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李家事

事实证明，于乐一直以来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天意大陆统治阶层对世界的掌控程度甚至还在他的预想之上。

        从王垣的记忆中，于乐得知，除了身为统治阶层本身的七族子弟，每名修行者在进入修行界时，身世背景都会被查清、核实，记录在案。

        唯一的例外，便是九宗之首的剑宗，而即便是在剑宗，也只有极个别绝世天才能够享有“不问出身”的特权。

        如果说之前，于乐还不能完全确认，那么听完离对修行的解释，于乐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离为他安排的出路。

        毕竟，整个天意大陆，也只有剑宗弟子中站在最顶层的那几位，能够无视出身，与七族子弟平起平坐。

        ……

        ……

        当于乐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茂密的森林之中。

        “这里该不会是……”

        “莽林，中层地带。”

        于乐愈发紧张，作为大陆八大禁区之一，莽林的凶险不言而喻，边缘地带也就罢了，莽林的中层地带可是有妖王的！

        “别慌，王垣死后，中域大能围堵莽林，兴师问罪，中层地带的妖王几乎都去跟他们对峙去了，这会子外边才是真热闹。”

        于乐心下稍安。由于修行方式的优越性，他的实力远超天意大陆元气境的修行者与妖兽，仅仅是对精神力和生命力的简单运用，就已经足以让王垣这种豪门贵子认定他掌握了顶级神通，如果对手只是妖将这个层次的话，他有很大把握让对方忽略他的存在。

        不过，他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不仅需要自保，还要庇护两个凡人。

        ……

        ……

        红姑正在昏迷之中，对此，离的解释是，她的心神在短短半日内接连遭受重创，累积的伤痛已经到了危及神智的地步，因此离强行令其陷入昏迷，以免她被自己的思绪折磨到当场崩溃。

        体内的木灵元胎会修复、滋养她的大脑乃至魂魄，至于心灵的创伤，就只能交给时间了。

        于乐默然。

        从王垣的记忆中，他了解到，红姑的那位公子，也就是李清的亲生父亲——李彬，是当今李家家主的嫡次子。

        不同于天赋优秀、行事张扬的兄长李杉，李彬为人颇为低调。

        或许是因为自幼生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李彬修行相当刻苦，但受限于天赋，进境只能说是平庸，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家内外的人们都认为李杉继任家主之位只是时间问题，根本不会注意到李彬的存在。

        修行者的世界从来不会被努力感动，恰恰相反，收效甚微的努力正是废物最好的证明。

        然而，就在十余年前，兄弟二人的父亲，李家家主李柏，做出了一个令家族内外一片哗然的决定。

        在长子李杉尚未订亲的情况下，他亲自前往北域，为李彬求娶陈家家主的幼女陈溪。

        陈溪天赋普通，但她的兄长陈瀚却是陈家不世出的天才，此人在陈家的地位与王家王垣、李家李杉相当，成就却不可同日而语，觉醒时直达四重天，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达到六重天顶峰，北域大能一致认定，假以时日，此子有望成就圣人之位，登顶天意大陆！

        陈李两家世代交好，李柏的正妻便是陈家家主的堂妹，陈家出了陈瀚这么个绝世天才，他上门求亲，为儿子拉拢强援，这无可厚非，可问题就在于，他不是为长子李杉，而是为次子李彬求亲。

        如果说是为了刻意抬举李彬，敲打有些得意忘形的李杉，那求娶的对象就绝不该是陈溪，因为这样不对等的联姻非但不能拉拢陈瀚，反而近乎于冒犯。

        事实上，原本李柏对这趟北域之行的目的一直秘而不宣，之所以会闹得人尽皆知，是因为陈瀚当时正好从极北冰原结束苦修回家探望妹妹，听到李柏的请求，这位未来的圣人直接翻脸，丝毫不给父亲和姑丈面子，斩钉截铁地回绝了这桩婚事，还加上一句：“别说让溪儿远嫁东域，你就是把李杉李彬一起送来入赘陈家伺候我妹妹，都没这个门！”

        在陈瀚的有意推动之下，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天意大陆的上层，李家颜面尽失，可陈瀚风头正劲，大部分人都认为李家失礼在先，自取其辱，那些与李柏动了相同心思的大人物们则不免出了一身冷汗，暗暗感谢李柏为他们趟雷——谁能想到号称“冷公子”的陈瀚竟然会为了妹妹冲冠暴怒，只怕就是拿出自家最优秀的子弟求娶陈溪，他也未必会给出什么好脸色。

        然而，就在众人难以理解一向以精明著称的李柏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蠢事，只能归结为急功近利、一时昏聩时，事情很快迎来了惊人的大反转。

        在整件事情的前半段中完全被忽视的陈溪本人，主动要求与李彬见上一面。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李彬和陈溪究竟说了些什么，人们只知道，就在这对少年男女结束会面之后，陈李两家宣布联姻。

