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你是谁？”

        少年俯视着她，毫不在意面前女子瞬间暗淡下来的脸，漠然地看了一眼她拉住自己的手，冷声道:“松开。”

        钟摇光盯着他，心上一阵一阵闷痛，手上愈发用力，紧紧拉住他，强装镇定地回他的话:“我叫钟摇光，是梁溪钟氏的弟子。”

        她的声音，似与一个童稚气未消的女孩声音重叠。

        而面前少年的样貌也在一瞬间与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叠在一起，眼神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弱不禁风的一个孩子，身上衣服都是破烂不堪的，背却始终挺得笔直，谁也不能小瞧他，谁也不能折断他。

        那是钟摇光第一次见到他。

        十二年前，他也是这样看着她，问她是谁。

        “没听过。”

        就连他的回答，也与十二年前那个孩子的话一样。

        钟摇光只觉半个身体都变得麻木，又在顷刻间变得滚烫，她紧紧盯着面前少年，嘴唇颤动，缓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轻声道:“可我认识你。”

        尽管少年戴着面具，他的情绪却十分明显，他根本不在乎钟摇光说的话，见她始终不松手，右手猛地一挥，趁她还在说话时将她的手狠狠甩下。

        “可我不认识你。”

        少年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开。

        可他的脚刚刚迈出一步又定住，一回头，便又见那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看起来白净纤细的一只手，力却格外大，大到像是要把他那一截衣袖扯断，逼得他止步回头，再次与她对视。

        和手一样，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生得弯眉笑眼，眼睛格外亮，里面似藏着一湖清泉，湿漉漉的漂亮。

        明眸皓齿的美人，是很难令人讨厌的一张脸。

        可惜实在烦人。

        “这位姑娘，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看着她，声音冷淡。

        钟摇光望着少年面具，似想透过面具看清楚他的脸，柔声道:“你当真不认识我？”

        少年冷眼看着她，虽然没有开口，其中意思却很明显。

        他不认识她。

        女子眼睫颤动，似十分难过，神色黯然。

        少年本该果断离开，不知为何，望着面前女子表情，竟难以移开视线，只觉胸口郁郁。

        不过转瞬之间，面前人又换了个模样，她似下定了决心，神色立刻变了，眼睛弯弯，嘴角勾起，笑吟吟地看着他，缓缓道:“那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美人浅笑，语气轻柔，毫不掩饰眼里的笑意和期待。

        “或者，能让我看看你的右手吗？”

        还有……痛苦。

        少年望着面前这张过分好看的笑脸，心中涌起的复杂情绪里，最让少年在意的是一种古怪的愤怒。

        在少年沉默的时间里，钟摇光近乎折磨地握紧受伤的右手，在伤口裂开的疼痛中感受着清醒。

        不远处有熟悉的女孩声音叫着师姐，在她的余光中，还有几道同面前少年一般的黑衣弟子接近。

        两边人都在靠近，伤口早流不出鲜血，可伤口带来的疼痛却半分没有减少。钟摇光一手拉住少年衣袖，一手藏在身后，越握越紧，伤口疼痛不止，她却面不改色，坦然自若地看着少年，脸上笑容愈发柔美，期待着他的回应。

        少年皱眉看着她，思考沉默了一会儿，实在不想再与她纠缠下去，决定给她一个答案。

        在钟摇光的视线里，少年动了一下，将一只手中的东西换到另一手上，对着她的方向，伸出右手，摊开掌心。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是很好看的手。

        未待细看，一道黑影闪过，少年的手已被人拍下。

        钟摇光笑容微滞，皱眉望去，看见一张熟悉的清俊面庞。

        “书二公子？”

        书清鸣与她对视，一脸无害，勾唇笑道:“远远便看见钟姑娘，还想钟姑娘在和谁说话。”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笑道:“原来是和君怀说话。想必你们……”

        钟摇光笑容淡下，眼睛看着书清鸣，耳朵却再听不见他说的话，只记得两个字，皱眉道:“君怀？”

        她讶异地看向少年，紧拉住少年衣袖的左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呢喃道:“君怀……”

        自书清鸣过来将少年伸出的手拍下后，少年就愈发冷淡了，整个人都透露着抗拒的情绪，好像极其讨厌此刻站在他身旁说话的男子。

        “难道钟姑娘还不知道君怀的身份？”书清鸣听见她的疑惑，极其贴心地补上答案，说话时，他欲伸手拍少年的肩，看少年侧身躲过也毫不在意，缓缓道:“这是我三弟，君怀。”

        像是怕她还不清楚，又一字一句慢吞吞道:“书君怀。”

        声音传到她耳中，她好似听见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望着少年，缓缓开口:“原来……原来是书三公子。”她眨了眨眼，视线始终定在他身上，“我还从没见过书三公子，从不知道书三公子……竟是如此模样。”

