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被送到老庄的丞相庶女，十六年不曾有过丝毫传闻，鲜为人知到外人根本不知道其存在。婢生女，在正妻前头生下来，是府中觉得难以启齿的存在。纵使丞相府每月分派银钱下来，因为主子一副不知道有无其人的做派，手下人一年比一年更加大胆克扣本就不多的银钱。沈音一天能吃一顿饱饭，都能算那些奴仆有良心了。

        沈音终日躺在软榻上，饭没吃两口，饥一顿饱一顿，病怏怏的又犯了病。犯病请大夫抓药，一封问银子的信到了丞相府再递回来碎钱几两，都够死上几回了。从小到大，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一口气，在榻上喘息着还是去了。直到婵音上了身。

        那平日里照顾沈音的王妈妈平日并不大注意她，送了药送了饭在门口，爱吃不吃，门也不进。她嫌弃沈音屋里有味道。今次是不得不来，丞相竟然派人来接这小蹄子了。王妈妈不敢让丞相府里大夫人手下的宋妈妈看到这破屋破物，把人拦下忙急八荒的就跑到院子里来了。她怕沈音病怏怏的。心里恨不得前几日没多灌沈音两口肉。来的太快了她什么都没准备呢！

        院子不大，王妈妈口中故意亲切大喊着小姐小姐让门外的宋妈妈听到。便把门猛地推开了。

        屋子沉闷。却传来一阵未明清风携带一股芬芳迷人的香气。

        奇也怪也。

        临近黄昏，窗外夕阳薄。

        记忆里前些年还是枯草头巴掌脸脸色蜡黄的小豆丁，吃不饱喝不足勉强能活着，现在看着身形也羸弱得很。然而那瘦弱身子动作缓慢起身，半躺着，掩袖咳嗽的动作竟然有说不来的好看。巴掌脸枯瘦发黄，整个人都瘦弱得要命，真奇怪那觉得好看的念头从何而起。倒是，抬眼看来之时，那一双眸子真真切切动人至极。漆黑点墨，却又含着雨雾楚楚。那双烟雨雾眸视线轻飘飘落在她身上的时候，王妈妈声音都不由得低了低。

        她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漂亮的眼睛。

        “小，小姐？”王妈妈嗫嚅两句，打起精神接下去话，“我苦命的小姐啊，大人来接你回去过好日子了。奴婢不好，喜得忘记通报了，是奴婢照顾不周，您受苦了。快快快，随奴婢出门吧。”

        婵音眨了眨眼，现在那故事正到了丞相府派人接她回去的时候。她在沈音的记忆里自然知道王妈妈的作为，不想理会，怀里掏出半旧的手帕咳了咳。沈音的身体不好，即使形貌以后会变作是她的模样，但是那些毛病都会跟在身体上。

        王妈妈看着半躺在床上的瘦弱女子咳嗽，平白生出了许多愧疚，贴了上去想帮忙，女子伸手一拦，宽袖从瘦弱手腕下滑。“王妈妈，我风寒未褪，给我一张面纱吧。”

        声如莺啼，气息弱了些，声儿可真是小姐一直以来是如此的吗？

        王妈妈强迫自己回神，她是急糊涂了，一个丞相的女儿被她照顾成这样肯定是不能被太多人看到的，虽然此次门外就四个人，想来不如何重视，不知道为何来接走她连声应是出了门寻找面纱。

        可惜面纱是姑娘出门才用上之物，她自己肯定是不需要的，那些东西的自然没有准备着。王妈妈咬了牙，朝宋妈妈走了过去，她身边有个年轻的婢女。

        门外等着的宋妈妈，高门大院的鼎盛之家的人心眼子多的跟蜂巢的眼似的，想来是想到沈音所处的窘迫的。早就准备好了沈音的衣裳和其他物件，王妈妈出门不太好意思的问了有没有面纱，宋妈妈垂着眼皮让身后站的奴婢把衣服也交到了王妈妈的手上，让她拿去，却没说一开始为什么不让王妈妈就拿去，谁也没提起问，这里地位最大的就是宋妈妈了。不说如此，还用眼睛上下打趣着。

        宋妈妈看着王妈妈粗布衣裳包裹的肥胖身躯，不屑的瘪了瘪嘴。

        破败的院落去年落的叶子都烂在了地面，一层叠着一层，无人清扫。面前一条人走着的青石板上青苔点点，蜿蜒曲折。院门红漆点点露出漆里被风吹日晒的泛黄原木，留下道道暗色痕迹，院墙灰灰，院里半边天露出的门檐残破瓦片碎裂。

        临近黄昏，鬼屋似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这么穷酸的地方，能养出什么好的人来。便是让她进去，她也不进去的，宋妈妈看着自己脚上簇新的鞋面泥点点，气不打一处来。

