇怪怪的。他转眸望向正蹲着把手伸向绿油油的小青菜的大徒弟。

        大徒弟摸清楚小青菜并没有遭受多大的摧残后，他的表情似乎松了点——虽然仍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走过去蹲在大徒弟身边，问：“昨天是你拿石头压住的？”

        君月令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坦然承认：“嗯。”

        “那你半夜出房门，到底是给我煮安神汤的，还是来看菜的？”应疏罗问。

        君月令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古怪：“你这问得有些奇怪。”

        “什么？”

        “好似跟白菜争宠。”

        应疏罗：“……”

        “煮汤的。”他说。

        应疏罗的笑容还没完全扩散开来，他就听到他亲爱的大徒弟说：“师尊做梦不安稳，吵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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