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祝菁会打架。

        她何止会打架，她打起架来还不要命，浑身血痕道道，还跟没事人一样。

        这一刻，她的目光更像是森林里的孤狼，无畏且狠唳，为了存活下去，可以牺牲一切。

        彭牧熙无意间撞进这道目光里，微微怔了怔。褪去柔软的外皮，这倒更像她真实的样子。

        祝菁将躺在地上的人踢到一边，走近扶住彭牧熙：“你到底怎么了？”

        “无事……”

        “有事就说！有什么好隐瞒的？！”好不容易跑出来了，祝菁却躁得很，一下子没忍住扬起了声音：“到底怎么了？”

        “中毒了。”彭牧熙仿佛能看见祝菁眼里的两簇火苗苗，这还是祝菁第一次冲他生气。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把话说了出来。

        “什么毒？什么时候中的？为什么我没事你却这样子？”

        祝菁的问句噼里啪啦砸下来，没等彭牧熙回答，身后再度传来脚步声。

        “他妈烦不烦？”祝菁话音刚落，手里就捞着剑不管不顾地砸过去，气势汹汹，火气大得离谱。

        彭牧熙不由抿直了唇。

        事实上，从在牢狱中撞上祝菁时，她的情绪就算不上平静。

        “哐当”

        循声而来的人只是个小喽啰，很快就被祝菁撂掉了武器，压在地上，长剑抵在他的脖颈边，声音冷冷：“你们给他下药了？”

        地上的人目光顺着祝菁的指示看到了彭牧熙身上，疯狂摇头：“我没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祝菁什么都没有说，长剑在他的脖子上无声地压出了一道血线。

        那人一下子连声音都哆嗦了起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大人做事从来不会与我们交代，我们只是听从吩咐而已啊！”

        祝菁观察着他的神色，努力在其中辨认真假。

        “小心！”彭牧熙忽然一把将她拉过，让那人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匕首逆刺自己。

        祝菁砸到彭牧熙怀里，下一秒，一点烟火炸开在天空。

        祝菁瞬间顾不上那人的死活了。

        “快走！”她跳出彭牧熙的怀抱，拉起人撒腿就跑。

        以祝菁那点野路子功夫和彭牧熙的状态，两个人本不该这么轻松逃离包围圈。

        只是施琴带人找了过来，搅乱了不少人手和注意力。

        可谭林的要逮的始终都是她们。

        祝菁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四周人影绰绰，有些着急：“陈银两来渭昌了没？”

        彭牧熙瞬间明白过来她在问谁：“来了。”

        祝菁一下子停下脚步，掏出一大团黑乎乎、湿漉漉的玩意儿。

        这是她在被关起来时扯下绢布特意吸收的墨水，被她用稻草勉强包裹起来，此时轻轻一抖，就能撒出一大团墨。

        她拿着一大团墨沿路撒下一道墨线，在一块石头上涂画了两下，将墨团一扔，重新牵起彭牧熙就跑：“快走！”

        “这个地方我们并不熟悉，恐怕难以逃脱，等会儿你……”不知道跑了多久，彭牧熙忽然开口。。

        “早让你自己跑不自己跑，现在知道连累我了？”祝菁打断他的话，此时两人身后已经有箭矢飞来，而他们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

        “所以关我的地方为什么会在山上啊！”祝菁拉着彭牧熙一个急刹，停在一个山崖前，看着滚落的山石，简直想要问候谭林祖宗十八代。

        几排箭矢逼近，祝菁被迫后退几步，堪堪停在山崖边缘，赶紧举双手投降：“谭大人，我东西还没写完呢，你是要直接弄死我吗？”

        “停。”谭林坐在被人抬着的轿子上，悠哉悠哉地抬了抬手，急促的箭雨一下子停止。

        他撩了撩眉眼：“谭某发现，祝姑娘真乃俊杰也。”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可她只是个小女子。

        祝菁知道谭林是在嘲讽她没骨气，可天大地大不如命大，她是绝不可能让自己从这悬崖上跳下去，赌那九死一生的一生的。

        “所以谭大人的意思是……？”

        “让祝姑娘回来。只是真可惜啊，彭将军，你没有她那样好的运气。”谭林似笑非笑地看着彭牧熙。

        闻言祝菁正要抬脚的动作停住，偏头去看彭牧熙。

        青年提剑垂眸，眉眼极淡，没有看任何人，似乎面对的不是生死绝境，而是平平无奇的场面。

        察觉到祝菁的视线，他微微抬眼，极轻微地侧了侧身。

        祝菁莫名就看懂了，他让她走。

        她犹豫了片刻，忽然扬了扬唇：“不是说什么条件都能答应？那他不能死。”

        谭林的笑容敛了下去，阴阴沉沉地看着祝菁：“祝姑娘，我才说你是俊杰，你若这样，便只能陪他一起了。”

        “所以是不可以的意思吗？”祝菁讶异扬眉：“他是做了什么，才让谭大人宁可让我陪葬，也要让他死？”

