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呃，你和他吵架了……？”

        旺达在一片寂静中不自在地开了口。

        他们两人缩在一张床上。在选购家具的时候两个新手父母极有先见之明地选了一张大床，两个女孩并排躺在这张床上都绰绰有余。最近连着几周都是雨天或雪天，被子有点潮，但两人紧紧地挨在一起，也没觉得冷。

        这是旺达第一次在别人家留宿。她心烦意乱地在床上躺了二十分钟也毫无睡意，这里唯一一个可以跟她交流的卡洛琳把头埋在枕头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旺达担心她会不会窒息了，侧身盯着只露出一头乱发的好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问出了声。

        然后是安静。

        安静到旺达以为卡洛琳已经睡着了，但极近距离的轻微颤抖告诉她不是这一回事。她挪了挪，微凉的手碰到了另一只，于是她安抚性地覆上对方的手背，学着以前卡洛琳抚摸她的头发一样抚摸面前这人的。

        过了一会，卡洛琳翻身，面对着旺达，眼圈红红的，但看上去还算精神。她因为杰森的话难受了很久，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事——在刚刚被旺达安慰的时候才想起来，对于旺达来说这同样是一个糟糕的夜晚，而她却只顾着自己了。

        她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但还好黑暗中涨红的脸并不容易被人发现。

        “你怎么突然离家出走？”

        卡洛琳反手握住旺达的手，说话声音细细的，刚说出口就消散在空气中了。一两个小时前旺达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巡逻警察，她们给家长打了电话又经受了一番思想教育才被放走。之后就是翻找换洗衣物，洗澡，然后杰森出现，中间甚至都没有留下解释的时间。现在她们躺在床上，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心跳，迟来的解释终于说出了口。

        旺达断断续续地讲着今天发生的事，她最后还是说出了这几个月来她担惊受怕的原因，但来者的身份她含糊带过了。

        卡洛琳心知自己也该坦诚，但她也同样事先和杰森约好了绝不透露内情，便只好从之前想好的借口中选出了最合理的一个。

        她讲完那个故事后，有些迟疑:“……旺达，那些人，他们是想带走你么？”

        卡洛琳并不知道查尔斯是谁，但从旺达语焉不详的叙述中，她敏感地摸到了真相边缘。

        “他们会带走你么？”

        卡洛琳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旺达回答不上来。她并不想离开匡提科，这里有她的家，有她的朋友，有这些年来她习以为常的一切。离开代表着什么她并不清楚，但她知道那会是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如果她真的走了，那妈妈和皮特罗呢？那她呢？那卡洛琳呢？他们会远离她么？

        最后她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

        她们握紧彼此的手，都说不出话来。

        卡洛琳小声地说:“旺达，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吧？”

        “当然。”这个问题旺达回答得很肯定。

        卡洛琳再次呼吸急促了几秒，但她强忍下眼泪，转移了话题:“我可以看看它么？你的力量？”

        旺达紧咬着下唇，显露出几分犹豫:“……我没有办法很好的控制，它有可能会伤害你。”

        她想到前几次的意外，脸色不由得有些发白。老师曾经讲过潘多拉违背诺言打开魔盒，放出了一切灾难的故事，她的力量会是那个魔盒么？她深深地畏惧着。

        卡洛琳没有说话，只是温顺地倚靠在旺达的肩膀上。人体的温度极大程度上抚平了旺达的恐慌，她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

        房间的窗户在卡洛琳下楼的时候就被关上了，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今晚不需要第二个客人。现在房间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她们能隐隐约约看见那只手的轮廓。

        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几秒钟后，刺眼的红光浮现，慢慢脱离手掌，形成不规则成团状能量球，它渴望挣脱掌控，丝状红光猛地探出控制范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限制住又猛地缩回去。两个小女孩缩在一起注视着这一小团胡乱颤动的能量，虹膜中也混入了几分红，她们默契地屏住了呼吸。

        红发和金发披散在枕头上，因为极近的距离交织在一起，但没人在意。最终红光渐渐隐没在旺达的手掌中，感觉那些能量像是穿透皮肤溶入她的血液。卡洛琳猛地翻身坐起，按下开关的时候差点把台灯拽下来，在灯光下，她拉过旺达的手仔细检查，发现完好无损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旺达无奈地任她把自己的手翻来翻去，这时倒是一点也不紧张了:“它……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会伤到我的。”

