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活着

冷风吹面，几乎将人吹得喘不上气。寒阿朝匆匆推开红尘客栈的门，快步上了楼梯。

        她生怕身后的詹老大追上来，一脸凝重，根本没注意到就在她转身上楼梯时，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不经意间瞥了她的背影一眼。

        女人黑色的衣衫，此时厚重的棕色毛领堆积起来遮住面容，让人只能看清她锋利又清亮的双眸。

        厅堂内只有寥寥数人，是以掌柜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寒阿朝的背影上。

        直到那人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掌柜叫来小二，让他给自己拿些纸笔来。

        掌柜唰唰写下几行字，将纸折紧送进信封里面，叫来红尘客栈的侍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侍卫便将信揣进怀里快步走出了红尘客栈。

        而寒阿朝已经回到了人字号天阔，她正想着下一步如何是好，“今日机会错失，来日再想去刺杀詹玉容，这事情就难了。”

        叹了一口气，寒阿朝脱下衣服，坐在地上的炭火旁慢慢烤着火，她心中难以言喻地升起了一股焦躁之感。

        屋内正点着焚香，香炉里升起层层蜿蜒重叠的烟气，一瞬间模糊了寒阿朝的眉眼。

        詹老大回到人字号青苔时，屋内的斥责声让他回了神。

        江萍儿正对着一脸委屈的詹玉容耳提命面：“好你个詹玉容，那人若是刀客组织派来的刺客，你现在早就成了白骨一堆！”

        一旁本是安然坐着看医书的詹老三此刻也憋屈地立在墙头，生怕惹来江萍儿的注意。

        詹玉容辩解道：“怎么会呢，那个姐姐看起来人就很好，当时我还同她打了招呼呢。”

        詹老大进屋的响动惹来了几人的侧目，他拧着眉头说道：“老三，小江，你俩过来，我跟你俩说件事。”

        詹老三和江萍儿对视一眼，詹玉容自动回避，一手拿着糖人高高兴兴地回了卧室。

        “同咱们詹家八卦掌路数相近的门派有哪些？”

        八卦掌虽然是詹家老祖自创，但几百年下来，未必不会被其他派别学了去。

        詹老三摇了摇头：“绝计不可能。”

        “凡是同我隐宗有所来往的人家，数量少不说，能真正学到精妙处的弟子几乎没有，又怎会有自立门户一说？”

        八卦掌以掌代拳，行止之间幻幻无穷，窍门和技击方式多种多样，虽说拳种无高低，但不得不承认八卦掌涉猎的道统和精妙之多。

        哪怕是本家弟子想学，也要经历数十年的磨砺，才能成为一代宗师。就连今天的詹老大，江湖人称双刀浪客，也无法达到祖上所说的已臻化境。

        詹老大呢喃道：“这可就奇了怪了。”

        “大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詹老三伸脖子好奇道。

        “我今日遇到一年轻女子，她一出手便是我们本家的功夫，其老道程度远超这个年纪，我问她如何习得隐宗的八卦掌，她却说是家传，但我思前想后，也未曾想到有哪户姓寒的人家在我们詹家挂过名。”

        江萍儿凝眉思索，“寒家”

        “大哥莫非是忘了，四妹的夫家便是姓寒？”

        “四妹？！”

        詹家老太爷一共三子一女，幺女名唤詹梅香，早年间与江湖人士寒知行情投意合，后者投军行伍，南下抗倭，也立过赫赫战功。

        但詹老太爷嫌弃寒知行出身低微，且性情刚直，只怕不是良缘，并未同意二人结合，詹梅香遂与詹老太爷决裂，一晃二十年过去，只在十几年前来过一封信，称诞下幼女名唤寒朝月。

        三个人对视一眼，心下同时一惊，詹老三直接从座位上起身道：“大哥。你是在何处遇到此女？只怕是我们经年未见的侄女！”

        詹老大摇了摇头：“倒不能这般肯定，万一其中有所龃龉，搞错了真相，反倒平生事端，扰人清静。”

        想到已经同他们断绝关系的小妹，詹老大心中无比感慨。

        “我说的这女子便是那住在天阔的独行者，按照小妹给过的生辰八字，比小容也大不了几岁。”

        江萍儿怔愣了一下：“真的吗？我见那姑娘气质冷然，一身孤绝，不似寻常子弟能生养出来的。”

        若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这个时节又哪能在外奔波，可若是真的漂泊在外，那一身行头又不像是为生计发愁的。

        “这样，一会子小江和我去隔壁探一探，总要盘问清楚，别错过了家里人。”

