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要你回来

最后一串气泡窜出口鼻，沉闷的“咕咚”一声后，就被揉碎在了冰冷的黑色汪洋里。

        整个世界一片黑寂，那艘邮轮终于丧失了挣扎的生气、给大浪吞噬了。

        这片似能吞没宇宙的黑色汪洋，叫韩牧远感觉到体表刀削的疼，但这痛是踏实的，因为借着海水里散弱的光，他终于看到了前方海面反复沉浮的郭崇！

        “甫————————”

        韩牧远紧绷到阙值的灵台闪过欣喜，他深刻蓄一口氧。

        等我！！

        又一个海浪扑过来了，搡着韩牧远窜了好远，两人间离得更近了，近到足以叫他看到很多细节。

        他看着郭崇四肢平静地张开着，嘴也张开，身体飘忽随水流缓缓下沉。

        郭崇头后仰，金黄色的发丝轻轻扇动，光一照，显得莹透又深沉的海水里，整个人像一株要活过来的琥珀，那是陨灭的姿势！

        妈的，游啊，作诗呢！韩牧远心里大吼到。

        如众人所见，他十年如一日地积极讽刺调侃着郭崇，看来是有够讨厌郭崇了。

        搞笑，小学没有喜欢过女生吗。

        韩牧远有多讨厌郭崇呢，不多，就一点点。讨厌郭崇说“不认识他”；讨厌郭崇和这个女星抱一抱，和那个男星过个圣诞，携三从四一身腥；也讨厌他太过浮躁、有才气却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想他韩牧远百花丛中过，到头来看上个小伙子就算了，人小伙子还觉得他像狗屎一样，轻贱他厌恶他，觉得他这点喜欢腻歪……真是败了！

        矫游的身形浮出水面，狠吸一口气猛得往前扎去，在一片黑沉的癫狂汪洋中，几乎有种毅然决然的意味。

        “郭崇，你这辈子注定和我纠缠，拎不清的！”

        “拎，拎不，清，的！”

        韩牧远用最恶狠狠的语气，诅咒似的喊，多么白痴又无意义的行为。

        但他丝毫不顾又苦又涩的海水灌入口中，让他刚吸入的空气如泥浆浇注，一时气管呼吸困难。

        韩牧远此刻的心情极其烦躁，他厌恨这风雨厌恨这海涛，所以手臂泄愤般狠狠砸开海面，双腿猛力踢击着浪花，他甚至开始厌恨救生衣来。

        而这种烦躁真正掩盖的……

        其实是怕！

        这是因为韩牧远明白：海上没有参照系，他看见的很近，其实妈的可能很远，这里施救的条件险恶，晚一瞬就可能丧了命。他只能胡乱咒骂嘶吼着驱除内心的害怕！

        啊———要快！

        韩牧远双眼像被削了一层肉，眼圈通红，肺里的氧气闪电般流失，失氧的腹脏像被重拳捶攘，耳边甚至听到了“呜呜呜”的尖鸣声。

        啊！快！！海里下沉的郭崇生命消逝得更可怕！！！

        但韩牧远还是太慢了。

        果实烂掉，“啪”的坠地，只在眨眼间。

        而沉没发生的比这还快，上一瞬，韩牧远还能看见郭崇平静的眉目，下一瞬，他的身体就已经如流星消逝眼前，往下，是死亡的无尽深渊。

        不！！！

        韩牧远脑海里仿佛有一根弦断了，震得他发疼。

        这不是幻觉。韩牧远肺里的氧气已微乎其微了，如果不换口气，他怕是撑不过半分钟了。

        韩牧远等不了换气时的耽误，郭崇正往死亡的深渊坠落，一刻一瞬都可能是诀别！

        真没氧了还能疼到哪儿去呢，所以韩牧远无畏，他只顾发了疯往海底游去。

        近了，近了，快碰到了！应该快碰到了吧……

        韩牧远眼里发灰，再看不清手电筒的光，更看不清前方的郭崇，也不再感觉到腹脏的疼痛和刀刮一样的高渗液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往郭崇那里游着，总之四肢一片麻木……

        “咚——”

        就在意识涣散前一刻，韩牧远的手臂有体感一落实，他终于碰到了那具沉寂的身体。

        ！！！

        想活的意志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人还没死透，浑身的气力还是可以榨一榨的。韩牧远不想死，更不想郭崇死！

        一股气力顷刻之间充斥了韩牧远的身体，让他从一片黑雾中转醒过来，猛一把钳住对方的腰身回身，头高仰，双腿拼着回光返照的劲力踢击着海水游向上面。

        空气！空气！

        “咚……”

        忍着窒息的疼痛游了很久很久。

        水，水，还他妈是水！他甚至还听不到轰隆的海浪声，看不清前面还有黑暗有多厚。

        韩牧远的四肢重新被麻木充斥了，好在两件救生衣的浮力这会儿终于发生了作用，几乎是将他们拎出了海面。

        轰隆隆——次次——

        当韩牧远终于挣脱出海面，被富足的氧气伴着滂沱的暴雨包裹时，他眼前已经再度进入一片黑雾，一种黑甜感觉涌上喉头时他再也屏不了气了。

        海水涌入口鼻，韩牧远大口呛吸着，当脸面被兜头的浪花来回扇巴掌后，嗡嗡响的脑袋还是缓了几息才清醒过来：

        逃出鬼门关了！！

        “甫————”

