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下坠之时，沙鸥扭头往上面一看，竟然看到苏冥也跟着他们跳了下来，顿时吃惊不已。
可下一刻，他忽然感觉到拉着安小俞的那条手臂，竟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着那般地酸痛麻痒，不多久还直达心窝，接着头皮也跟着发麻，四肢八骸也开始逐渐失去知觉。总之那种感觉非常地难受和诡异。
沙鸥心头巨震，一向对江湖之上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有所了解的他惊疑不定地想道：这奇异又真实的感觉……莫非是传说中的万化神功？！但这怎么可能！而且他们之间还隔着那个丫头啊！
沙鸥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可最后也由不得他愿不愿意，总之他拉着安小俞的那只已然麻木的手，只被她这么一甩，便被她轻轻松松地挣脱开了。就这样，沙鸥带着他的满腹疑问，非常不甘心地、直直地坠了下去，从此万劫不复。
少了一个人的重量，苏冥便立马伸手去攀抓崖壁上稍稍突出的岩石块，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抓稳了一块，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安小俞惊魂未定，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地猛跳，几欲要从口中蹦出！
从刚才突然被人扯着坠崖到现在被人单手抓着吊在半空，这个惊险的过程中的每一秒都足以让她停止呼吸！
还未完全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安小俞，只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正被苏冥紧紧地抓在手里，但她却不敢往上看，更不敢往下看，尽管她没有畏高症，但也生怕这一看会看得她肝胆俱裂，所以她唯有死命地闭着眼睛。
她此刻虽然看不到苏冥的表情，但想想也知道他要维持现在这样的状态很吃力，并且她还感觉到苏冥的手心开始冒汗了，心中又是一惊，这下可要不妙了！
正在这时，她听到苏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安姑娘，待会苏某会尽全力把你往上提，希望你能在我头顶的这块石头上站稳。不用害怕的，只需把身体尽量靠着崖壁就行了。你可以吗？”
正感到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安小俞此刻听了他的话，仿佛在黑暗无边、孤独无援的大海中看到了一盏明灯，一下子感受到了生存的希望。
于是她鼓起了勇气把眼睛睁开，然后慢慢地抬头往上看去，果然能看到他刚才所说的那块突出的石块，面积虽然不算大，但站在上面还是足够的。于是她咬了咬牙，决定搏一搏，“我也尽全力试试看！”
这种情况之下，唯有尽力一搏才有生存的希望。不然两人这样吊在半空中，掉下去然后摔个尸骨无存也是迟早的事。
“那我要开始了，安姑娘千万要当心！”
“嗯！”
因为时间紧迫，苏冥没再浪费时间，他说完那句话后，便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将真气集中于一处，拉着她的那只手便开始摆动，形成一个弧度，就这样摆动了两次之后，最后再用力往上一抛，力度刚好，只一瞬间便把安小俞送到了自己头顶的那石块上去了，只希望她能站稳，别要掉下来了才好。
人在危险的时刻往往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求生欲望，安小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她刚才被苏冥往上抛的时候，心里并无其他多余的念头，一心只想着待会要死死地抓住崖壁，抓住崖壁！而她也的确做到了，她现在就像一条八爪鱼一样侧脸贴着壁面，身体也紧紧地贴在上面。也幸好壁面都不算平整，所以她的双手紧紧抓住那些凹凸之处，也总算是站稳了。
安小俞忍着内心的狂喜，颤抖着声音对苏冥说道，“苏宫主，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但她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也不敢扭头往下看，只是激动地向苏冥报告她用生命去努力得到的成果。
“安姑娘做得很好。不过千万要站好，别乱动。”还吊在石块下面的苏冥只是叮嘱她注意站稳扶好。
“好的。可是……你怎么办？”安小俞虽然劫后余生，但她没来得及高兴，便意识到苏冥还吊在半空中，随时都会有摔下去的危险。
那怎么办，这石块她一个人站着也算勉强，那苏冥呢？他该如何是好？她可不要他为了救自己这个将死之人而枉送性命！
“安姑娘不用担心，苏某马上上来。”
上来？
安小俞正感疑惑，便开始听到下面有“劈啦啦、哗啦啦”之类的声音响动，像是有什么细碎的东西在不断地往下滚落，碰撞，然后再滚落。
她心下虽好奇，但仍然不敢伸头往下张望。
再过多一会，她的目光所及，已能看到一双布满鲜血的手正在交替着往上爬。
那双手的主人正是苏冥，原来他正像壁虎那样慢慢地沿着壁面往上攀爬。
的确，这样比一直吊在半空中要好得多。
当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那双鲜血淋漓的手上时，心窝猛地一窒，“苏宫主，你的手……”
但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苏冥无所谓地说道，“不碍事的，安姑娘不用担心。”说着，苏冥又继续慢慢地往上爬了几寸。
