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楚琉越虽为幼帝，然每日早朝都必不可迟亦不可缺勤。

        虽然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个花瓶摆设，什么事儿都是由身为摄政王的容嘉来决断的，他只需要附和一下容嘉就行了。

        倒也不怪他，朝中诸事繁多，幼帝年岁尚小，许多事情都不懂，难免听得头晕脑胀，不得其法。

        这一日幼帝也是听得稀里糊涂，如坐针毡，只想赶紧下朝。

        好容易熬到下朝，百官告退，却有人阻止了他离去的步伐：

        “陛下，请稍等。”

        是摄政王。

        幼帝只得等到重臣纷纷退散后，才故作老成的问容嘉：“不知宁王有何要事要单独奏与孤？”

        这么一面说着，他心里一面七上八下的揣度容嘉的来意，是自己太傅的功课不过关？还是昨天被容嘉叫来试着批的奏疏出了错？

        “陛下，”容嘉盯了他十秒，方才徐缓开口，“臣欲带您前往容府。”

        哪里是疑问口气？分明是告知口气！

        幼帝不满，只得鼓着小脸，“朕知道了，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

        容嘉道，“还请您尽快更衣。”

        幼帝甩着袖子气鼓鼓去更衣了，等换好宫人备下的便服，便有人引他去了宫门口。

        马车早已备好，幼帝却有些闹别扭。

        去容府又做什么？那里可是摄政宁王容悯成的地盘，他可不想踏足；至于那容云闲更是气人，则是压根不想做自己的天子太傅。

        此时车帘打起，却是熟悉的人影。

        幼帝顿时眼睛一亮，连蹦带跳爬进车厢，“阿姐怎么也来了？”

        楚诗薇温柔笑笑，代为回答的却是她身边的檀香：

        “摄政王千岁传来口信，说请长公主一起见见未来的天子太傅，看看是否堪当此大任。”

        “那真是太好了！”

        幼帝一下子就把先前心里的那点小别扭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和楚诗薇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却说那厢，容府这边，提前交代完人安排好幼帝和长公主的出行事项后，容嘉则是先行回来了一步，朝服都未来得及换。

        容兼一大早起来，已经从常淞口中得知天子和长公主即将莅临容府的消息，这会儿已经穿戴妥当，甚至在正堂设好了茶水茶点，安静的等候着了。

        容嘉进来，也不客气，径直先饮了一杯容兼早已亲自备下的凉茶。

        茶香清幽袅袅，入口微苦甜，余韵回甘。

        容兼笑了一声，率先开了口：

        “若是要带长公主出宫散心，兄长，您明明有千百种办法，却选了这最迂回最绕弯的一种。”

        “不可吗？”容嘉又喝了一口凉茶，语气很淡。

        “未为不可。”容兼温和道，“若是长公主以佛寺参拜等为名头出宫，必定仪驾阵仗浩大，若是没有正经名头强行出宫，又必定遭人非议落人口舌，有损清誉——如今以察看未来天子太傅之名义，一来可减仪仗，二来又可顾全名声，当真还是兄长好谋算。”

        容嘉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容兼续道：“只是臣弟……何时答应过要做天子太傅？兄长难道还不肯放弃这念头？”

        “这我不关心，”容嘉好整以暇道，“你答不答应是你的事，我只要达到眼前的目的就可以了。”

        容兼失笑。

        怎么？为了长公主，竟还要拉上自己和今上一同做幌子？那……自己倒也是不亏。

        反正有兄长这句话，他多少安心，至少这句话证明，做不做天子太傅的主动权，仍旧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也是不得已，才带上那小兔崽子……云闲，那小兔崽子就交给你来带了。”容嘉此时淡淡吩咐。

        容兼回神，“唔”应了一声，接着下意识反问：“谁？”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道：“如此称呼今上，甚为不妥。再者，我应当如何安置？”

        “随意讲点文章，或者在容府转转。”

        容兼是听明白自己兄长的意思了，对方铁了心不要任何人跟，要单独和长公主殿下出去走走呢，当下便也不反驳，而是应了一声：“既如此，我自会照顾好陛下，兄长记得暗中多安排些人手。”

