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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寿康宫内灯火通明。

        太医院一众医官忙碌了大半宿,卧榻之上的太后才微微睁开了眼睛。

        从除夕夜宴上的突然晕厥,到今日的再度昏迷,明眼人都瞧得出,太后的身子骨是越发不行了。

        生老病死最是无常,又最是寻常。有时候来得突然,但仔细想来,全都遵循天理。不管你是天潢贵胄,还是街角乞儿,都逃不过这自然之力。

        展宁这一次陪着严恪进了宫。

        太后未醒之时,她紧紧握了严恪的手,感受着从对方指尖传来的罕见的凉意,她心里禁不住有些心疼严恪。

        在别人眼里,这位汝阳王世子出身贵重,人才品貌样样拔尖,还深受景帝倚重,年纪轻轻已是朝中二品大员,可旁人大概都瞧不见,他也有他的苦处。

        生母早逝,父子间礼重于情,独独一个宠他护他的太后,却已是风烛之年,如今更是病魔缠身,只恐年寿难永。

        “阿恪,皇祖母会没事的。”

        她捏了捏对方的手,小声安慰了严恪一句,即便这安慰来得无力,但严恪看着她眼中的关怀,指尖的寒凉仿佛消了一些。

        而屋子另一侧,严豫伴着德妃站在一旁,视线在展宁与严恪相握的手间停留了一阵,移开眼时,眼里的一片冰雪封寒。

        待到太后醒了,陪在太后跟前的景帝和皇后与她说了会话,便又让几个皇子并汝阳王父子进去。

        德妃等妃嫔和展宁未曾听宣,便仍在外面候着。

        侯了一阵,太后身边的素锦姑娘款款走出来,道是太后精神仍不大好,暂不见其余人,让德妃等人先各自回各自的寝宫去。末了,她特地走到展宁跟前,与展宁小声道:“世子与王爷今夜恐要在寿康宫里多呆一阵。世子担心世子妃身子初愈,枯等难熬,已交代了我,世子妃且先随我去旁边屋子休息一阵。”

        太后如今的情况,汝阳王和严恪要多在旁边陪伴一阵,早在展宁预料之中。而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即便悬铃和怀安都在宫门口候着,严恪也不放心她夜间一个人回府。毕竟方才,严豫那不善的目光仍总落在他们身上。于是,展宁颔首与素锦微微一笑,谢了素锦,便随素锦去旁边屋子休息,一边等着严恪父子。

        人是严恪亲自交代的,又是在太后的地方,展宁想着不会有什么岔子,待素锦离去后,她在屋子的软椅上坐着,思绪却飘了老远。

        她知道严恪对太后的感情,也不愿以悲观的态度揣测太后的病情。但现实摆在眼前,太后的身体,恐怕熬不住多久。

        而严恪失了太后的庇护,又因自己的关系与严豫交恶,以目前的状况而言,只要严恪没有谋反篡位的意思,那么趁早为今后的事情做打算,避开严豫的锋芒一事迫在眉睫。

        她前次昏迷苏醒之后,朝中局势已然又是另一种局面。

        严豫私自回京之前,萧关一役,先后擒了北漠主将蒙哥父子,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令蒙哥父子承认与端王严懋勾结,端王严懋意在皇位,而北漠则求萧关以南两省之地。

        景帝震怒,将端王严懋软禁,又着人彻查此事。如今案情尚在进展之中,但景帝对严豫越发倚重,严豫在一干皇子之中可谓一枝独秀,朝中有眼之人都看得出,未来的新皇,□□不离十便是这位睿王爷。

        严恪之前与她提过,要请改易封地。但这封地易往何处,如何改易,汝阳王府与靖宁侯府诸多人又如何安置,一件件一桩桩,都得详细计量。而且这件事,最好在太后身子尚撑得住的时候,敲定下来……

        展宁思索间,有人推门进来。

        她只道是严恪,转眼过去,眼中的柔情却在看清门口的身影时一瞬间化作冷寒。

        她皱着眉看着来人,眼中是掩不住的憎恶,她冷笑道:“睿王爷为何阴魂不散?这可是皇祖母的地方,皇祖母才刚苏醒,你这做孙儿的不在病床前伺候,却来寻我这做弟妹的麻烦,若被人得知,就算睿王爷如今再得圣心,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吧!”