        穿戴小半盏茶水，宋妈妈便有些不耐烦了，身边奴婢得了眼色，张口喊着，“王妈妈，还没好吗？”

        屋里王妈妈应声来啦来啦。

        门口的奴婢对没见过面的沈音是有些好奇的，明目张胆伸脖盯着残破院门往里头瞧，率先出来的是王妈妈发福的身躯，而后是一道被遮蔽得差不多的身影，影影绰绰露出翠色的裙角和显然用心梳好却明显能看出来没有仔细蕴养的草色发髻。

        鬓发无钗，翠色衣裙颜色深深，是极挑人的颜色，颜色暗的往往被压得人面如土色，沈妙妙试了颜色同样被压得面如土色转眼扔在库房都蒙尘了，亏得料子好没让扔出去。宋妈妈去挑出来，明里暗里给那位落脸又不能有明显把柄，沈母瞧着也明白点头答应得快。

        宋妈妈呵了呵欠，院子不大，王妈妈三步两步就到了门口为身后的人打开门。宋妈妈扯着嘴角，这时候装什么大小姐做派。

        王妈妈身后的人从阴森破败的门走出来，裙角随着走动波浪似的流动露出嫩青的内衬，本来显得暗翠暗翠的衣裙，那瘦弱无骨的身躯撑不起来，故而显得有些宽松，但多出了一股子弱柳扶风姿态，明明被压黄了颜色，发色也不如何漆黑浓密，那人白色的面纱遮了大半的面孔，露出的一双秋水眸楚楚动人。

        却又说不出来的好看。

        宋妈妈一颗心卡着，不上不下，被出来的瘦弱女子给予的感觉矛盾的卡着，怪是难受的。

        女子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耳边发丝缠绵在耳垂处，毕竟宋妈妈是以沈母身份来迎接她的，礼仪虽说不上好但也不太差，姿态柔美。“宋妈妈。”

        声音，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听，似乎能蛊惑心，她一个女人都……宋妈妈回神，眼见四周奴仆面上似乎也和她所想那般矛盾着，微妙的感到平衡了许多，清咳两声，“姑娘不必如此，快些上轿吧，莫叫夫人在家好等了。”

        婵音应是，入了骄子。

        微微曲着的后颈，弧度似瓷器般精美。

        轿子平稳，寂静，婵音独自坐在桥中，轿帘翩迁，光线若有似无，昏昏暗着。

        疲倦感盘踞，呼吸无力，这身子实在是弱。婵音捂着发闷的心口，为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而双眸茫然。

        这是她第一个世界。而究竟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说起来还得怪罪自己。

        婵音被拉来当宿主之前，也不算是死去的。她先前所在，是一处颇为混乱的大陆，人神妖魔颠倒，杀戮最是常见。她是人，生命一开始便是脆弱渺小的存在。然而她自在源木山庄出生，蝼蚁般生命却从未受到过威胁。起初只是父母亲简单寻找的普通江湖师傅，后来，身边保护着她的‘人’便一直换，实力更迭不断。那些‘人’里，有人，有妖，有魔，有仙，许许多多，她不认识他们，她的家族也早就无力支持雇佣的费用，只是许许多多在见过她一面后，那些保护自发形成。在她年岁越长时，这种更换保护状况快的时候已经达到了每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换一些人的地步。

        生她的父母，死在了，婵音苦思许久得不到结果，那时候她年岁还轻，杀她双亲的人哭着在她面前双膝跪地忏悔了许久，说不知道是她的父母，在他眼里，那些在她身边的人都不应该存在，只有他就够了。能力不差的他难得陪她过了三天，便也被杀掉取代了。

        取代他陪着她的是只魔物，半跪在铺了丝绒毯的玉阶之上，小心翼翼捧着婵音玲珑赤足，为她穿上了缀满宝石的锦红绣鞋。

        他的手掌宽厚，黑色长甲，微微拢着她的赤足还余出许多，麦色肌肤殷弘鞋面显她赤足愈加白皙细致。

        为她穿了鞋后仍旧握着她秀致的足不舍放开。

        那时候婵音半垂一双眸子，长长的睫毛下雾色薄薄，伸出一只精致雪白的柔荑，那魔物柔顺俯首，将脸贴在她柔软的掌心，眷恋一般蹭了蹭。从漆黑发丝里露出的一对弯弯尖角如火光耀眼灼灼。

        满室的珠玉宝石推高的珊瑚白玉床上，鲛纱翩翩，玉石阶梯向下延伸，两旁围满了璀璨的宝物，随便一颗珠子扔到外面都能成为一国之宝，在这里却当作不起眼的物件随地扔。原本这里也不是这样，而是看到她的人之后自愿奉上的。

        这样满室明亮里，婵音难得觉得有些喜欢魔物的角。然后她说，“你的这对角好漂亮。”