        “自然。”容嘉应了一声，又道：“午膳晚膳我们不回来用了。”

        容兼打趣一句：“望江楼的膳食茶点可是一等一，怎么，兄长竟也藏着掖着，也不肯分我们一杯羹了？”

        “短不着你的，”容嘉慢悠悠道，“一会儿就安排人给你送茶点来了。”

        容兼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此刻，侍从来报，长公主已经带着幼帝进了容府。

        不多时，便有侍从引了幼帝和长公主进了正堂。

        楚诗薇虽然从未见过昔年郎艳独绝的公子容兼，然而，她还是一眼就辨出来了容兼。

        并非是靠外貌，而是通身的气度。

        他其实和容嘉长相只能说是有三四分相似，但却和容嘉同样气宇非凡。

        若说容嘉像是出鞘宝剑般锋芒锐利逼人，那么容兼就像是盈润佩玉般流转温柔光华。

        这种出身大家的气质，难以言说，是只有亲历亲面才能切实体会到的。

        只可惜，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却是坐在轮椅上的。

        “……”楚诗薇目光落在容兼腿上，一时犹疑。

        对方此时微微拱手，向幼帝和她先后告礼过，旋即便要近身随扈扶自己下来行跪拜礼节。

        楚琉越和楚诗薇姐弟二人自然免了对方的跪拜礼节。

        “长公主殿下千岁，得以亲见公主圣颜，不胜惶恐，在下容兼，字云闲。”容兼彬彬有礼继续行礼，道。

        “免礼。”

        见楚诗薇目光一直游移不定的落在自己腿上，容兼平和一笑，忽然又道：“贬谪流放路上，遇到穷寇贼匪，导致不良于行，还望公主毋惊。”

        容兼不是不知道，高门侯府中，有不少人暗中将身体残损视为瘟疫恶疾，意图敬而远之的，拒绝天子太傅一事，他也是有此思量在里面的。

        他等着眼前千娇百宠，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开口，以此事劝说皇帝不要拜自己为师。

        下一刻，长公主果然点了点头，看着容兼，又看看幼帝，轻轻抿了抿唇，方才开口：

        “来时阿弟——陛下已经同本宫讲过，容云闲诗书渊博，六艺精通，非为等闲之辈，有些见识见地，便是如今的蒋太傅也是不能及。然而……”

        她目光有些担忧地落在容兼腿上。

        容兼心里有些麻木。

        接下来果然应该会出言劝谏的吧？听闻今上和长公主姐弟情深，必定……

        “然而，若是容太傅腿脚不便，阿弟，你应当亲躬求学。”

        楚琉越闻言转头看向楚诗薇，“阿姐，直接在宫室内给太傅单独辟一间宫室不就好了么？”

        楚诗薇轻轻摇了摇头，指向身后：“来容府这一路，阿弟可曾注意？沿途经过院落，不是门槛被锯平，就是有便宜轮车行上的坡道，宫内可有？若是太傅进宫，怕也是诸多不便，多有不自在。”

        楚琉越闻言，回身看了看正堂和门前本应设门槛处，继而发现果然如楚诗薇所言，门槛都不是被锯平就是被设上了坡道，惊讶地“啊”了一声，点点头。

        “况且容府与皇城仅有一街之隔，阿弟若是学会策马，便可借机也练练骑术了，不是吗？”

        “还是阿姐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楚琉越小大人样又点了点头，“既如此——就依阿姐！”

        长公主果真心细如发，又温柔善良。

        倒难怪，自己这兄长，会心甘情愿地一头栽倒在长公主的温柔乡里。

        容兼这么想着，轻轻笑了一声，侧头看向容嘉。

        容嘉正噙着笑意，凝视着楚诗薇。

        是了，这是他的眠眠。

        心细又善良。

        虽然他心里不愿意承认，但……那个该死的皇帝老儿，还有温柔端庄的先皇后，真的把小公主教得很好。

        但是，即使容兼是自己的弟弟，他也不喜欢对方分走楚诗薇过多的关注。

        所以容嘉出声，“长公主可要考校容云闲策略？”

        楚诗薇吓了一跳，拉着楚琉越的手也紧了一下，方才松开，讷讷道：“本宫不通那些政策，但是本宫相信，摄政王给出的人选，定是极好的。”

