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是我后爹，我是你姐姐

七月的烈阳当空，仿佛满天都在下火，等夜幕降临时才施舍给万物生灵一点点凉意。孟公馆灯火通明，门前的几辆车子无一例外地挂了军字牌，孟钰泰的得力干将前来开防务会议，顺便受邀留下吃一顿便饭。

        如果没有意外，这是孟应骐临行前在家吃的最后一顿晚餐了，今晚回孟公馆之前，她做好了临行前的最后一件事：将牺牲于东北的战士全部登记在册，共六千一百零二人，来自全国四个省，其中包括三十二个女性武职和五十一个女性文职。

        虽然目前的形势江河日下，但她坚信，总有一日，东北会光复，她能接他们回家。

        东北的主权目前还未正式沦丧，但也是早晚的事，除了某些人还一厢情愿地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国联调解上，认为可以不出兵而让日方自动圣人附体，从东北撤军。不过今日在孟公馆的低头扒饭的人，都认为此事毫无回转的余地了。

        老成圆滑的将军们展现出了惊人的糊弄学素养，没几个人能扛得住孟钰泰在餐桌上谈工作这个恶习劣行。每当孟钰泰把话题抛在某人身上时，对方嘴里含着饭，进退两难，大家又不好撂碗放筷，不然孟钰泰会很亲善地关怀：你咋不吃？

        大家形成了共同的默契，别人开口时，自己猛吃饭，大家间错开来，才不至于冷落了孟钰泰。

        这是诸位军长司令最团结的一刻，他们心里都有了一个非常犯上的想法：为什么沈委员长不把孟钰泰的兵权剥夺干净了，还让他兼任了华北军分会参谋长？

        救命，噎死我了。

        孟应骐反而成了他们之间相当悠闲的一个，她悠然的挑着菜，细嚼慢咽，看着对面施朔瑛安安静静小口进餐，忽然想到他那日的“长辈教训”：食不言，寝不语。

        孟钰泰带头坏规矩。

        孟将军被碗里鲜甜的汤吸引走了注意力，一时间没功夫点名提问，诸位客人松了口气，各自在座位上稍稍放松一些，施朔瑛事先了解了各位的口味喜好，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待会该上果盘，谁惯喝浓茶，谁爱好清淡，哪个是留过学的独爱咖啡。

        他专心致志地思考，忽然浑身如过了电一般抖了一下。

        施朔瑛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小腿上暧昧地蹭着，黏黏糊糊的，若即若离，时而蜻蜓点水般轻啄，时而爱侣痴缠般碾磨。

        他下意识看向对面，那个占据右边首位的女人。施朔瑛刚一抬眼，就被她的目光死死缠住，被迫接了她传递过来的一股萎靡缠绵。

        施朔瑛紧紧地蹙着眉头，他咬着下唇，把双腿往回撤了半步，却仍未逃开那个女人的追捕。

        她的腿为什么这么长？脖子以下就劈叉了是吗？

        当着孟钰泰和将军们的面，他不敢有太大动作，只能慢慢移开，却被孟应骐抓住机会，蹭进了他的双腿之间。

        桌上高朋满座，诸位衣着体面，谈着军队的调动、各城的防务，孟应骐不时也接上几句话，左右逢源，句句周全。

        桌下脚尖轻点，专在施朔瑛的小腿内侧轻轻划过，他抿着嘴，捏筷子的手正在微微发颤。

        他清清嗓子，刚想说话，便被孟应骐堵了回去：“施先生果然家风严谨，进餐时竟不言语一句。”

        孟应骐和蔼笑道：“施先生不必这样拘谨，都是家宴，各位将军不是外人，说笑几句也无妨。”

        将军们纷纷投来感激的目光：孟少校这个话题转的好，咱们聊聊家常得了，谈工作天打雷劈。

        施朔瑛：……

        随便瞎给人当妈的报应这不就来了。

        孟应骐的行为已经越界，他们两个心知肚明。施朔瑛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可她偏从中寻得了猫捉老鼠的乐趣，将他堵在了走廊的死角。

