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宝鼎（四）

“这坊市和我想得不太一样啊！”

        阿昭和陆青筠在坊市口边走边道。

        清安坊市是云寂城最大的一座修士聚集的坊市，坊内有酒楼，客栈，食铺，医馆，另外卖衣裳，符篆，法器，药材的商铺样样齐全，行人来来往往，多是步行或者坐在灵兽车上。

        看起来繁荣热闹，修士们却没有多少“仙气”，反而烟火气十足。

        阿昭蹙眉，又看向和修士泾渭分明的凡人，个个脸上挂着讨好的微笑，衣着虽然整洁，但一看就是低人一等，有一个二十许的凡人男子，阿昭亲眼所见，老实低头走在路旁，结果天降横祸，忽然被一名修士养的灵兽咬到了大腿，血流了一地，那人却连一个公道也不敢讨，拾了修士扔过来的一块下品灵石，自己拖着伤腿离开。

        路过的修士也没有人觉得有丝毫不对。

        就像前世所听过的古代情景，有钱有权的官商，无权无势的百姓，套过来，也没有什么不同，至少那名修士还给了赔偿，即便那灵石是打发叫花子一样扔过去的。

        陆家本身就像一座小城，阿昭在父母去世之后，年纪小，也不想给他人找麻烦，难得出门，看到这样一种场景，哪怕早就知道修仙界的残酷之处，可亲眼所见总比她道听途说震撼。可她什么都不能做，捏紧了拳头，方才道出一句慨叹。

        陆青筠出门的次数多于阿昭，主要是她能随母亲回外祖家，外祖父很喜欢她这个外孙女，常命舅父带她出来玩，不过修士的时间观念与凡人不同，陆青筠上次出门也有半年多了。

        听了阿昭的感叹，陆青筠并没有注意到那司空见惯的事情，反而自豪一笑道：

        “我们云寂城的坊市整个天南境闻名。”

        她和阿昭讲述从外祖父那里听道的传闻：

        “天南境内大大小小的城池有数百座，能如云寂城一般集聚数万修士的城池极少。许多城池，城主府没有余力在全城设置禁空阵法和防御阵法，而我们云寂城每个坊市，不仅阵法齐全，还有修士巡逻，防止宵小闹事，才能做到秩序井然，我听外祖父说，有些小城，不仅内部空虚，外来的修士做了坏事逃出去极容易，这样的城池，没有修士敢定居，衰败得也快。”

        阿昭不说话，或许吧，不论何时，有规矩总比没有规矩强。只是这规矩不包含凡人罢了。

        阿昭从小听到大，都说云寂城能形成现在的规模，城中的六大家族功不可没。

        六大家族，穆，陆，司，蒋，沈，欧阳，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金丹修士，云寂城虽然名义上托庇于朝阳宗，实际上城中的一切都是由六大家族做主，城主也多是选自于拜入朝阳宗的六大家族修士。

        现在的城主姓穆，出自穆家，早年拜入朝阳宗，也是穆家老祖突破失败陨落后，穆家唯一的金丹修士。

        也是因为穆林城主的存在，穆家只是由六大家族之首的地位跌落，家族的核心利益得以保存。

        陆家也是因此得以坐上六大家族之首的位置。

        不仅穆陆两家，六大家族之间，联姻无数，关系复杂难辨。

        云寂城的风起云涌再多，和阿昭她们两个炼气小修士无关，在六大家族面前，阿昭她们不比凡人更有力量，多想也无意义。

        今日出门，陆青筠和阿昭只带了陆邩留下的凡人武士，既作为护卫，也能代替车夫。

        陆青筠早先让车夫把一阶烈风马停在坊市留出的地区，自己和阿昭两个人前去坊市内部。

        坊市中人来人往，多是青年男女，衣着光鲜，如果这是在前世古代，即便是太平盛世，一座城中也难以见到如此

        多的富裕人口在一座坊市闲逛。

        毕竟坊市中大部分是修士，赚灵石难，却不会缺凡世金银，买不起灵蚕丝制成的仙衣法袍，但凡间的丝绸锦缎，穿之不尽了。

        阿昭来到此世，所见所看，这世的修仙者大多都是七情六欲未泯，有了灵根就高凡人一等，修炼也是为了延长寿命，享受生活。譬如陆家，住在家族的修士有上千，再加上服侍的凡人仆从丫鬟，也有万人。

        而能够狠下心来，清心寡欲，追寻渺渺大道的修士反而是极少数，称作苦修士。

        阿昭在陆家就感觉到，陆家本质上就像是前世魏晋时期的世族，是一个修士中的特权阶级。

        只是修仙家族评判标准不是九品中正，而是灵根天赋。

        灵根出众的家族子弟是家族的未来基石，有机会成为未来的掌权者，灵根微末甚至无灵根的家族子弟有的连排行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勤勤恳恳的工作，供养家族修士，然后期待未来的子孙后代中能出现灵根出众者。