不一会，苏冥就已经爬到了她的身旁。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十几厘米，但一个像八爪鱼，一个像只壁虎那样趴在崖壁上面，情状说不出的滑稽好笑。不过她现在可没那样开玩笑的心情，因为他们现在虽不至于立刻没命，但体力再好，在没吃没喝的情况下也难以撑过一天。
这时她又听得苏冥再次说道，“方才下坠的时候，苏某看到离我们这儿不远的上方处有一个小石洞，苏某当时虽然只看了一眼，但估摸着那个洞穴的大小应该足够你我二人藏身。”
安小俞一听，当下精神振奋，但当她稍稍抬头一望，随即又蔫了下去。只因上面的距离再近，她也没信心能像苏冥那样攀爬过去呀。
她的表情变化，苏冥尽收眼底。
他又再度说道，“待会可能要安姑娘你委屈一下，伏在苏某的背上。”
安小俞一顿，听他的言下之意，是要背着自己爬上去么？可是他自己一个人爬上来的这段距离，就已让双手血肉模糊了，要是再加上自己的重量，那他的手岂不是要废了？
其实在这之前，她一直都认为苏冥接近自己和帮助自己的目的很不单纯，所以一直对他都颇有戒心，一路以来就只对清音和雪灵她们两个真心以待。只是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还是他舍命相救，她顿时觉得之前会那样想的自己很小人，心胸也很狭窄。
苏冥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愿意，又或是在害怕，于是道，“这是活命的唯一法子了，安姑娘只需当苏某是个木头人就好。而且刚才安姑娘也做得很好，苏某相信安姑娘这次也一定可以做到的。”
天呀，他再这样说，她就更无地自容了！
“那……那就有劳苏宫主了。”这时候她若再矫情，怕是连上天都要看不过眼了。
于是苏冥将身体再往她那边移近些，好让她能扶着自己的肩膀，再伏到自己的背上。
“安姑娘千万要当心！”苏冥再次提醒她道。
“嗯，我会的！”安小俞其实是真的很紧张，因为万一不小心，她就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只见她慢慢地把最靠近他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地挪到他的肩膀上，直到能摸上他的脖子为止，然后另一只手也慢慢地从自己的下巴下方穿过，一直移动到能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手为止。这两下动作她做得小心翼翼，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不过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成功地用双手圈着苏冥的颈脖，现在身体也已倾斜，就只等她的双腿也像八爪鱼那样缠上苏冥的腰部就行了。
这样的姿势很是暧昧，但现在生死关头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然后再次小心翼翼地移动双足，不一会她便整个人都挂在了苏冥的背后了。
苏冥怕她体力不支，所以不敢有慢，于是问道，“安姑娘，你准备好了吗？”
安小俞答道，“好了。”
“那安姑娘可要抓紧了。”说完苏冥的身体便开始慢慢地往上攀爬了。
这个过程中安小俞内心狂跳不已，不敢想也不敢看，于是干脆再次闭上眼睛，把脸紧紧地贴在苏冥的肩背上，默默地祈祷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冥终于爬到了那个小洞穴的入口。他对安小俞说道，“再支撑着点，我们很快就能到了。”
安小俞一听，心下振奋，喜道，“那太好了，放心，我还撑得住。”
于是再过了一会儿，苏冥便背着安小俞爬进了这个洞穴里了。
这个洞穴真的不算大，不高也不深，就只够三四个人容身，并且他们两个只有坐下，才不至于会被头顶上的岩壁碰着头。
但是这个地方比刚才只够她一个人站着的石块实在是好太多太多，现在能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遮风挡雨，她已经很感激了。
坐下来之后，安小俞一直高悬的心才终于落地。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她仍然觉得心有余悸，刚才要不是苏冥奋不顾身地跳下来救她，那她此刻肯定已经葬身崖底了，还哪能坐在这里回味刚才那销魂的一幕！
所以她一定要好好地谢谢他，真心实意地。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要不是有你，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的苏冥只是说道，“安姑娘方才表现得很好。”
听到他这样说，安小俞越发感到不好意思了，脸蛋也跟着有点发烫，“那也是因为有你的鼓励，不然的话，我一定撑不住的。”
咦，等等，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言情……快转移话题！
于是又继续说道，“那个……其实，你刚才不应该跳下来救我的。”因为她现在身中剧毒，能不能活过明天还不知道呢。
“安姑娘为何要这样说？”苏冥却问。
安小俞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先不说我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这件事，就说你我之间的交情，我们又不是什么过命之交，你根本就没那个必要陪我死在这里呀。”这次若是连累了他，她一定会非常不好过的。这不是让她死也死得不安生吗？
苏冥略微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安姑娘请放心，黑雁他们会找到我们的。”
“什么？”对苏冥的话，安小俞感到吃惊不已，“我们被困在这半山腰的洞穴里他们也能找得到？”这沉雪宫的人不会那么神通广大吧！
