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5

“你还好么？”比她稍大一些的男孩扶住了她，眼神没有焦距，但力气却很大，她几乎是被他挟着顺着人流的方向走。

        他们就像是河流中顺流而下的树叶，在洪流冲击中毫无抵抗之力。

        这个姿势有些别扭，可卡洛琳也没法在这种情况下挑剔。如果不是对方扶稳她，她很快就要再次摔倒了，而在这种人流量中摔倒，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惊魂未定地回复他:“谢谢，我还好……我可以自己走了。”然而她不知道自己被冲散到哪里了，也不知道杰洛斯现在怎么样。她什么也看不到。卡洛琳把求助的眼神望向男孩身边的成年男人，“拜托了！可以帮忙报警么？杰洛斯还在里面，有个男人突然对他动手了。我找不到他……”

        她很害怕，内心充斥着对杰洛斯的担忧和对自己最初决定来看烟花这件事的懊恼，眼圈都有些发红。

        如果不是她想要看烟花，杰洛斯不会带她来，也不会遇到这件事了……

        老默克多一只手有力揽住儿子的肩膀不让他被人群冲散，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好。”

        马特发现她说自己能走并不是逞强后，松开了手，但还是扯住了她的手。她太矮了，几乎是完全淹没在人影中，如果摔倒了人群不一定会看得到她。他虽不能看见，但能听到小姑娘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吸鼻子的声音，也听到自己的爸爸在按键拨号的声音，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别担心，已经有人报警了。他会没事的。”

        这种人声喧杂的环境对如今听力敏锐的马特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他前些天便在努力适应自己的变化，学着集中于某种声音而不是全盘照收。然而他才刚刚开始寻找道路，突然被丢进高难度副本，有点无措，但他有意识地锻炼不是没有效果的——暴动开始之后，他已经听到至少四个人报警了，而这个陌生小姑娘说的杰洛斯，他试着找了下对方的行踪，貌似是一边跟最开始动手的人打了起来一边大声呼喊一个名字。

        ……然而还有些事情令他疑惑。

        冲击发生得毫无前兆。那个最开始动手的男人先前距离他们很近，甚至跟他爸爸擦肩而过，不，就是刚好擦肩，被杰洛斯撞掉什么之后猛然动手。那个时候他撞到老默克多的肩膀说了声借过，同时还有什么细微的声音，衣料摩擦？还是什么？

        他皱着眉头回想，得不出什么结果，心想大概是最近憋了这样一个大秘密之后就神神叨叨起来了。

        老默克多报完警后，得到对方立马出警的保证，稍微松了口气，干脆把两个小孩都揽住:“别走散了，我们先去空地！”

        这是个艰难的过程，先不提抱着这个想法的人有多少，首先两个海拔较低的孩子让唯一的成年人都有些提心吊胆。踩踏事件的惨痛让人连联想都不敢起这个念头，只能抓紧一些再抓紧一些。

        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刺耳的声音划破夜幕，在很多人耳里却无疑是天籁之音。马特甚至听到了一声激动的抽泣，他也悄悄松了口气，揉了揉耳朵。

        警察在扩音喇叭中的指挥和安抚起了作用，人们不再一股脑地向不同方向挤。他们终于到了空地，虽然其实也只是人稍少的一片区域。

        卡洛琳徒劳地张望着，咬着下唇，希望能从人群中看见熟悉的面孔。他们暂时也没办法再次穿过还没疏通的人群去找警察帮忙。

        老默克多看了眼，终于松开揽住孩子的肩的手，嘱咐马特紧跟着他，然后又低头问:“他长什么样子？”

        一个金发小姑娘在圣诞夜穿着一身白色厚重冬装，眼睛鼻子都红红的，一双蓝眼仿佛溢满了泪水，脸上表情无助而迷茫，仍谁看一眼都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卡洛琳吸了吸鼻子，试图简单而直观地描述他:“杰洛斯是黑色短发，胡子没刮干净，很高，带着一条红色围巾，穿着黑色夹克和蓝色毛衣……”

        老默克多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

        马特也试图松手，却发现自己现在被对方反过来捏着手。她几乎是无意识的这样做，手指冰凉湿润，即使是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也能想象出她的惊慌失措，于是他体贴的保持沉默，微微昂头试图听得更远。打架的两人已经被拉开了，应该是杰洛斯的那个男人应该是被警察反扣到地上，还但在挣扎着求助警察帮他找人。