        展宁刻意咬重了皇祖母和弟妹两个词,一来提醒严豫这是太后的寿康宫,让他不要轻举妄为,二来也有些隐隐的报复之意,严豫对她不肯放手,那她就刻意提醒他,自己已经是严恪的妻子,纵他千般歹毒手段,仍然棋差一招。

        展宁话中暗喻,严豫如何不懂?

        他当日百密一疏,竟然在生母德妃的手里中了招,被德妃迷昏,昏睡三日,待醒来之时,展宁已嫁入汝阳王府。

        他上一世富有天下,独独一个展宁是心中遗憾。这一世重生而来,本以为江山美人都是囊中之物,却不想老天给他开了天大的玩笑,江山离他越来越近,美人却已入他人怀抱。

        他有几次妒恨入了心,甚至想不管不顾,直接到汝阳王府将人劫了出来,自此后强扣在手,终此一生也不放她任何自由。

        可最终仍旧是理智占了上风。

        这个天下,尚是景帝的,由不得他做下这等事。若做下,太后与景帝饶不了他,群臣也会以死弹劾。

        可理智占上风的结果,却是对自己的无尽折磨。

        他始终觉得展宁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得不到展宁的心,先困住人也是好的。而且他还寻到了忘忧,总有办法让展宁忘记严恪,呆在自己身边。

        他从未去深想过,展宁就这么嫁给了严恪,成了严恪的人。

        他只要一想到,前世展宁在他身下露出的所有模样,都让严恪得了去,甚至还是展宁心甘情愿的,他便觉得心头有一股难以克制的妒恨在翻滚,再想想他回京那晚,他给展宁喂饭,展宁乖乖张嘴一口一口吃下去时的宁静乖巧,错觉与真实交错,竟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以前从未有过的心痛之感。

        心里像被一根巨木撞着,一下又一下,不能要人命,可也不能停歇,逼得他心底的嗜血之意都翻腾起来。

        “呵……弟妹?你这副早就习惯了我的身子,严恪能让你满足?”

        说着那些粗鄙的话时,严豫发现,自己没有丝毫的痛快。他似乎变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一种人,对身边的一切无法掌控,只能以口舌讨一些虚渺的安慰。但他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特别是今日再度见到展宁,看着她更换的妇人装束,看着她与严恪恩爱亲昵,以及她雪白颈项上露出来的一点可疑红痕,全都在提醒他,她是严恪的。

        严豫的话令展宁气结,但在看到严豫那双眼里泛起的血丝后,她突然扬眉一笑,眼波流转,清丽绝伦的脸上浮起的笑里,带上了几分妩媚,又隐隐有几分刻意。她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娇媚,“这就不劳睿王爷担忧,阿恪让我欢喜得很。我爱他,他能给我的欢愉,岂是王爷给得起的。”

        明明是个清灵剔透的人,如今一副媚态说起这些闺房里的事,展宁那模样刺痛了严豫的眼。

        他气得咬牙切齿,“你简直无耻!”

        展宁听得好笑,明明是严豫自己挑了头,倒反过来责骂她无耻,真是好大的脸!

        不过她瞧着严豫怒不可遏,自己心里倒越痛快,冷冷笑了回道:“阿恪喜欢就好。”

        一句话噎得严豫一双眼几乎变了赤红。

        “展宁,要不了多久,你就会为今日之事后悔。你爱严恪吗?好……我便让你看着,我如何令他生不如死。皇祖母已经护不住他多久,我倒想看看,一辈子风光无限的汝阳王世子,若因为你的缘故跌落谷底,是否对你没有半点怨怼!”

        严豫到底城府颇深,被展宁几句话激得怒意翻腾之后,用了不多时间,仍然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而没有在太后的地盘上做出什么冲动举动。

        他今日跟着展宁偷偷过来,本也是心不甘,被妒恨趋势,鬼使神差之下所为。

        太后病中,饶是他,也不会在寿康宫里生事。

        深吸了一口气,他压低声音,在展宁耳边低声说出那些既是威胁,又是发泄的话语,然后一撩袍摆,转身走了出去。

        而他走到房门口时,听到身后的展宁淡淡开了口。

        “我拭目以待。”

        严豫的报复,一直是她心头的挥之不去的阴影。可她的夫婿,不会是那般无用之人,轻易就被严豫压到谷底。

        而且有些事情,在被灌下忘忧那一晚她就已经想明白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相信严恪,即便是自己与他一道死了,他也不会愿意,自己委曲求全,用自己来换他的荣华。

        若他愿意,根本不会与严豫作对,费尽心思娶她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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