        陆家大部分家族子弟被以陆家族长为代表的家族修士压迫，他们承担了家族大部分庶务，灵根越差越没有修炼时间和资源，陆青菀陆青毓陆青筠甚至阿昭都是压迫他们的一员。

        但同时，他们又是幸运的，因为在修仙界，修士阶层之中，最惨的不是那些被剥削的家族子弟，至少他们在被剥削的同时也受到了一定保护，最惨的是散修，没有丹药，没有灵脉，没有法器……一切的一切都要自己去寻找厮杀，可是修仙界的大部分资源已经被家族门派所占据，他们只能捡点残羹冷炙，甚至有的连捡的机会都没有。

        而除了修士，凡人，连抱怨的机会也没有，凡人只占了一个人字罢了。

        一切的一切和阿昭前世的古代社会很像，只是阿昭前世的世界是进步的，到了后来，大部分人都能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哪怕还有阶级压迫，至少绝大部分人生活在一个和平的环境中。而修仙界，阿昭看不到希望。

        阿昭来到这个世界太久了，她从不逼着自己去比较两世的不同，因为太痛苦了，她从来不觉得能够修仙的世界，比得上她前世的那个世界，她只感恩自己活着，哪怕活的地方她不喜欢。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想法。

        因为那个将她们二人掳来的人。

        “前辈，晚辈胡言乱语，能得前辈一笑是晚辈的福气，如果有得罪您的地方，前辈大人大量，还望宽恕。”

        阿昭护住陆青筠，咬牙压住怒火和惧意，谦卑道。

        “小姑娘莫怕，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说说话，没想到听到这么有意思的说法。”

        身穿银色法袍，面具遮脸的不知名男子，语气居然很客气道，“虽然是个小姑娘，但知音难求，老夫很久没有遇见知音了。”

        ————时间倒退回两个时辰前。

        阿昭陆青筠二人，走在回灵马车的路上，阿昭拽住陆青筠的手不放，见其一脸木愣愣的样子，暗暗好笑。

        在租来的炼丹房内炼制出极品引气散之后，陆青筠就一副被天降大礼包砸晕了的表情。

        阿昭从陆青筠激动的语无伦次的表述中，才明白过来，这个宝鼎的功能有多逆天！

        阿昭毕竟不是炼丹师，对宝鼎的印象无非是对炼丹有好处，女主的金手指之类，可是经过陆青筠的解释，阿昭明白了，这个宝鼎不仅能够提高丹药的品质，甚至能够逆推丹药的配方！能够发现这点还是因为陆青筠在激动一下，一次炼丹中将灵药的投入时间放错了，丹药不成，但陆青筠惊讶的发现，宝鼎的鼎身出现了一次正确的灵药处理方法，只有十息，很快就消失了。

        阿昭也瞧见了，陆青筠解释，实际上，现在的炼丹术是由万年前的古修时代的残骸中发展而来，经过万年的发展，虽然丹药走出了一些创新，但是当世的炼丹大家，根据古籍的记载，认为当今的炼丹术并不完善。

        古修时代炼丹道能炼制的丹药，可以称之为仙药，而当今的炼丹术只能称之为术，就是因为不仅古修时代的很多炼丹道传承断绝，很多丹药配方不是遗失，就是即便有配方也不知道该怎么炼制，创新的丹药也做不到古修时代的化腐朽为神奇。

        如果这口宝鼎真的能够复原古修时代的丹药配方，它完全可以称之为当今炼丹至宝。

        “我觉得，能够炼制出极品丹药，已经够厉害了。”

        阿昭拿着被陆青筠弃之敝履的极品引气散，闻着纯净的丹药气息，看着抱着宝鼎疯狂贴贴的陆青筠，不由道。

        “你不明白！”

        陆青筠狂喜。

        我是不明白，阿昭点头，就算这是炼丹至宝，陆青筠你向来说自己不喜欢炼丹，结果激动成这个样子，口是心非说的就是你了。

        虽然还没弄清楚宝鼎是根据什么几率来显示丹药配方和炼制方法，每一次炼丹，陆青筠都不敢保证自己完全一点错都没有，可宝鼎却只显示了一次。

        陆青筠有意再继续验证，阿昭见时间不早了，才拉着人不情不愿的离开。

        然后两个人就稀里糊涂的落在了银袍人手里。

        阿昭与陆青筠神智清醒的被银袍人掳走，两个人不能说话，不能动，被带过了不知哪里的屋里，才被解开封禁。

        然后银袍人开口问话，她们惊恐的发现，无论银袍人问什么，自己都会如实回答。

        银袍人问了她们的来历，怎么得到宝鼎，以及对宝鼎的了解，问完之后，又问了阿昭和陆青筠对家族的想法。

        陆青筠的回答中规中矩，认为自己是陆家一员，受陆家保护，将来也会保护陆家。

        而阿昭的回答则大不相同，让银袍人起了兴趣，又问了很多问题，对陆家的看法，散修的看法，凡人的看法等等，好在阿昭只是含糊的提出对于没有修士的世界的想法，没有说出两个世界比较的内容，即便如此，看不见陆青筠的表情，也能感受到自己说的时候她目光中的震惊之色。