        魔物问，“喜欢吗？”

        婵音点了点头。

        “能被你喜欢，是它的幸运。”

        魔物毫不犹豫的割下了自己的双角。术法洗净后送到婵音手中。那美丽的双角在婵音手中不过片刻之后就与其他宝物一样被随手扔在了地上。魔物没什么反应，提醒她小心脚下，别被角割伤了。或许有反应婵音也并不在意。

        毕竟她连魔物的脸都不记得了。人神妖魔，在她身边出现太多了。为她的容色着迷，失去本心。想守护她，想永远陪着她，誓言不变他们的生命一直为此不竭直到被另一个人取代本来也有些厌倦这样无聊的日子，但是她也并未想到死去。反而有个声音说，因为她的存在，这个世界已经临近崩塌了。想活着就必须跟他离开。

        彼时婵音身穿白裙，软纱制的白裙在身上旖旎，随身体曲线蜿蜒出叫人脸红心跳的弧度，偏偏她的面上清冷楚楚至极。两相交映。身侧绚烂花开不及她容颜半分。

        她一向是美到极致的。无处不美，无处不精，被人高高奉起，被人痴恋

        她盯着阶梯下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身影，忘记是谁，也不在意是谁。说好啊。

        后来他说，可以跟他存在奥维尔之中，源不尽，生命便不尽。婵音唔了一声拒绝了。

        这就是她出现在这的原因。

        不想被供起，便去世界做任务。做他的傀儡。

        万千世界穿梭，不同的生活，不同的人，大概不会无趣了。她想着。

        生病，原来这么不好受啊，胸口闷闷的。婵音咳了咳。

        婵音靠着软垫，只觉得头脑昏昏，不出所料的在轿中昏迷了过去。这身子实在太弱，虽然和剧情里醒着入丞相府有所出入，但好歹入了丞相府。不提那些人惊讶她的身子瘦弱，为了到替嫁环节，倒是尽心尽力好药好物滋养着婵音，那身体带来的病弱之苦，所幸减少了几分。好吃好喝将养近月，婵音长高了些，面上的黄气已经消失不见。

        不但如此，身边伺候她的丫鬟婢女，也经常失神落魄。

        婵音启唇，饮下苦意的药水，弯眉蹙起。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抖了抖，黑眸雾色涌起，伺候她的盛秋已经为她递上了果脯，“小姐小姐，果脯好甜，吃下就好了。不苦不苦啊。”

        末字的啊字拉长娇声，哄着，待婵音一口药一口果脯喝下大半碗药，盛秋额前已经扶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盛秋没顾上自己，扶着婵音躺下。

        窗外光线薄薄。床帐之上躺着的人。

        美。并不足以完全形容她的颜色。盛秋只知道，院子伺候她的人无不狂热，无不心甘情愿，或许，如果能用生命换她的痊愈，没人不愿意吧。

        云雾鬓发松松，衬得她肤比雪白，甚至白出了些许的透明感，苍白楚楚，鬓发越浓，那张面孔愈是楚楚。色若春花拂晓，弯眉如柳，眸比点漆，唇色浅浅晕粉，隐约苍色，她是虚弱的。虚弱出易碎感轻易让人忍不住心疼。甚至为她落泪。

        盛秋不知道背地里心疼哭了多少回。但是小姐柔弱无骨，依赖着她照顾的姿态，却让盛秋心里升起隐秘的快乐。她痴痴看着，为婵音将几缕发丝挽到耳后，耳亦是莹白可爱，盛秋心软如水划开。瞧见婵音面上的倦色，说着下去为她准备甜食，让她睡会儿，醒来就能吃。

        婵音点了点头，唇边浅浅弯着，“盛秋你最好了。”

        盛秋看迷了眼，声音容色齐齐攻略脑海，让她轻易迷智，红着脸回答不能。直到婵音睡去许久，才按下不舍离开。心里想着，快些回来陪着小姐。心里确认的想，不是小姐依赖她，是她依赖小姐。

        是她自私贪恋小姐的容色，是她不舍

        盛秋行至厨房，因着缺少了一味食材，便抬步亲自去了大厨房处。出了院门行走许久，婵音回来的消息没多少人知道，也无人知道她是谁，住的格外偏，不过衣食住方面大夫人格外照顾，因此盛秋也不在意这奇怪的方面了。

        她本来也只是府里不受重视的婢女，甚至也没有什么人情世故，粗手粗脚，能被夫人派来照顾小姐，见到小姐，已经是此生最大的福气。

        一路分花拂柳，绿树红花渐渐有了人影，甚至颇为忙碌。临近厨房，盛秋拿了食材，周围奴仆对她态度和煦，便问了两句，才知道，原来是府里的大小姐要成亲了，嫁给了当朝凶名赫赫的靖王爷。要当靖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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