        ……如果他能直接告诉卡洛琳就好了，可他也没办法解释信息来源。

        冰凉的空气注入鼻腔，张嘴呼出的白汽很快消散。张张人脸晃动着，或哭泣或激动或悲观，像是脸谱。

        虽然老默克多问了杰洛斯长什么样，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在这种人流量的冲击下，仅仅用肉眼来寻找同伴是一件多困难的事，但为了安抚已经慌神的小姑娘，他还是耐心地寻找。

        没有人说话。

        沉默持续了一会，率先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的人是马特。

        她的呼吸急促的原因好像不仅仅是压抑要哭出来的情绪。他试探着触碰了一下身旁的人，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这句话也吸引了老默克多的注意，他蹲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皱起了眉头。没找到监护人的情况他也不可能把人带离广场，……只能先想办法找到警察解决最重大的问题。他问:“你还走得动么？”

        卡洛琳点点头，她视线还在固执而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打转。然后她定住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但她绝没想到的那个人。

        强行忍住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呢喃着，嘴唇颤抖着，声音微弱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杰？”

        他知道的。她毫无理由地想。他知道我在呼喊他。火焰又再次照亮她的窗户，就像她需要他的每一个瞬间，她需要他。

        她饱含希望的，难过又狂喜地望着他:“杰森？”

        杰森绝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他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留言不翼而飞了，大概是小姑娘终于死心了。对此他有些放松又有些心情复杂。

        屋子里还是空无一人。

        他避开监控离开凯伦家的房屋，直到透过某一户人家的窗户看见丰盛的大餐和圣诞树，他才意识在这边世界时间已经推动到圣诞节了。

        没有下雪，月光柔和覆盖大地，片片云稀薄而缠绵，夜幕也仿佛是透亮的。这里不是他的哥谭，杰森想，但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他先前去看过一眼。小姑娘在姨妈家呆得挺好，想必现在还在开开心心地庆祝圣诞节。

        抛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跨上重机车，打算出去兜个风。殊不知上天不遂人意，碰上了交通管制。他有点烦躁地改换了方向，开了一会后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拐上了去医院的路。

        “……”

        他咋舌。

        但这条路确实比先前拥挤的车流要好很多，他歇了加速的心，慢悠悠晃荡着。警笛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个不停，考虑是医院周边，也不太稀罕，他扫了眼，发现是广场的方向。

        杰森想了想，决定去凑个热闹搞清楚是什么情况，毕竟这个晚上他本来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

        然后他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路边缩在白色羽绒服里病恹恹的小姑娘，而他知道她也会发现他。

        于是他们四目相对。

        “……杰森？”

        我需要你。求你了，别走，别离开我。她没有再说话，嘴唇颤抖，可那些恳求的话语就藏在她泪光盈盈的眼里。他该死地就是看懂了，又或者这只是他一方情愿的自作多情。

        哦，该死。该死。该死。他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对应的却是靠近的脚步。理智勒令他悬崖勒马，情感高举中指骂了句我去你妈的。

        他骂了句脏话，或许吧，连他自己也有些糊涂了。他蹲在小姑娘面前，带着粗茧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被那明显不正常的温度激得又骂了一句。

        卡洛琳前所未有的安静地任由摆布，但是松开了马特，手指紧紧攥着杰森的衣袖。

        马特父子被这突然出现的骂骂咧咧的年轻男人吓了一跳，他和卡洛琳长得并无半分相似，但看上去两人确实认识。老默克多谨慎地询问了一句:“你是她的监护人么？”

        杰森这才注意到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他胡乱点头，把小姑娘抱起来——她下意识用一只手抱紧了他的脖子，对她说:“我带你去医院。”

        她被这个关键词提醒了，吸了吸鼻子，止住了眼泪，试图吐字清晰:“杰洛斯，不见了……”

        ……谁？杰森在脑子里翻找了半天信息才想起这个名字似乎是她姨妈的儿子，但仍然不打算更改自己的决定，“去医院。然后我会帮你找到他。”

        他大步流星地抱着小姑娘离开，她的额头烫得吓人，但手指却是冰凉的，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在犯罪巷摸爬滚打长大，很少生过什么病，极少几次发烧也是在韦恩庄园里度过的，那时有阿福在，他只用顽固地和蝙蝠侠作斗争就够了。同样的，他也没有什么照顾发烧的人的经验。