        “如何模样？”

        “师姐！”

        两个年轻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冷淡，一个喜悦。

        钟摇光正待开口，肩上一沉，又听见一个声音。

        “摇光。”

        是四师兄。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声音响起。

        “家中还有事，在下便先带君怀回去了。”

        书清鸣身后，又走来了几名黑衣弟子。

        见到四师兄和钟翎羽等人，书清鸣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由头，迫不及待地想把人带走。

        人越聚越多，连周围路过的其他世家弟子都好奇的看着这边，钟摇光眼里却始终只有一个人。

        她本想回答少年刚刚突然的开口，可在她回头看了一眼四师兄后，少年身边便又多了一个人，他正弯身听身边年轻的弟子说话。

        而少年不久间突然的提问，像是一个幻觉。

        现下环境，她也无法再将少年单独点出发问。

        四师兄看着她，又看向她视线紧盯着的少年，皱了皱眉，转身与书清鸣随意招呼了几句，示意书清鸣无事，让他将人带走。

        在少年转身的一瞬，钟摇光再忍不住，开口道:“书二公子！”她在叫书清鸣。

        清俊青年笑着回头时，余光中戴着面具的少年似动了一下。

        “今日你同我说的那件事……”她顿住，忽然看向少年，眼带笑意，柔声道:“我接受。”

        书清鸣亦笑，心情极好，道:“好。”

        “只要钟姑娘需要，书某随时奉陪。”书清鸣微微点头，见到钟摇光回应后才带着弟子离开。

        一群黑衣弟子，只一个人走得格外慢，落了身边人一截距离，似乎不想和他们同行一路。

        没一会儿，便有一个小个子的弟子走到他身边，紧紧跟着他，他慢，弟子便慢，他快，弟子便快，紧追不舍。

        钟摇光只是站在他们身后看着，都能感受到少年的浑身烦闷。

        而她脸上笑意，早随着少年转身而消失，眸中冷淡一片，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

        “师姐！”

        “摇光。”

        她看了许久，久到她身后人也开始发现不对。

        “怎么了？”

        钟摇光回头，眼中重新溢满笑意，声音轻柔。

        她脸上笑容柔美，依然如往常一般熟悉。

        钟怀心看不出什么，疑心自己想多了。而四师兄望着她双眼，微微皱起了眉。

        皆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藏不住开心事，疑惑没多久就散了，个个笑着向她报喜。

        与弟子们说完话，一回头，钟摇光便看见了四师兄质疑的眼神。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子，示意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翎羽，你先带着大家回去，师兄和师姐还有些事要处理。”

        四师兄脾气一向温吞，近来却愈发急躁，见钟摇光示意弟子们在身旁，便直接叫钟翎羽带着弟子们先回去。

        钟翎羽听到话，看了一眼他们两人表情，心中自有思量，不再说话，带着几位弟子离开。

        “我还想和师姐说话——”四位弟子，唯独钟怀心还不想离开，被拉着走出了一截还惦记着钟摇光，一路念叨着。

        “师姐和师兄还有事，你安静些吧。”走到看不清师兄和师姐的地方，钟翎羽才松开拉着钟怀心的手。

        钟怀心摸摸自己的手，又看看钟翎羽一脸严肃，疑惑道:“走便走嘛，都走这么远了，你脸色怎么奇怪。”她看一眼其他两位弟子，皆一脸茫然，心中突然有了想法，小声与其他两位弟子说话:“被我气的？”

        钟翎羽垂眸，脑中只有一个女子的脸，原先他与师姐离得近，在书家弟子离开时，清清楚楚地看见师姐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那一刻的师姐，疏离冷漠得让人感到陌生。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奇怪的事，他与书家弟子从未说过话，但在书家弟子离开时，清楚地感受到书家弟子之间有一道冰冷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好像……是他们来之前与师姐面对面说话的那个戴面具的弟子。

        钟翎羽侧头看去，还能看见停留在原地没动的两个人，距离太远，他们的身影已变成了两个小小的人，伸出一只手盖在他们上面，能把他们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的。

        没一会儿，钟翎羽收回手，静静地看了一下远处的两个蓝色小人。

        其实，在很久之前，他见过那样疏离冷漠的师姐。

        或许也不能说见过，因为那时的师姐，整个人都是昏暗的，眼里找不到一丝生气，就好像，她的一颗心都是冰冷破碎的。

        她明明活着，眼睛和心却已经死了。

        她看见的，全是绝望。

        而刚刚看见的师姐，神色虽然疏离，眼中却还带着一丝暖意。

        就好似……枯木重生的一抹新芽。

        她眸中所见，是希望。

        “钟翎羽！喂！钟翎羽！”

        钟翎羽摇摇头，打算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有些事，想再多也是空想。

        轻轻点了点不停叫他名字的少女，平静道:“钟怀心，安静些，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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