        卡洛琳检查完也没有松手，而是靠着旺达后怕着黏糊糊地抱怨:“我被吓到了。”

        “那是因为什么都可以吓到你。”被靠着的那人悄悄地翻了一个白眼。

        “我没有！”

        “你有。”

        两个人毫无意义地辩驳起来。皮特罗如果在场肯定会长叹一口气溜到隔壁自己打游戏去了，女孩子的友谊对他来说复杂又难以理解，为什么她们有时就能黏得像世界末日也分不开彼此，有时又因为一些小事争论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绝交呢？

        不知道是谁先打了一个哈欠，另一个人也被传染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睡吧。”

        旺达率先说:“明天还要上学。”

        卡洛琳没有异议。明天早上第一节课是文学课，因为几次都在课上闹出岔子，她已经被老师盯上了，不得不每节课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她们关灯再次躺下去，但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卡洛琳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响起。

        “……它很美。”

        她并没有清楚地指出形容对象，但旺达明白她的意思。在一片漆黑中，旺达缓慢地弯起了嘴角，尽管仍然对未来感到茫然，但已经不再过分害怕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马克西莫夫夫人如约来了凯伦家门口接旺达。她到的很早，按下门铃的时候两个小姑娘还挤在盥洗间里洗漱。卡洛琳头发乱蓬蓬的，梳子被打结的头发卡住了，看不下去的旺达正在帮忙梳通。听见门铃的时候她手一抖，梳倒是梳开了，但头发也飘了几根下去，卡洛琳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她没有管这么多，透过窗户能很清楚地看见来者是谁，于是推着旺达去开了门。

        母女间的别扭没有持续很久，在卡洛琳背着书包下楼的时候她们就以前恢复正常相处模式了。马克西莫夫夫人看见她下来，向她招招手:“卡罗尔，我今天开了车过来，送你去学校吧。”

        这不是她第一次受邀，所以道谢之后她没有扭捏地应下了。

        那辆黑色的二手福特就停在院前，皮特罗奄奄地瘫在靠背上补觉。马克西莫夫夫人冷哼一声，眼下的黑眼圈也显然表示她度过了无眠的一夜:“这臭小子昨晚想偷偷翻窗出去找你们，被我发现了。”

        ……可知他被收拾了一顿。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追问细节，毕竟旺达离家出走未遂的事情她还没有追究呢。

        皮特罗听见了关门的声音，挣扎着爬起来，看见毫发无损的旺达就想跳下车扑过来，但被他母亲一个凌冽的眼神给悻悻定在原地。

        但这个缓冲并没有起多大作用，上车之后旺达就差点被皮特罗一连串的问题烦死。

        “你去了哪？”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跑走？？”

        “跑走为什么不带上我？？？”

        最后一个问题让卡洛琳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她都不敢去瞄马克西莫夫夫人的脸色。

        三个小孩在后座上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红发的母亲发动汽车，从后视镜里看见这和睦的一幕，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表情松软了一些。

        都还是一群孩子啊。

        一路上并不堵。他们走得早，路上几乎没有几辆车，扫雪工人前几天清理出了一条干净的路，现在又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一辆警车与他们擦肩而过，因为是在住宅区行驶，所以并没有打开会发出刺耳声音的警灯。马克西莫夫夫人下意识减缓了车速，直到警车完全消失在视野内，才松开油门以正常速度行驶。

        到了学校卡洛琳才知道姐弟俩今天都请假，她需要独自活动。面对马克西莫夫夫人有些歉意的表情，她眨了眨眼睛，小声表示自己一个人上学放学也毫无问题。

        自从杰森教了她几招，第一次实战就放倒了一个同龄男孩之后，她就对自己的防身能力有了一种谜一样的自信。

        哦，杰森。

        她想到这情绪忍不住有些低落。

        她有点担心杰森对她生气，再也不会理她了。

        卡洛琳打算下次见面的时候先偷偷观察杰森的脸色，如果正常她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要是表情不太好看她就用心中从昨晚就开始起草的台词郑重道歉。

        她计划得挺好，万万没料到杰森还有避开她的第三个选项。

        一阵寒风刮过，她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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