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归心

一听有邹雪云戏，车菊月顿时眼睛一亮。

        而且，还有包厢！

        邹雪云演戏，近来在京城绝对是一票难求。

        更何况，还是包厢。

        “好，这可是你说的，邹老板，不准反悔。我记的，你都拿这个做诱饵，挑战我底线好几次了。”

        车菊月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看着邹雪云那翩跹细影，又是雪地里拖地红长袍，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流传中落难到东土的杨贵妃！

        邹雪云虽说并没有化妆，但前几日的妆容，倒还是没有褪去，斜眉插入鬓角，脆生生一个罕绝的旦角！

        就连不好这口的计学文，也禁不住心下感叹了。

        “怪不得老谈咽不下金米粒，放不下红尘情，眼里嘴里心里，都是邹雪云。敢情这邹雪云，真真是难得一见……”

        计学文抱了抱拳，堆上笑露出一嘴白牙道：

        “邹老板，高山流水，后会有期。大哥对我管教太严，我怕我单独去赴了您那堂会，回来大哥能打断我这条腿呵呵。”

        计学文一边说，一边就准备好了开溜。

        现在邹雪云安然无恙，他就可以赶紧去给谈景琛复命了。

        要不谈景琛那半条命，恐怕是连天明也挨不到，那一口气，就过去了。

        “要不，邹老板，我送您回去？”

        计学文正要上车，回头却又假装殷勤地礼让道。

        他其实，真不想让邹雪云坐他车。

        第一，邹雪云是谈爷的人，他的避嫌。

        第二，他现在有了裴梓莹，裴梓莹又是个极能吃醋较真的人，他和裴梓莹，那可是预备好了过一辈子的人，他怕裴梓莹误会他泡戏子，生气。

        第三，他看出来了，邹雪云，是想独来独往。

        邹雪云一逸身子，已经越过了车菊月，走到车菊月前面，明眸灿烂中，口齿清俐道：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

        末了，邹雪云又转过身子，对着车菊月匆匆一礼！

        “车先生，您下次来梅园，最好穿上便衣，也不必带这么多兵，那些个戏迷可是些疯子，哪一天不是上千号人，如果您带了这么多兵，万一和大家伙冲突起来，第一，不利于你们倡导的和谐共荣，第二，本是为赏精萃，如果闹腾起来，搅局不说，岂不是亵渎了艺术二字！”

        哦哦哦，穿便衣！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车菊月正要再说什么，邹雪云已经翩翩行远了。

        经过上次那些不白之冤，邹雪云对这些日本人，能躲就躲。

        他倒不是怕这些人，他只是怕引起铁杆戏迷误会。

        以为他邹雪云，是个卖祖求荣的戏子。

        其实，他真不是。

        他连阪田都敢捅两刀子，他怎么可能和这些人沆瀣一气。

        虽说那次刺杀阪田，是为了谈景琛，但说到底，还是他骨子里，恨这些人侵入了自己家园！

        见邹雪云走远了，计学文便对车菊月这次出手相助，表达了诚恳谢意。

        他从车子后备箱中，取出两根金条，悄悄塞入车菊月口袋中。

        “乱世动荡，车先生，也别委屈了自己。这几两银子，权当给车先生点辛苦费，日后，少不得还要仰仗车先生。”

        计学文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也可以说，广撒网。

        车菊月眼睛又亮了亮。

        “计先生，客气了。”

        黄土地上的黄金，他没有理由不喜欢。

        况且，这是人家送他的。

        虽然，他私底下不主张赤果果地掠夺，但是，到嘴的肥肉，他也从不主张推开。

        那样的话，用此地话来讲，岂不是有点道貌岸然了！

        当下，车菊月按了按口袋，沉甸甸的金子令他面上也不由挂一抹笑意，他看看手下那些士兵，他们都目不斜视，望向前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和计学文这边在干什么。

        “以后有什么要紧事，可以来找我。”

        车菊月低声给计学文抛出一个橄榄枝。

        计学文当即心领神会。

        二人会心一笑，当下也便分作两路，各回各的家了。

        这里邹雪云离开望春汀公馆，很快叫了一辆黄包车，直接打车到了梅园。

        梅园里，寂然无声。

        竟然没有了往日那些热闹。

        一楼冷冷清清的，也不见个人影。

        邹雪云一时心里，更是有点不得劲儿了。

        这才几日，他不过是在外歇息了不到两日，这梅园，就有点落魄了。

        梅园一大家子人，此刻，正窝在二楼唉声叹气。

        班主无端端不见，谈爷一离京，班主居然也玩失踪。

        想到，这谈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成天见在戏台包厢里，名面上是捧场，可是暗地里，却是生生把班主那魂，给勾走了。

