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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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的故事一点点说完,屋外暮色已近,屋子里没有掌灯,光线昏沉,一片寂静。
展宁掌心不知何时已经被掐出了血,她的声音木木的,她与严恪道:“你瞧?这么不堪的过去,这么阴毒算计的一个我,我自己都瞧不起,又怎么敢让你知道?”
她那清冷的音色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似料峭的春寒袭来,严恪的唇抿得紧紧的,面无表情,但原本那一双沉静幽深的眼里,却是惊涛骇浪不止。
在逼展宁开口之前,他想过千万种展宁可能给出的解释,也替展宁找了千百种借口,但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个解释。
前世纠缠,死而复生,多么荒谬而又诡异的解释?
偏偏他将过往的事情理一理,却隐隐觉得,展宁口中这荒谬诡异的事情是真的。
若不是如此,展宁怎会知晓严川的身世,那么巧救下严川姐弟?十多年前的无头公案,知情人寥寥无几,展宁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不过假扮了展臻几个月,绝不可能有这般聪敏的耳目。
若不是如此,江南巡水,展宁又怎能信誓旦旦地以性命为赌,断定江南三省八州定遭百年一遇的洪水?
若不是如此,这一世查起来几乎没有交集的严豫和展宁,居然会生出那么多的纠葛?
理智和情感在相互冲击,饶是严恪这般波澜不兴的性子,这一刻竟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而他沉默不语的模样,落在展宁眼里,却是别样的含义。
严恪终究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切,他是她这一世偷来的一点幸运,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便再也无法强留。
努力将心头排山倒海般的无力与软弱压制下去,展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可怜,她的骄傲让她扯出了个僵硬的笑,“阿恪,很抱歉隐瞒了你这么多,你有足够的理由怪我。我和你之间的婚事,是我贪心奢求,你还是求太后娘娘收回懿旨,我……”
展宁想要表现得淡然一点,向她过往的那些时候一样,看开一些,洒脱一些也就好了。
可她发现,要装作淡然太过困难。
她脸上的笑早就挂不住,说话的语气也有一些细微的哽咽,鼻子酸得厉害,眼睛里更是模糊起来,她不想让严恪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赶紧垂了了头。
下一刻,几滴眼泪便砸了下去。
严恪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她分毫,她的这些反应,他通通看尽了眼里。
平心而论,听展宁说起她与严豫有染,甚至在严豫身边呆了五年之久时,若说他心里没有半点妒恨与不悦,那是假的。
相反,他快让心底的不悦和嫉妒吞噬淹没了。
他妒恨严豫拥有展宁那么长时间,妒恨严豫瞧过展宁所有的模样。
他也恼怒展宁对他的欺瞒,让他不自觉被她吸引,爱上她以后,才知道这所有的真相。
可是在听完展宁所说的事情之后,在心底的恼怒和嫉妒之外,他更加强烈感觉到的一种情绪,是他对展宁的心疼。
他以前一直就疑惑,展宁那样冷清自傲的性情,兼一身的硬骨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算计,又那么的重名重利?到如今,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是被逼无奈。
在靖宁侯府那布满荆棘的泥潭里,在严豫的步步紧逼下,由不得她不阴毒算计。
“我不会求皇祖母收回赐婚旨意的。”
严恪的话让展宁身子不由一震,她猛地抬起头,诧异地望着严恪,眼底沾染的水痕尚在,让她清灵如水的双眸更显柔美。
严恪的目光与她相对,他与她笑了一笑,笑容里几分苦涩几分无奈,“阿宁,坦白来说,我现在心里也很乱,我不知道该不该全然相信你的话,也不知道是该生你的气,还是生我自己的气。我只能肯定一点,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事情的错并不在你,而不管怎样,我也不打算解除和你之间的婚约。”
严恪的话,如同破开重重乌云的一道曙光,让展宁原本跌落到谷底的心活了一点,她那双水眸里更是不可自已地带上了一丝期盼,当然,更多是的忐忑,“那你的意思是?”
