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淡自清的梅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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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瑜睁大了原本就很大的眼睛。舒榒駑襻就像一拳挥出去,却打在了棉花上……她这才认真打量静漪。看着看着,她面露微笑。
静漪由她打量,见陶骧过来,对他微笑。
马家瑜同时看向陶骧。
背着光的陶骧,肩膀上撒了金似的。
马家瑜说:“七少,好久不见了。彖”
静漪就见陶骧虽是平常样的面上波澜不惊,眼神却冷的很……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这是七少奶奶吧?七少是不是该介绍下呢?”马家瑜微笑着问。
静漪看着她,那张面孔真称得上是“粉面含春威不露”——那威之前都露给了她……陶骧却并没有依言为她们介绍。也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郦。
静漪低了下头,说:“我离开下。”
陶骧说:“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去去就回,你们聊一会儿。”静漪说着便走开了。
小马很自觉地跟上。
陶骧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的马家瑜。
看样子马家瑜是单独前来的,并没有人陪同。对于马家大小姐来说,这样轻装简从地出现在兰州城里极不寻常,虽然这是医院。
“我是来医院探病,不是来进城打架的。七少别紧张。”马家瑜见他扫视四周,道。本是想微笑着说,眼下只有他们二人单独相对,她有些强装不下去,笑容在脸上就带了些许酸涩。
“以大小姐的身手,出入兰州城还是不在话下的。”陶骧说。他也望着马家瑜,不是看不到马家瑜的表情的。酸涩之下,似有难言之事。他心里一动。
“那在这先谢过七少手下留情。”马家瑜双手空空的,示意自己身上并没有带武器。
“祸不及妇孺,这个道理姓陶的还是都懂的。”陶骧说。
马家瑜怔了怔。
陶骧的样子虽然冷峻漠然,但是端正地立在面前,怎么看,怎么有种独特的魅力。
马家瑜脸就慢慢地泛了红。
“明天七少大婚,可惜不能到场恭喜七少了。”马家瑜说,语气更柔和了些。
“不过是补个仪式。大小姐心意,陶骧领了。陶家和马家,没有互相道贺这一说。”陶骧说。
马家瑜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然而她看着陶骧,要说什么,却终于忍住了似的,转身欲走,却又站住,问:“七少,这次凉州一战,陶马两家都受重创。如此下去,冤冤相报,何时能了?七少有没有想过有一日化干戈为玉帛?”
陶骧看到静漪正往这边走来。
她黑色锦袍上艳红色的牡丹花,似在春风中摇曳生姿一般。
看到他在望着她,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简直是春风中摇曳花朵的娇蕊……
他嘴角一牵,对她点了点头。
“远的不提,我大哥的双腿,是不能白白没了的。”陶骧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静漪身上。她走的越近,他的声音越沉。
“你大哥没了双腿,我大哥可也丢了性命。”马家瑜眼神也露出冷酷来。
“那么干戈玉帛,就是镜花水月。”陶骧等静漪走到他身边来,看看马家瑜,说:“大小姐,失陪。”
陶骧伸了手臂,静漪过来,挽上他。她回头对马家瑜微微颔首,准备随陶骧离开。
“七少留步。”马家瑜大声说。
“大小姐还有事?”陶骧问。
马家瑜看着静漪,说:“还没恭喜七少奶奶。”
“多谢马小姐。”静漪说。
马家瑜点头,抬眼又望着陶骧,说:“七少有空,不妨想想我的建议。再会。”
陶骧转身同静漪离开。
静漪走在陶骧身侧,只觉得他身上穿的这件大衣似乎呢子颇硬,毛糙地刺着她的手腕子。她仔细看看他的手臂,是人字纹的厚呢子大衣。不知哪里沾来的细软毛发,仿佛是白狮的绒毛,她伸手拂了下。毛糙的呢料仍是有些刺手,不过这样在外人看起来,两人的确是和谐而又亲密的样子。
陶骧看了眼她的小动作。
车子转弯的时候,静漪看到马家瑜仍站在那里,是目送着他们离开的……她转过头来看看陶骧。
“马家瑜,是马家的大小姐。仇家之女,不必在意。”他说。
静漪听着,这算不上解释的解释,究竟还是给她了个解释。
只是这仇家之女,看上去却并不想与他为敌。
“我没打算问你。”她半晌才说。
陶骧没有接着说下去,她也沉默了,不一会儿,心思就已经飘远了……
陶骧开着车出了医院大门,并没有马上返回西北军司令部。
静漪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她虽不知他的意图,但见他车开的越来越快,在马路上简直要飞起来,渐渐地竟有要甩下随从车子的意思,不由得抓牢了车边的扶手。
陶骧终于将车停在了河边。
静漪摇下车窗。
冰封的河面上风飒飒然起来,在耳边铮铮然地响。两岸的积雪和封冻下的一绺清澈一绺金黄交织起来的河,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流动起来,想必会有种不可思议的美,和现在苍凉的会很不一样的。
河面上有人在玩冰耙子。
拉着冰耙子的骡子小跑着,冰耙子上的孩子们在欢笑……
静漪看着,叹口气。
安稳平常的日子,得来并不易。
河对岸灰蒙蒙、光秃秃的山上有座白塔,孤零零的,让人看了无端伤感。
她望着,听到陶骧说:“那是‘九曲安澜’的白塔山。”
闻到一丝烟气,她转回头,看到他点了支烟。
她回手便将他手中的烟抽了出来。
“三嫂中午等咱们吃午饭呢。”她说。
陶骧烟被夺,倒也没有恼怒的颜色,却来跟她讨还。
静漪伸手掐灭了烟。
陶骧眯了眼。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两辆车子,静默地等待着他的命令似的。
“走吧。”静漪打开手袋,又合上。手套不知道扔到那里去了,此刻手冷的很。她搓着手,手指冰的弯不了了……等了一会儿陶骧还没有反应,她微皱眉头,不耐烦地转头问:“还不开车吗?”