        阿昭边说边在心里怒骂银袍人，不知道什么叫键盘政治家吗，她

        只是在心里想想，又不会真的去推翻修仙界。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危险了，胡思乱想也能带来危机。

        银袍人可不知道阿昭的真实想法，他以为他的问题，阿昭答的就是自己的心中想法（也没错），哪里知道这是个只敢想不敢做的咸鱼。

        银袍人越听眼睛越亮，解开阿昭的封禁以后，笑道：

        ““好！好！”

        不知道是认为阿昭说得修士是吸血蚂蝗好，还是家族的压迫言论好，他又重复了一句，才继续道：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心胸，小姑娘比那些阿堵物强多了！”

        阿昭不在意银袍人蔑称其余修士为阿堵物，只是听话听音，又因银袍人看起来很欣赏自己那番键盘政治发言，暗暗思量，难道这是个修仙界的革命家？

        银袍人称赞了阿昭几句，忽而抚掌笑道：“差点误了正事！”

        他解了陆青筠的封禁，笑眯眯的瞥了陆青筠放在储物袋的手上道：“这屋子设置了五阶偃月禁灵阵，小姑娘的传讯符只有四阶，莫要白费力气，浪费符篆。”

        阿昭一惊，这人怎么知道陆青筠的符篆品阶，难道他能透视储物袋，又听他提起阵法的品阶，禁灵，顾名思义，或许有禁锢灵气的作用，而五阶阵法，甚至可以困住金丹老祖，他言谈间完全不在乎陆青筠是否发动符篆，阿昭却不敢赌这个万一，示意陆青筠不要冒险。

        陆青筠不傻，她和阿昭站到一起，躬身道：

        “素来宝物有缘者得之，晚辈二人愿将此宝献给您。”说着从储物袋将宝鼎取出，放在银袍人身前。

        阿昭也随着陆青筠一起行礼。银袍人修为不明，但肯定远远高过陆青筠与阿昭，如果能用宝鼎换她们一命还好，就怕他杀人取宝，不过储物袋只有修士去世就能暴力打开，银袍人已经知道宝鼎的下落，却没有杀她们，或许她们还有一线生机。

        阿昭不由暗暗后悔，觉得是不是自己拉陆青筠早点出炼丹房的行为害了她们。

        银袍人“哈哈”一笑道：“请你们来，只是我老人家感受到一件熟悉的法宝的气息，本来打算过几日去陆家见两个小姑娘，没想到两个小姑娘今日出门，机缘机缘！老夫不能错过！哈哈，不能错过！”

        阿昭大吃一惊，什么意思，银袍人早就察觉到了宝鼎的存在？

        银袍人轻轻捧起宝鼎，看了一会，又将宝鼎放下，对阿昭两人，颇含深意道：

        “神物自晦，这鼎沉寂了成千上万年，从未有人发现，如今被你们两个小丫头误打误撞，开启了宝物，却又不懂宝物的祭炼方法，就如黑夜的烛火，老夫是第一个看到的人，却不是唯一一个，其他人都在赶来的路上了。”

        阿昭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感情这个宝鼎还是个不定时炸弹，此时的恭敬就有了三分真心，

        诚恳道：“前辈修为高超，气运非凡，宝鼎到了您手中，哪里还容让旁人放肆。”

        陆青筠再心疼宝鼎，也跟着一起恭维，她和阿昭的想法一致，宝鼎再好，没有命好，她们命都快没了，在乎谁觊觎宝鼎也没用。

        银袍人却又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他将宝鼎扔回陆青筠身前，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个小姑娘，意味深长道：“宝物虽好，可是与老夫无缘。”

        银袍人看向陆青筠，

        “是个炼丹的好苗子，老夫问你，这宝鼎，你认为宝贝在何处？”

        陆青筠战战兢兢，不知这银袍人何意，想起他神鬼莫测的手段，老老实实回答道：“宝鼎能够复原丹方，晚辈认为单此一种，就胜过其他。”

        银袍人没有说满不满意，反手一指，一道玉简出现在陆青筠身前。

        “这是青……宝鼎的祭炼方法”，银袍人的语气难辨，

        “还有十日，十日内你不能将宝鼎的气息收回，就会有其他人来找你拿，那些人，哼！可没有老夫好说话！”

        陆青筠大喜，忙叩首拜谢。

        银袍人又对阿昭道：“小姑娘的想法虽然有很多不切实际，但老夫听着顺耳，老夫就送你一篇锻炼神识的法子，万望你不要忘了初心。”

        阿昭早猜到这银袍人怕是哪里来的大能，此时听他一眼看出自己的神识修为，还赠自己锻炼神识的功法，亦然叩首谢过。

        两人拜谢过起身，就见银袍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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