苏冥没有马上回答她的疑惑，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筒。只见他将竹筒的盖子打开后，里边便“嗡嗡嗡”地飞出了一只通体白色的小昆虫，定睛细看，便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只小蜜蜂。
那只白色的小蜜蜂绕着苏冥飞了两圈后，便朝着洞外飞走了。
“这小家伙会把黑雁他们带来。”他对她说道。然后把盖子盖上，将小竹筒放回怀中。
安小俞惊得下巴久久都不能合上。不过更令她吃惊的是他的手，刚才他伸手去拿竹筒时她便看到了，比之前她看到的伤得更严重了，十根手指的指腹都无一幸存，已经不是表皮破损的程度了，而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而手掌也有多处划痕损伤，怕是他们下坠时他抓那岩石块时给划伤的……
“你的手一定很痛吧。”她无法想象要是受伤的是自己，她的五官都不知道会扭曲成个什么鬼样子，因为十指痛归心这句话前人并不是说出来玩玩的。
苏冥顺着安小俞的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却道，“方才我已经封了穴道，等出去了再上点药就无碍了。”而且听那语气，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好家伙！这简直就是铁人的体质嘛！安小俞再一次被这个武学世界震得三观重塑。
“那，黑雁他们大概什么时候才会找到我们呢？要是那只小蜜蜂没有完成任务的话，又或是很迟才能联系上他们，那在他们找到我们之前我们也会先饿死在这里的。”其实她想说的是，把两条人命交给那只小小的蜜蜂是否有点不靠谱。
苏冥又岂会听不出她话中的疑虑呢，但介于她对江湖上的事好像真的一无所知，于是便跟她解释道，“那是我们沉雪宫养的雪蜂，别看它们小小的，好像很不显眼，可在某些时候，它们比人还要可靠。而且黑雁他们知道我们坠落的大概位置，此刻应该正在设法寻找我们，所以最晚明天就能联系上他们了。”
“哦哦，这样啊，那就好。”安小俞点点头，刚觉得问题好像真的能解决了，可一想到自己身上的剧毒以及那已经跟随沙鸥一同葬身崖底的解药，她又不禁悲观了，又说，“不过我现在身中剧毒，解药又没了，所以就算明天被救出去了我也依然活不了多久吧。”
她现在唯一感到安慰的是，苏冥他明天总算是得救了。
“安姑娘可还记得苏某在船上曾跟你说过的话？”双方都沉默了一会之后，苏冥忽然问道。
话？安小俞怔了怔，虽然他跟自己说过的话并不多，不过她还真想不起来他指的是哪句。
苏冥见她一脸的茫然，心知她肯定已经忘记了，便道，“安姑娘还没尝试过，又如何知道自己不行呢？”
啊，是这句！她想起来了！只是他头一次跟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她以为他只是随便地说说，所以她当时也就只是随便地听听而已，没有真的放在心上。不过现在再次听到……惨了惨了，她竟然觉得有点感动！
其实他之前奋不顾身地跳下来救自己的时候她已经有这样的感觉了，只是当时危急关头，她几乎是没什么时间去感动，但是现在……哎呀，她到底在想什么，不就是因为感激他救了自己么！对，一定是这样！那是感激才对！是感激！
“虽说那毒两三天后就会发作，但只要能赶在毒发前找到新的解药，那么安姑娘就能得救了。”
你还说你还说，害她心跳越来越不正常了！
“说……说得也是呢。”为了掩饰脸上的那份不自然，安小俞迅速低下了头。说真的她不想再继续这个会害她心神不宁的话题了，可是不说话的话，气氛又会变得尴尬沉默，怎么办才好呢？
啊，有了，万试万灵的那招——转移话题！
于是她又霍地抬起头，脸上堆着讨好般的笑容，对苏冥说道，“啊，对了苏宫主，现在算起来的话，我跟你都认识这么多天了，可我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你摘下面具的样子呢，反正你的面具都被抓坏了，那还是不要戴了吧，不好看，真的。”
说句大实话，苏冥藏在面具底下的样子她还真是好奇了很久很久了，所以他要是肯摘下面具让她看一眼就好了。
然而苏冥却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自己的面具，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中间沉默了一下下。
就在安小俞以为自己不小心踩到地雷的时候，苏冥开口了，他说，“苏某的形貌丑陋之极，怕是要比这面具难看上百倍，所以还是戴着面具好看些。”
可他越是不给看，她就越是想看。人就是有这样的劣根性吧，她想。
“虽然刚刚你说只要能找到新的解药我就能得救，可是万一没能到呢？没找到的话，那么我两三天后就要死了，所以你就当是做做好事，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一下吧，就一次，好不好？”
见他不为所动，于是安小俞继续进攻，“来嘛，你就满足一下我这个将死之人的愿望吧，别那么小气嘛！”
不知道是不是人之将死，其面皮也会跟着变厚，她竟然会用撒娇的语气去跟苏冥说话，这连她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话刚说出口她就已经后悔了，因为万一黑雁他们真的救援及时并且还找到新的解药呢，那她以后还要不要面对他了！
安小俞正在为此事自寻烦恼之时，苏冥却再次开口了，他说，“安姑娘……当真要看？”
安小俞一听，呆了。
他他他！刚刚说什么了？她没听错吧没听错吧真的没听错吧？
惊呆过后，安小俞生怕下一刻他就会改变主意，于是又马上点点头，并且还非常清楚明白地说道，“要要要！当然要看了！”
苏冥答应了让她看他的样子，那感觉比中了六合彩还要兴奋是肿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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