        他们虽然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私底下，却时时替班主捏着一把汗。

        干他们这一行的，动情可以，但动心，就危险了。

        特别是，动了真心的人。

        他们班主，就是这样血气方刚的人。

        一旦动了真心，这一辈子，就较真了，入局了，再想拉出来，就是万难了。

        邹雪云风风火火地上了二楼。

        他的脸色极端难看。

        梅园就像他的孩子，当初他那么难产，创建了梅园，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如此消沉呢！

        “腊红！素妍！还有南哥！你们哪里去了！”邹雪云边上楼，边叫。

        声音虽然少许哑了点，依旧是清亮悦耳。

        登时，那些窝在二楼的弟子们，炸了！

        “啊啊啊，班主！是班主回来了！”

        “哦哦哦，邹哥儿！你真真是要了大家伙的命了！”

        素妍从屋子里冲出来，上来便给了邹雪云一个熊抱。

        “邹哥儿啊，你这是去了哪里了。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也得和大伙儿说道说道啊，你一转身就不见了，你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素妍说着哭了，抬手摸了摸邹雪云那吹弹可破的小脸，还有下巴上稍微长出的胡须，嗔道：

        “瞧瞧，这才两天不见，胡子倒长了。赶明儿看你怎么上台！”

        腊红拖着一支木剑，也跟了出来，见了邹雪云，不免也就眼圈红了。

        班主没在，这日子真是没法过。

        大伙都提不起精神来。

        班主平日里在，他们怕他，惧他，但他几日不见，他们真就想他想的慌了！

        南哥赶紧端了一个锦绸凳子，放在邹雪云跟前：

        “班主，您坐下。咱们慢慢聊。”

        “咳咳。”

        邹雪云喝了半杯清水，不由低咳了两声。

        嗓子实在痒。

        几天没吊嗓子，这嗓子，就像得病了似的。

        腊红脸色一变，和素妍对望一眼。

        班主这是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说，还落下个失踪的名声。

        “好啊，我两天不在，你们就敢不开张？”

        邹雪云也是瞎蒙的。

        一般平日里如果晚上有场子，梅园这些弟子们，台柱子，都会在楼下楼上练功踢腿，但今天这些人都匿在屋里，可见晚上肯定没开场子。

        “昨天开了两场，但是好多人见班主不在，就纷纷退票。今天上午售票，又一张也卖不出去，只好晚上歇场了。”

        柳三无奈地叹了口气。

        邹雪云抬了抬眉。

        放下水杯，他站起身，走了两步。

        梅园偌大一家子，光每天的开销，日常消耗，就五百两了。

        尽管他月月都要贴补几千两，可最近梅园还是有点入不敷出。

        如果歇业，岂不更要捉襟见肘！

        “马上挂牌售票。给我来两本折子戏！”

        邹雪云咬牙哼道。

        他原本是想回南锣鼓巷休息的。

        但眼前梅园这情形，令他揪心，他怕他即使回到南锣鼓巷，恐怕也肯定是闭不上眼。

        “啊啊，班主，您刚刚回来，不休息半天么？”

        南哥吃惊道。

        众人围着邹雪云，看出他已经是一身疲态了。

        虽然不知邹雪云这二天，遇到什么事了，但肯定，班主没有平时那么笑容灿烂。

        “邹哥儿，要不明天加场怎么样？今天晚上，你就走个过场就行了，也别演两个折子戏了。”素妍走上前，替邹雪云捶背，腊红替他捏肩。

        但是邹雪云歪着身子，翘起二郎腿，说了一声“no！”

        这时南哥见班主执意要出场，便赶紧拿出粉牌，弯了腰在邹雪云身前低声道：

        “班主，《打金枝》和《游龙戏凤》，班主想演哪个？”

        邹雪云闭了闭眼道：

        “就来个《游龙戏凤》！”

        “那《钗头凤》呢？”

        “排上！”

        呼——！

        梅园里，再一次炸了。

        《游龙戏凤》和《钗头凤》这两出戏，深得京城戏迷喜欢，只要有邹雪云出场，肯定坐无虚席。

        这，还不算劲爆。

        最爆炸的是，这两出戏，只要有邹雪云出场，就是楼道上那些站票，也是一票难求！

        腊红虽然和素妍一样，也在担心班主身体吃不消，但一听邹雪云要连演两本折子戏，不由兴奋地大叫起来！

        “班主，我来替你化妆！”

        腊红从邹雪云背后绕过去，将一面移动梳妆台推到邹雪云跟前，又把那些班主专用化妆用具，小心移过来。

        邹雪云抹了抹下巴，调侃道：

        “我这下巴，可是习惯了谈爷那手法，你若是替我剃，可别见红。见了红，我饶不了你。”

        腊红笑道：

        “谈爷再会剃，也是个男的。哪有我们女人手法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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