        施朔瑛努力将自己的身躯缩得小些，孟应骐如翠竹青松般的身板根本罩不住他，外面但凡有人朝这边看上一眼，都能瞧见二人间非同寻常的诡异气氛。

        施朔瑛湿漉漉的大眼睛眨呀眨，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孟应骐忍不住伸出手，想在他的下巴上狠狠掐一把，被他灵活躲开。

        “孟……孟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孟应骐仿佛一个强逼民男的恶霸，饶有兴致地观赏他这副瑟瑟发抖的小傻狗样子。

        “施先生今年，二十……”

        “二十一。”

        “1911年生的？”孟应骐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了一番年轻真好，他刚出生时，自己已经在陆军小学摸爬滚打了。

        人们的脚步声愈发近了，施朔瑛急得要哭，孟应骐的行为每一步都在踩着“私通”的雷区，若被人发现，他可能会被强制“侍奉佛祖，为孟家祈福”，然后不明不白的死在哪个庙里。

        他眼前都开始走马灯了，回顾自己被禁锢于高楼的悲催人生。

        “好嘛，不逗你了，”孟应骐往后退了一大步，保持礼节距离，“这封推荐信，你转交给朱铃儿，让她不要误了开学时辰。”

        朱铃儿想去读书识字，上个月求到她面前，说：自认天资驽钝，也不求能上中学，上个小学，起码把字认全了也好。

        孟钰泰肯定不会同意她出去上学，也没功夫给她折腾什么家教，别人不敢帮她一把，但孟应骐敢。

        她就喜欢在各方各面跟孟钰泰对着干。

        今日临别，送行的人已经来了，孟钰泰因突发重感冒入院治疗，不能来送。来的是三十一军军长庞德一和六十三军军长耿硕，现今大部队调动防务，关东军威逼华北，山海关等防御要塞又因为《辛丑条约》的关系，无法构筑国防力量，因此晋军、西北军、东北军中几位还有硬骨头的高级将领，都在想方设法，在不惹怒金陵的情况下，未雨绸缪地练练兵，驻驻防。

        在沈委员长手下干活太tm难了。

        庞军长家境不富裕，拿不出太多的银元，他就带了些自家弄的糕点，多糖多油高碳水，一口顶三天。

        庞德一是八零后，他从军那年，孟应骐还在亲妈怀里死皮赖脸要奶喝，这么多年过来，称得上是看着孟应骐长大的。

        老上司和新长官都来，孟应骐已经心满意足了，唯一可惜的是徐延意这个瘪犊子，连个影都没。

        绝交得了。

        孟应骐扭头，看向施朔瑛。

        施朔瑛也扭头，不敢想这人又打算折腾什么幺蛾子。

        “麻烦施先生照顾好我父亲，替我在父亲膝下一尽孝道。”

        施朔瑛下意识猜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机械地点点头，心中暗想，她是不是话里有话？孟家何时父慈子孝了？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等他目视那艘描绘着意文字母的轮船驶向大海深处，忽然明白过味儿来。

        什么叫“替我尽孝道”啊？我为什么要对孟钰泰尽孝道啊？我虽然年龄小，但我比你大一辈啊！

        这是什么“你叫我小爸我叫你姐妹”的混乱家庭辈分啊？！

        施朔瑛把推荐信交给朱铃儿，见她欢天喜地，笑出了梨涡，心中对孟应骐的那点异见散了半分，这人也不是整日不正经，对待身边人，总归还是慷慨大方的。

        “我日日陪着将军，没法腾出时间来送她，你有没有替我跟她道个别？”朱铃儿乐呵呵的，仿佛孟应骐是她亲人，“能不能帮我个忙，把这盒雪花膏给她邮过去？这马上入冬了，我怕她冻伤复发。”

        施朔瑛看了眼外面的天气，秋老虎还没过，哪门子的入冬？

        他从朱铃儿准备邮寄的包袱里看出来了，在朱铃儿眼里，孟应骐就是天底下最脆弱的千金大小姐，出门在外会受人欺负的。

        孟应骐一路颠簸赴日，改名换姓准备报考陆军士官学校，在此之前，她想方设法联系上了义勇军司令，将以个人名义秘密资助他们的抗日活动。

        沈委员长对目前存在的各股抗日力量全部冷处理，既无精神上的鼓舞，又无物质上的支持，最后干脆下令禁止组建义勇军，当年冬日，雪花膏才用了三分之一，罗将军和其他几支抗日军都被迫退入苏联境内，解除武装。