        谭林有些阴阳怪气：“祝姑娘似乎认定自己很有价值。”可她分明也必死无疑。

        “难道我没有价值吗？”祝菁偏了偏头，眉眼含笑，带着笃定，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背后的人想要的东西可都在我这，让我猜猜，或许这样的决定是你阳奉阴违，自作主张？”

        能这样觊觎密阁的，祝菁基本猜到谭林背后的人的身份，为了让彭牧熙马上死，连忽悠她一下都不肯，这可不像是孙祺做得出来的事。

        谭林扯扯唇角：“祝姑娘，你还是太年轻了些，真出了什么事，我只要找个借口报上去便好了。”

        但他依然有些许顾虑，语气软化了一点：“所以你还要站在那里吗？提其他的要求，我们还是可以好好商量的。”

        祝菁目光沉静下来，再次偏头看彭牧熙。

        走，还是不走？

        以谭林的决心，走，彭牧熙死路一条，不走，他们两都死路一条。

        彭牧熙干脆主动后退了一步，背后已是万丈悬崖。

        “别……”祝菁心里一慌，感觉听到了什么声音。

        “好一场舍己为人，不愧是彭将军，祝姑娘，过来吧。”

        祝菁咬牙，收回视线，抬起了脚，谭林微微松了口气。

        紧接而来，所有人便听到“喀喇”一声。

        不期然的失重感传来，祝菁心跳疯狂加速，一瞬间只想朝天大骂——贼老天爷，不做人，这破悬崖怎么能，破成这样！！

        失重地在空中下落，找不到任何的借力物体，连翻个身都难。

        祝菁看着天空，看不见身后，感觉魂都要没了。

        刺耳的摩擦声在耳边响起，下一秒，手腕被一阵温热扣住，她错愕抬头，人已经撞到了彭牧熙怀里。

        他一手护着祝菁，另一只手用长剑划过山石，以期降低掉落的速度。

        “别怕。”

        “侯爷真是见义勇为舍己为人。”祝菁苦笑，主动勾住彭牧熙，让他不要抱得那么辛苦：“我不怕，众所周知，悬崖都是摔不死人的。”

        虽然都是话本和电视剧里的悬崖。

        彭牧熙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只是应了一声，更努力地用剑抵住石壁。

        祝菁只是安静地往下看，忽然伸出手去，狠狠一拽，拽住一棵树，死活不松手。

        彭牧熙目光微微一颤，几乎瞬间狠狠将剑扎入石壁的缝隙，至少不会掉下去。

        不知道在这待了几百年的老树根脉深深扎入石壁之中，两个坠落的人也不能撼动其分毫。

        反倒是祝菁的手，瞬间疼到感觉要完全脱出，祝菁咬着牙将另一只手也伸出去拽住，勉强笑了笑：“这破悬崖果然摔不死人啊。”

        彭牧熙没有墨迹，很快带着祝菁爬上了树干，将她的手摊开。

        手面血肉模糊一片，手腕似乎还脱臼了。

        “这是右手啊。”祝菁苦兮兮地：“我不会不能写字了吧。”

        “不会的。”彭牧熙小心地拨掉一些明显的木屑，祝菁的手时不时便一颤，他的动作越发小心翼翼。

        祝菁惫懒地靠着，忽然抬了抬眼：“侯爷没事吧？”

        彭牧熙还中着毒。

        “很快就没事了。”彭牧熙抿直了唇，安静地给她包扎着：“你先睡一会儿，等天亮我们就下去。”

        他没有说要怎么下去。

        祝菁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底部，也不愿意再思考这个问题。

        等彭牧熙简单给祝菁包扎好，就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山风略大，小姑娘皱着眉，小心地靠着背后的山壁，一点点蜷缩着。

        彭牧熙直接将人带到了怀里，将人用大氅裹住，皱眉合眼。

        有汗安静划过脸没入下颌，彭牧熙只是勾紧了怀里的人，再没有其他动静。

        ……

        祝菁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绑在彭牧熙身后，而那人，正抓着剑，一点一点地扎在山壁里，向下移动，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

        她有些发懵。

        她的动静很快让彭牧熙发现：“再睡一会儿吧。”

        “不要怕，很快就下去了。”

        祝菁知道以自己的情况只能如此，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勾住他。

        “我重吗？”

        他似乎是笑了笑：“很轻，还可以多吃些。”

        祝菁抿直了唇。

        这一刻，她脑海竟然诞生了一种荒诞地想法：“其实你可以先把我放在这儿自己先下去……”

        “我不会这样做的。”

        为什么呢？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就是会有这种舍己为人的人呢？

        祝菁不再说话，安静了下来。

        她绝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可她更痛恨自己成为一个拖油瓶。

        “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如果他没有将祝菁带出来，这会儿她可能安安稳稳地呆在哪个角落里。

        “不要说话，保存体力。”祝菁不想和他辩驳这个问题，声音极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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