        韩牧远大张着嘴用力呼吸，脱氧的喉咙再次吸入空气如刀锯般疼痛，他猛吸一大口氧气附身送进郭崇的嘴里。

        活过来！

        充沛的氧气缓缓地渡于四瓣冰冷的嘴唇间，因为来不及平复呼吸，韩牧远紧贴的嘴抖得厉害，氧气漏去不少。

        不许死，我要你回来！

        轰隆——扑次——

        韩牧远从来没有觉得，一口气的时间可以被拉扯得那么长，长到山崩地裂般的大浪再次袭来。

        他换了气，赶在大浪倾轧下来前吻住郭崇，同时右臂横箍着他的胸膛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

        地狱般的黑暗深海里，他左手扣着郭崇后脑勺缓缓渡气。

        滔天的大浪一个赶一个，海浪倾碾过的液压又死死困着韩牧远，只留给他一点点施救的间隙。

        每当浮出海面时，韩牧远只能借着救生衣的浮力，努力弓高胸膛将郭崇转在身前，双臂箍紧郭崇胸膛用力挤压十几回，再扳过他的脸进行人工呼吸。

        “册那！”

        强烈的害怕情绪笼罩着韩牧远，每渡过一口氧气后，他只敢屏着呼吸。

        可他妈的这海晃来晃去没有一个着力点，郭崇每吐出一点水就有大浪劈头，灌入更多水。

        看着郭崇嘴唇那种不吉的青紫和消弥的鼻息，韩牧远急火得只骂天，可他心中却被一种无力感占据，脑子里也是呜呜乱响。

        他抵触去想人救不回来的可能。

        郭崇，你不适合装深沉！

        韩牧远挤压胸膛的手臂痉挛得厉害！

        姓郭的，咱俩还有账没算清呢，我可是知道你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的，小心我向全社会公开！

        郭崇，醒醒啊……

        随着一次次下潜、浮出，韩牧远挤压胸腔的动作也失去了章法、变得慌乱粗鲁。

        这几乎是以命易命的施救拉扯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了，始终是暴雨狂浪玩弄着韩牧远，韩牧远紧箍着破布娃娃一样毫无反应的郭崇。

        “甫————”

        韩牧远的眉目像一个负荷过度的弹簧那样软颓着，他再次倾身吻上怀里人、温柔渡气时他想:我这就算是赎罪了啊，你别恨我了，就黄泉路上做个伴儿吧。

        郭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满是粉白的樱花和温暖的春风，每一口呼吸都清甜无比，而他卸下了孤独，褪尽了不安，身体也被施了魔法般轻飘飘的。

        风一拂，飘零的樱花像洗礼的流星雨，还有各种蓝色的蝴蝶，簇拥着他向更神秘的远方走去。

        他好奇，在那比画更美丽的尽头，是否行走着一个比天堂更引人入胜的地方？是否又能找到与世隔绝的安宁？

        郭崇正要追随到梦的尽头，却猛然被一股力量反方向卷走。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受到了密密麻麻的疼痛和冰冷。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一缕微弱的暖意在他体内一丝丝蔓延。

        “咳咳！咳！”

        还活着？！

        郭崇猛烈地咳嗽着直呛水，嘴角带出一圈泡沫？嗯？莫非我已经堕入畜道，成了螃蟹！郭崇无力想着。

        喉咙火烧般得疼，眼睛很痛很重，一时睁不开，郭崇只能感受到恍惚的“咚咚咚”之音，混到四面八方的“嚯隆隆”声响里也依然震人心脾。

        等眼底慢慢化开黑雾后，他看到了黑色汪洋中一串微茫又突兀的光亮，伴着身后渐粗渐重的男性呼吸，他紧着看到了身前散落的稀薄光明中有一条黝黑的手臂，手腕处系着蓝白色编织手链……

        ？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困惑，身后之人一手紧楼着他的腰、一手箍着他的手臂将他转了个面。

        ！？

        郭崇瞳孔像见了鬼般猛地廓大。

        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为什么会见到韩牧远？到底出了什么事？

        轰隆隆——哗啦——

        不等郭崇的震惊落地，一个大浪又兜面欺来，他眼前一花。韩牧远吻着他扎进了海里。

        ！！！

        再脱离那股苦涩的窒息感后，感官回复过来，那肌肤相亲的感觉太切实了，那紧箍的胳膊颤得太厉害了。

        郭崇瞪圆了眼睛怔怔盯着眼前人，有一瞬他觉得自己其实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因为他怎么也不明白韩牧远怎么会和自己齐齐泡海里？就像他也形容不出韩牧远这时看着他的表情:滂沱的大雨中，鼻青脸肿的韩牧远红着眼，笑得像哭似的。

        他用又昏又疼的脑袋努力想了又想，只觉得韩牧远这摔烂了的秋柿子似的脸很白痴。

        白痴，这样也能摔下海，还搞得半死不活的……

        郭崇这么想着，心里窒塞的滚烫却如将崩裂的海底火山，涨得他浑身猛然生出密密麻麻的痛。

        是肚子里的海水还没吐干净吧。他这么对自己说，却是偏过脸不忍再看韩牧远的眼。

        “咳咳！”

        郭崇又咳嗽了，这一活泼动静招惹得韩牧远一个猛力抱了他，郭崇整张脸埋到了韩牧远的脖子里，只能感受到对方沙哑的闷哼震动着穿透他的骨头。

        “你！我，我以为……”

        海涛依旧汹涌，暴雨依旧滂沱，却好像比先前柔和了很多。

        郭崇身处这震耳喧天的响动中，他觉得什么都变得虚幻了，隔着两层救生衣，他只听到了贴着胸膛传来的心跳如雷。

        以为什么，以为我死了么？白痴！他将头向着韩牧远微不可察地倚了倚，牵牵嘴角，生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鱼，非我所欲也。”

        一开口，声音哑啰，好似带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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