        孟应骐心情灰败，整个人都不好了。

        跟她同住的是一个来自鲁省的姑娘，可可爱爱的大个子中庸，就一巨型萌妹。国人在日备受歧视，他们这群留学生必须自行寻找住处，孟应骐资金充裕，便给另几位捉襟见肘的同胞行了个方便，生活上好歹也能互相照顾。

        鲁妹子顾绾成一眼就认出来孟应骐，她是五期生，曾在粤省与孟应骐有过一面之缘。

        孟应骐反正不记得她了，不过马上，这姑娘就用一手高超的厨艺让她铭记于心。

        新年伊始，元月一日，顾绾成弄来了白面和猪肉，要给大家开一顿荤。

        同日，日军叩击山海关。

        孟应骐：掐人中。

        国内，在群众抗日要求高涨的情况下，沈委员长想出了一个绝妙主意，这主意却不是用来对付侵略者的，是用来对付粤省军阀的。

        没错，中央和地方又开始拉锯了。

        两广驻沪代表曾经放出豪言，只要沈委员长愿意调集中央军北上抗日，他们粤省可以去赣省“剿匪”。

        沈委员长：好啊！你说的！你们来，我这就调兵北上！

        两广主席：呵呵，我信你的鬼话。

        他们参破了沈委员长的打算，抗日是假，借机对付粤省才是真，他们的搪塞反倒又给了沈委员长借口，最后调去北方的，只有三个师。

        金陵可怜兮兮地说，只能挤出来这么多啦，其他的都在剿匪呢。事实上，闲着没事儿干的军队多了去，沈委员长的心腹爱将严琮就在豫省闲的抠脚。

        报纸上说一句榆关失陷、轰炸热河、华北告急，背后是数万将士的浴血抵抗和无辜百姓的血流成河。

        二月间，中央大员浩浩荡荡北上来了，外面风起云涌，施朔瑛在孟公馆关门过日子。孟钰泰另有新宠，他看上了在医院照顾他的年轻护士，这样一来，朱铃儿得了大量空闲时间，她已经自学了中学课程，施朔瑛惊叹于她的进步神速，并在她身上找到了教聪明学生的乐趣。

        二人一同读书，学着学着就不可避免地吃起零食，话起家常，聊到兴起，朱铃儿忽然注意到了他的后颈，一脸欲言又止的尴尬。

        施朔瑛偏要问她，她只好为难地凑过去，问道：“你怎么还没被标记？”

        他愣了一下，让孟钰泰标记一个坤泽，是不是有点难为老爷子的心脏？

        朱铃儿想到孟钰泰的身体情况，瞬间了然于胸，复而紧张道：“那……他到底碰过你没有？”

        施朔瑛脸不红心不跳，点头。

        他虽然年轻，但自觉对这些事没什么好羞涩的，自从分化那日起，如何侍奉乾元就成了他的必修课，他的作用也就那么点了，保证乾元的身心愉悦是其中之一。

        至于为什么不是侍奉中庸，施老太太不可能让他嫁给中庸的。

        朱铃儿见他点头，便松了口气：“那就好，他肯碰你，至少证明……罢了。”

        “怎么了？”

        “没事。”

        施朔瑛哪肯罢休，缠着她问，朱铃儿无奈，只好道：“我就这么一说，你权当个警醒。”

        “就是……他会将我们，送做礼物，”朱铃儿的声音压的更低了，“府里都传，孟夫人当年就因为被……一时想不开，所以郁郁而终。”

        施朔瑛顿感数道巨雷从天灵盖灌到脚底心。

        “孟夫人当年身体健康，碰上他那么破败的身体都能受孕，生下孟小姐，怎可能英年早逝呢？”朱铃儿道，“总之，虽然明面咬死病逝，但我们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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