        江萍儿点点头。

        而寒阿朝对此一无所知，她靠坐在屋内的窗户旁，看着红尘客栈旁来来回回的行人，眸子深沉，抱着双臂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门外传来脚步声。

        “咚咚咚”

        一慢二快，敲门人似乎还有些犹豫。

        寒阿朝下意识警戒起来，她从窗户上跳下来，冷声问道：“谁？！”

        屋外的江萍儿柔声说道：“可是朝月侄女？我和你大叔伯过来看看你。”

        许久没被叫过名字的寒阿朝心头一跳，怔愣的瞬间，门外那声音又响起：“你母亲可是詹梅香？”

        寒阿朝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脚步不受控制地开了门。

        门外一男一女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女孩儿孤零零地站在门前，她看着眼前两人，下意识用手扶着门框，问道；“二位怎知我母亲姓名？”

        晨时与她缠斗半柱香的詹老大此时面上没有半分狠厉，只有满眼的怅然。

        江萍儿见她应声，心中大定，叹了口气：“可方便进屋一叙。”

        寒阿朝僵硬地让开位置，两个人鱼贯而入，她这才伸头向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踪后，立刻将门关上了。

        “两位——”

        寒阿朝斟酌着用词，心头有一种冥冥预感，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江萍儿打断了。

        “你母亲是詹梅香，你父亲是寒知行对不对？”

        寒阿朝心头一跳，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声音也变了调：“二位到底是何人？”

        詹老大和江萍儿对视一眼，说道：“詹梅香是我的四妹，如果你是四妹的孩子，那应当就是我们的侄女了。”

        “我是你三婶母。”

        “有什么证据？”

        寒阿朝皱着眉，并没有放松警惕，面色愈加淡漠。

        詹老大见她这幅姿态就更加确定她是詹梅香的女儿了，转过头对江萍儿说道：“小江，你看她和四妹多像？”

        当初詹梅香和詹老太爷一吵架就是这个模样，表情说不上生气还是不生气，就冷冷一哼都能把詹老太爷气个半死。

        坐在两人对面的寒阿朝不自在地挺直了背脊，似是不耐烦道：“二位到底想说什么？”

        “你看你看，跟她娘一模一样。”

        江萍儿也乐了起来。

        寒阿朝：“”

        “你们”

        话还没说出口，就又被詹老大打断：“想要看证据，你所练习的八卦掌就是证据。”

        “凭什么？”

        “当年你娘撇家舍业和你父亲一起下南方闯荡，若不是你娘亲，你可学不会这八卦掌。”

        寒阿朝心中狐疑。

        敌人变成至亲，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詹老大继续解释：“你若不信，就将你娘叫过来，大不了我们飞鸽传书，认证身份便是。”

        此话一出，对面女子的面容就将茶盏放到了桌面上，淡淡说道：“她死了，很久以前，约莫我五六岁时，就死了。”

        空气凝滞，詹老大和江萍儿几乎忘了呼吸。

        “死死了？”

        城防兵马司。

        松柏怀中揣着信纸快步上楼，神情肃穆，三两下敲响了屋门。

        卫寒抬头，冷声让他进来。

        “公子！有消息了。”

        松柏将怀中信纸尽数展开，递给卫寒的同时低声说道：“咱们的人在京城里找到了刀客组织的两个据点。”

        桌案后面的男人神情憔悴，眼眶下带着乌青，他凝着眉问道：“可拷问出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松柏立刻低声道：“此前按照您的吩咐，送到赵大人手上前咱们先盘问了一番，虽然没问出刀客组织的总部在何处，但是知晓了刀客组织这次派出的任务是什么。”

        卫寒心头一跳，正要开口询问，门又被敲响了。

        “卫校尉，赵大人有信件让我转交给您。”

        松柏给那人开了门，接过侍卫手里的信件，连忙送到卫寒手上。

        后者立时拆开信封，眸子快速掠过那信上的信息。

        下一刻，他眸子之中积蓄起风暴，径直起身冷声道：“去红尘客栈！”

        松柏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刀客组织这次任务是刺杀詹家的詹玉容，詹家一行人正在红尘客栈。”

        “赵大人送来情报，说红尘客栈有可疑人物，让我们务必小心。”

        卫寒一边穿上盔甲，一边持着腰间的刀大踏步走了出去。

        松柏跟在他身后，快速清点城防马司内的便衣士兵。

        卫寒带着一股迫切感，他双眸藏着冷锋，带着人马在街面上快速行进。

        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红尘客栈上。

        能否得知她的消息，能否和她见上一面，能否救她……她还是否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

        那是跨越千山万海的思念，亦是不能言说的万般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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