严恪抬起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之后,他将她的手捉起,放到唇边轻轻啄了一下,“我很肯定自己对你的感情,也很肯定自己仍然想同你相守一生。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地理一理这所有的事情。时辰已经晚了,我得先回王府去,你早些歇息,我隔日再来看你。”
严恪想要回府去,静静地想一想他和展宁之间,展宁和严豫之间,还有他和严豫之间的纠葛,想一想他们今后要走的路。
他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展宁落在他身体投下的暗影里,心里有着按捺不住的恐慌。
严恪这么说,到底是心里扎上了刺吗?他再理一理这些事情,是不是会更难以接受?
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到底是何滋味,只觉得最浓重的悲伤袭上心头,让呼吸的空气都滞闷起来。展宁一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终于,在严恪开门的吱呀声响起以后,她唤住了严恪。
“阿恪。”
“怎么了?”严恪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展宁的声音很低很低,却透着股坚毅,“不管我隐瞒了你多少,又有多少让你生气的地方,但我想告诉你,我想与相守的心意是真的。”
到最后,她再要不起她的骄傲。她想,自己至少要告诉他,她对他的感情是真心的。这样即使他们最终无缘,她大概也会少一点遗憾。
人果真是最奇怪的生物。
展宁以为,在与严恪坦白一切之后,自己大概会比以前更加难过,但结果并不如此。
悬在头顶的利剑落下之后,即便受了重伤,可比起之前悬而未落的时候,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
她逼着自己振作起来,好好吃药,疗养身子,陪张氏说话,与江南的展臻去信,询问江南水事情况。
同时,她也在等着严恪想清楚,给她最终的答案。
她其实是个固执的人,严恪虽然已经给了她承诺,道仍愿与她相守一生,但她并不想如严豫的愿,让自己和严恪心里都扎着一根刺。
若是那样,严恪陪着她冒那么大的风险,最终却相互折磨空成怨侣,那有什么意思?
倒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可以终生不嫁,但她绝不会让严豫如愿以偿。
母女连心,展宁大病一场之后,虽然表现得无事,但张氏却敏感地察觉到,女儿有心事。
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偏偏整个人像失了神采一样。联想起这两日严恪未来,张氏忍不住询问展宁,“阿宁,你可是和汝阳王世子闹了不快?”
展宁笑笑摇头,只道是无事,让张氏别胡思乱想。
张氏哪会信她?
正要再追问,却突然有了下人来报,道是汝阳王府来了人,请小姐去见。
展宁当即面色便变了一变,也没多问,便匆匆去了。
反倒是张氏多嘴问了一句,但问清楚来人后,张氏眉头皱了一皱,起身与身旁伺候的秦思道:“罢了,你也陪我去一趟。”
展宁匆匆赶回自己的听雪楼,却没有发现严恪的身影。
她之前心里乱得慌,这静下来以后才发觉不对劲,以往严恪来,下人都会报是汝阳王世子前来,这一次并未点明。
严恪为何没有亲来?
展宁心里忍不住有了许多想法,但等她见到来人时,她不由愣了一愣。
汝阳王府的来客,不是旁的人,而是许久不曾见到的严川。
展宁拾缀了下心情,与严川微微一笑,招呼严川在院外石桌旁坐下,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严川入了神机营,整日忙着操练,她与他已许久未见,这节骨眼上见到他,展宁一时间也不清楚他的来意。
是替严恪而来?但严恪并不是这种做事有始无终的类型,他们兄弟的感情好像也还没有亲密至此?
相较展宁内心的诸多猜想,少年的脸色是极沉冷的,与他平素小兽般的模样很不相同。得展宁问起,他抬眸望了展宁一眼,眸光里的一点闪烁火光,瞧得展宁一愣。
“听说你前几日病了,可好些了?”
展宁点点头,应道:“染了风寒,有些发热,已经好了。”她心里却对少年表现出来的不悦感到奇怪。
而不待她问起,少年接着丢出来的一句话,却又更加莫名,“你与我大哥的婚事,我最近才听说。你所有的事情,不管是你当初假扮你兄长,还是你被劫受伤,甚至你前些日子易容去找我大哥,一件件一桩桩,我全都是最后一个知道,而且还是从他的口中知道。你当初不是告诉我,要我快些成长起来,成为你的依靠吗?可你现在这些做法,到底是把我当成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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