        但机车很显然不是什么带病人的最好选择。杰森脱下夹克，把人罩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也没露出，嘱咐她抱紧自己就狠狠踩下了油门。

        卡洛琳在猛增的速度中收紧抱住杰森腰的手臂，她的力道对于杰森来说简直约等于不存在。他人的温度笼罩着她，她再次闻到了那沁透了夹克的淡淡烟味，突然她就安定下来了。

        她把脸贴在杰森的背上，迷迷糊糊地说:“杰森，我……”

        风声吹散了她的声音。

        她提高了声音，闭着眼睛没在一片黑暗中，乱七八糟毫无逻辑地说着所有想法:“……我不会再害怕了。我会，我会变得更好，就像你一样。我不会再害怕。然后我也可以保护其他人了……我也可以保护你了，会有那一天吧？我想为你做些什么，我想，别再见都没有的就离开，别那样，求你了……”

        母亲的突然离世，是她经历过的第一次离别。她就躺在那里，像往常那样，却失去了呼吸和灵魂。母亲离开她了，连一声道别都没有地抽身离开，一切家庭尚且完好的幻影破灭了。随即是父亲，他并未真正的离开，但他每一次出门卡洛琳都提心吊胆地担心着他会不会彻底出走抛下这一切，是的，包括她。

        缺席的告别是一件远远比离开还要更令人恐惧的事。

        杰森听着卡洛琳的絮语，沉默地加快了车速，半响他吐出一口气:“我可不是什么好的榜样。”

        “那根本就没有关系。”她固执地回复。

        广场已经被抛在身后很远了。银蛇伴随着轻响升上天空，绽开瑰丽的花，然而转瞬即逝，化作淅淅沥沥的光线坠落。越来越多的烟花冲破夜幕，辉映一方绚烂色彩。

        他该说些什么？杰森想了想，叹了口气:“好了，女孩，闭嘴吧。”

        “……圣诞快乐。”

        那句祝福在十二点的钟声中如约而至。

        卡洛琳蹭了蹭他的背，这次不管他有没有听见了，嘟嚷:“圣诞节快乐。”

        广场。烟花升起的时候，马特父子靠在花坛上休息，今晚的突发事件让一大一小都有些疲倦。当烟花如约绽放在匡提科的夜空时，他们仰望着天空。

        马特想象着那样的画面。

        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男人说:“圣诞节快乐。”

        他笑了笑:“圣诞节快乐，爸爸。”

        房屋内。杰克趴在窗户上看着烟花升起又落下，眼睛亮晶晶的，扭过头来的时候又有点失落，扑在海莉的怀里:“我想出去玩……”

        “现在不行。”海莉失笑，抚摸着他的背，亲了亲他扬起来的脸，“圣诞节快乐，宝贝。”

        “圣诞节快乐！”

        男孩咯咯笑了起来，同样在女人脸上印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某间公寓。霍奇坐在单人沙发上，没有开灯，烟花连片辉映天空也为黑暗的室内提供了微弱的光源。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钱包里那张相片，女人和孩子的笑脸仍然美丽澄澈。

        他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声音都消散在空气中:“……圣诞节快乐。”

        复仇者大厦。托尼望着仿佛是近在眼前的花火有点出神，然后又被鹰眼跑调的圣诞颂歌召回，嘱咐贾维斯录音后，他毫不客气加入了嘲笑对方的行列。

        然后他敲了敲杯壁，发出清脆响声引来其他人的视线:“好了，我也懒得说那些陈腔滥调的开场白了，直接一点——”

        “——为了威士忌！”

        复仇者们哄笑，史蒂夫失笑摇头，率先举起酒杯:“也为了圣诞节，托尼。”

        他们说:“为了圣诞节！”

        加州某个小巷。穿着紫色西装的绿发男人撑着手杖笑叹:“别这么扫兴！”

        他的手杖末端抵着倒在地上的青年的伤口，伤口被毫不留情撕开，流出殷殷鲜血。这个可怜人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咳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丑撇了撇嘴。

        他丢下手杖，拾起丢在一旁的属于青年的□□，有点嫌弃地伸手扶正了青年的脸，然后看了几秒突然又大笑起来。

        他打开保险栓，用枪口抵住青年的下巴，尚且笑着说:“——哦，亲爱的，我不太喜欢你的眼神。”

        “然后？我想想，圣诞节快乐！”

        他扣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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