        百日为期，陈溪嫁李彬！

        这下，李柏的风评顿时逆转，人人都在说，知子莫若父，姜是老的辣，能折服陈瀚光环庇护下长大的陈溪，李彬必有过人之处！

        紧接着，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这李家的家主之位，还轮得到李杉么？

        ……

        ……

        无论外人如何议论，陈李两家都不予理会，各自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这场意义非凡的联姻，而无论真实想法如何，联姻双方的兄长——陈瀚和李杉，都在私人场合表达过对这桩婚事的认可和祝福。

        然而，就在这百日之中，联姻的主角之一——李彬身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一夜之间，他府邸之中，所有下人尽数暴毙。

        事后，他对外宣称，是自己的修行出了岔子，体内木灵突然失控，逆夺周遭生机，回过神来时，府中已经无一活口。

        没人会相信这种说辞。

        说这事不大，是因为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凡人的命不值钱。

        说这事不小，是因为在这样敏感的时间点，一向没有残暴举动的李彬做出屠府这种事，就等于承认，自己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陈家会怎么想？

        陈溪会怎么想？

        陈瀚又会怎么想？

        没人知道。

        随着婚礼如期举行，一切尘埃落定。

        没人会在意那些死在李彬手下的亡魂。

        直到三年前。

        ……

        ……

        三年前，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则流言，说李彬当年遭人算计，在风月之地中了一种下流毒药，只是下毒之人低估了他的修为，李彬毒发之下并未当场丧失神智，他强撑着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在一名婢女的帮助下化解了毒性。

        原本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处死那婢女一人即可，但李彬对那婢女着实怜爱，为了保她一人性命，不惜屠府灭口，暗中安排婢女假死出城，离开东域。

        按理说，这么离谱的流言，没几个人会真的相信，大家也就听一乐。

        然而紧接着，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件，让这则流言的分量骤然飙升。

        驭宗少宗主辛真，在天机阁与陈瀚发生冲突。

        冲突的原因，双方秘而不宣，而从结果来看，身为后起之秀的辛真面对已经达到七重顶峰的陈瀚居然不落下风，可谓一鸣惊人。

        但在冲突之外，大家不免有些好奇，在这个时间点，陈瀚去天机阁干嘛？

        天机阁是个交易情报的地方。

        那里的情报，通常都很贵。

        作为站在天意大陆顶点的豪门，陈家当然也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能让陈瀚求助于天机阁的事情，多半与其他几家有关；陈瀚常年苦修，不问世事，有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关心，愿意中断修行，花大代价向天机阁打听？

        难道说，他也很想知道，那天夜里，妹夫李彬的府邸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意思了。

        十余年来，李彬低调如前，与陈溪也算是相敬如宾，按理来说，陈瀚没道理直接找上天机阁。

        除非他手里已经掌握了一些情报，足以让他认定那则流言并非捕风捉影。

        ……

        ……

        无论外人如何猜测，李彬夫妇依旧一切如常，陈瀚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流言传扬一时，渐渐地也就淡了。

        但对于于乐来说，这些信息足以让他将李彬和红姑的事情梳理出一个大致的脉络。

        流言大概是真的，红姑就是那个婢女。

        李彬对她的确有着很深的感情，至少在事情发生时是这样，否则为了确保自己的美满姻缘不受影响，杀了红姑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仅凭现有的信息，于乐无法确定李彬对红姑母女的具体安排，但从那两枚顶级木灵元胎来看，李彬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要把她们一直放逐在外，他很可能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李清身上，如果李清能够觉醒，且天赋过人，身为母亲的红姑就拥有了一份强有力的保障，李彬也有理由去说服自己的长辈和妻子接纳这对母女。

        至于李卫，这名元气境的强者显然是李彬为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安排的卫士，在他的庇护下，李清和红姑的日子至少比一般的乡野村姑要滋润得多，安全也算有保障。

        三年前，流言四起，明摆着有人在刻意针对李彬，而且很可能就是当初设计他的那股势力。

        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权衡，李彬最终派出了一名大道境的刺客，试图将这“一家三口”从世上彻底抹去。

        这是最合理的推断，但于乐不希望事实真的如此。

        红姑多年的坚守和渴盼最终等来如此决绝的回应，不免令人唏嘘，但更让于乐担心的是李清。

        如今想来，李卫对李清的疼爱中透着一股敬畏与疏离的味道，但李清终究只是个孩子，她无法分辨大人复杂的情绪，对她来说，李卫就是她的父亲，而且还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的、难得的好父亲。

        李卫死后，李清的刻苦锻炼于乐看在眼里，他能感受到李清内心的愤怒和仇恨，甚至还有某种隐隐的恐惧。

        如果有朝一日，李清得知自己的“杀父仇人”正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她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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