        “既然如此，陛下，你在这里好好求学，公主请随臣来。”

        楚诗薇拉着楚琉越的小手，不想松开，却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成体统，只得讷讷“哦”了一声，一点点松开了楚琉越。

        楚琉越隐有所察，轻轻重新抓住已经松开的楚诗薇的手，又摇了摇自己姐姐的手，“别担心，阿姐，我会努力说服容云闲当我的太傅的。”

        停了停，他看了看容嘉，转头奶声奶气对楚诗薇道：“有我在呢，我会保护好阿姐的。”

        容嘉似笑非笑挑挑眉，伸手示意楚诗薇和自己走。

        楚诗薇犹豫着，将自己的手转而放到容嘉手里。

        容兼见此情状，握拳，以手掩嘴，轻轻咳嗽了一声，借此掩饰了自己的笑意。

        容嘉没良心的将幼帝径自扔给容兼，领着楚诗薇出了正堂，往一侧抄手游廊去。

        走没几步，楚诗薇意识到不妥，手一下子从他的手中滑开，有些磕磕绊绊：“我……我们去哪里啊？”

        “去吃盏茶。”容嘉有些惋惜地轻轻摩挲了下自己的指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小公主柔荑又温又软的触感。他回答得也快，似笑非笑转而拍了拍身上袍服，“等着我换套衣服，再带你出去转转。”

        出去吗？

        楚诗薇顿时支棱起来，“去哪里呀？”

        “自然——”容嘉侧头看见她期待的神情，微微一笑，“一会儿就晓得了。”

        说着，便轻而易举的把小公主唬进了自己的院落，让她在外厅坐了吃茶，自己径自入了内室去换衣服。

        楚诗薇全然未觉此举的不妥之处，眼巴巴等着容嘉出来，好领自己去转转。

        容嘉果然很快就转回来，身上却不是楚诗薇近来惯常见到的暗沉沉的墨色靛蓝衣袍，而是一袭月白长衫。

        楚诗薇吃茶动作一顿，有些怔忡。

        容嘉却徐徐步上前，慢斯条理将楚诗薇手中的茶盏放到了桌上，含笑问：“走？”

        等楚诗薇彻底回神时，她已经和容嘉站在了容府外。

        容嘉没备马车，而是命人牵来一匹高头大马。

        楚诗薇有点怵，她从未骑过马。

        那马儿却极通灵性，眨巴眨巴眼儿，冲着楚诗薇蹭了过来。

        楚诗薇吓得倒退一步，一下子撞在身后容嘉怀里。

        马儿顿时有些委屈的缩了缩，没再靠近。

        容嘉轻而易举地一把就扶稳了小公主，另一手则接过牵着马的常杉手中的帷帽，信手帮小公主戴上。

        长长的面纱一下子落下，楚诗薇有些惊慌，本能地抬头去看自己头顶上方的人。

        帷帽本就没戴稳，这一下更是差点掉下来。

        容嘉眼疾手快，帮她扶正帷帽，叮嘱：“好好戴着这个，不要摘。”

        楚诗薇应了一声，有些瑟缩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高头大马，小声问：“……要骑马吗？”

        “没关系，路途不远，又有不少集市可以逛逛，骑马会比较方便。”容嘉淡然道。

        “……可我不会。”

        容嘉笑一声：“有我在，慌什么？”

        他转头便问常杉：“都妥了？”

        “请主子放心。”常杉立刻道：“全都安排好了。”

        安排什么？

        楚诗薇疑惑，但还不等她发问，容嘉就已经揽着她，走到那匹高头大马身前。

        楚诗薇只觉腰间传来一股大力，下一刻，她身子一轻，已经稳稳地倚靠在容嘉怀里，侧坐在马背上了。

        此刻距离地面的高度，使得她小脸顿时一白，下意识反手就抓紧了容嘉环在自己身前的胳膊。

        十足十的依赖。

        容嘉满意，轻踢马肚，低喝一声，便带着楚诗薇策马而去。

        常杉叹气，转头望向另一头的青帷小车。

        他觉得自己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临到出行前，主子忽然改主意要换了马车而选择骑马了。

        ……真是要不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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