他却是在专注地望着她的。
她怔了怔,耳边嗡嗡的响。这老爷车的发动机似乎也在闹脾气,整部车都在发颤,坐久了,她觉得从头到脚都被震的酥麻起来。
再这么下去,她腿脚都要被冻僵了。
“陶……”她忍不住开了口。
他忽然欺身过来,嘴唇准确地贴在她唇上……她身上有些清凉的气息。口鼻都因为在外面长时间的被风吹着,冻的结冰了似的麻木,随着他亲吻的加深,他灼热的气息一点点地灌入她身体中似的,就连她的呼吸也开始由清凉转为温暖……她的手被他大掌握住,扣在身前,推拒就显得无力。而人被他压在车座里,似是溺水的人,在一点点地往下沉……他的睫毛扫在她腮上,她慌乱中觉得痒,睁了眼看他——他脸上有种特别执拗的表情,不知为何这执拗她觉得应该理解为烦恼和愤怒……也许是因为她,也许并不是。
她喘息间微微张了口,他的亲吻更加深入下去。她脑中忽然间空白,所有的反应都在这一瞬停止了……连酥麻和疼痛都已感觉不到。也只有那么一瞬,她立刻醒觉。当酥麻和疼痛伴着温暖几乎席卷了她,她不自觉地松开了紧握的手。
然而他的亲吻戛然而止。
就在他停止的一刻,酥麻和疼痛渐渐集中到她心头去。
她闭上眼睛,头脑完全清醒了。
他还靠在她身上,她的肩膀正抵着他的心口,他心跳那么剧烈,她的肩膀都感受的到……然而刚刚还被他的灼热温暖了的嘴唇却在迅速地恢复冰冷。
陶骧完全放开了她。
静漪迅速整理着被他弄的凌乱的衣服。发髻被他揉的松散的不成样子,她干脆将发髻解开,灵巧的手挽起长长的黑发,那枚簪子别着,乌黑中一点金黄……他看了,却说:“你刚刚并不是挽的这个髻。”
“十一点二十分了,再不去要迟到了。”她说。
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她不知被什么逼的想要流泪了。
陶骧开着车子穿过铁桥,沿黄河北岸开了好久,才又折回来,依旧从铁桥上穿过,往西北军司令部方向去开。
静漪望着窗外经过的繁华街道,热闹的仿佛复活的清明上河图。
她紧攥着的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捏的口袋里几页纸都要湿透了似的……
他们到司令部时恰好之忱也回来了。索雁临听到通报,也就出来了。
这里虽是司令部用来公务接待的处所,处处却都布置的舒适得体。静漪在这里同哥嫂在一处,倒比在陶家觉得方便一些。她却沉默着,心事重重的样子。起初只有陶骧心知肚明,到坐下来用午饭的时候,连雁临都觉察了。看了静漪好几眼,静漪却并不理会。
陶骧用过午饭后便离开了司令部。
这一次,静漪并没有出来送他。
回去他没有自己开车。
“七少,是不是去铜狮子巷休息下再回去?”马行健问。
陶骧沉吟片刻,说:“直接回家吧。”
这两三日陶家简直门庭若市,白天来往送贺礼的人络绎不绝。早上离家时看到大门的装饰,他不禁想起不久前北平怡园那种煊赫辉煌来,好像这是要比着看谁能奢侈豪华过谁去的竞赛一般。
若按他的想法,自然是能躲就躲的,这样的日子,他插不上手。
但连父母都在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他还是不能躲清静去。何况晚上家里还有宴席,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几日前就陆续上门了……陶骧揉着眉心。
还有他的那帮朋友们,今晚大约也不会放过他的。
“小马,让人查一下马家瑜最近的行踪。”他还是没忘了这个。
回到家果不其然忙到了晚上,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已是深夜了。领头闹他的陆家公子陆岐走的时候已经醺然大醉,还不忘说明晚闹洞房的事儿……他也喝了不少,看着高悬的红灯笼,无风也摇晃了。
往回走却又遇上祖母也送客人出来。
他候在一边,听祖母同人讲:“……程家这个孩子,瞧着就是个有福有寿的模样……”
他禁不住笑出声。
把祖母送回去,他才往自己的住处来。
今晚没有月,夜黑的深沉。
他的酒意上来了,却睡不着,忽的想起奶奶说的那句话,“瞧着就是个有福有寿的模样”,并不是第一次说。
当日程家十小姐的相片子,混在几张大家闺秀中间,尔宜拿给他看。
他很随意地一挑,就挑对了。
母亲说,最漂亮的是程家这个;可也太漂亮了些。
大约是哪位姑奶奶,说了句,庶出嘛,庶出的总是格外漂亮些……
倒是祖母拿过去,一张一张的相看,就说了那句话……漂亮么,他倒没有特别的感觉。
他听到外面在打更,四更天了。
他这一处并没有腊梅植入,但也不知为何,今晚他无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总觉得鼻端飘着暗香……也许只是梦境,梦里腊梅花开的正盛,而梅花间一个清淡窈窕的影子,对着他在笑。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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