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看日出

　　去后院仓库里放下农具，又将挖回来的蔬菜送去厨房，红子来到客厅缘侧时，桐野茜已经为她倒了一杯麦茶。
　　“谢谢……”
　　她坐下来，一口气喝下大半。
　　“去看日出？”
　　“嗯？……嗯。茜已经告诉你了吧。”
　　宗谷看着她侧脸的汗珠，“她只是说要去山上看日出。哪座山？”
　　“后面这座。”红子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又指向身后,  “这是附近最高的山，太远的地方过去也不方便。”
　　她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别担心，上山另有道路，好走一些，不用沿着小溪上去。”
　　“那就好。”
　　“宗谷答应了？”
　　“嗯。”
　　红子将杯子里剩下的麦茶一饮而尽,  “真难得,  我以为你会说无聊呢。”
　　宗谷笑了笑,  “看日出确实没有太大的乐趣，说不定到明天早上，我就改主意了。”
　　“那可不行。”桐野茜立即反对。
　　“明天早上你别想睡下去。”红子也说道。
　　第二天，清晨。
　　“红子，该起床啦。”
　　桐野茜摇晃着被窝里的红子，而她已经换好衣服，洗漱完毕。
　　“几点了……”
　　“现在已经四点多了哦。”
　　“好早啊……”红子翻了个身，双眼紧闭，还是觉得灯光刺眼，又将脸埋进枕头里。
　　“登山还要时间呢。”桐野茜精神饱满，“去迟了就错过日出了哦。”
　　红子埋着头，过了一会儿才发出声来：“茜，明天再去吧……”
　　“红子……”
　　“——让她继续睡吧。”房间里响起另一道声音，“我们三个去看日出。”
　　“……”
　　红子身体一转，张开眼睛，又眯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宗谷和朝雾铃就站在被褥旁,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一会儿了。对了，是在红子喊‘妈妈’之前。”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拿起枕头，作势欲砸，只是很快又放下了。
　　“那就早点喊我啊。”
　　红子嘟囔一声，还是起来了。
　　十多分钟后，屋外一片昏暗，依然能见到天上的星星，洗漱收拾完毕的四人准备出发了。
　　“外婆……”
　　几个孩子都注意着自己的动静，但老人还是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被他们吵醒的，还是本来睡得就少。
　　“我做了饭团，看日出的时候吃吧。”
　　“诶……”
　　从外婆手里接过饭团，红子转手交给宗谷，接着就要扶她回房间休息，被她拒绝了。
　　“热茶也已经准备好了，在厨房里。”
　　桐野茜接过饭团，宗谷去厨房取来装着热茶的保温杯。
　　“路上小心。”外婆在门口送他们。
　　“我知道了。”红子回头看着披着外套的老人，“外婆继续休息吧。”
　　“好。”
　　一直到看不见几个孩子的身影,  老人才带上门。
　　天色未明，四个人带了两把手电筒,  分别由桐野茜和红子拿着。
　　“别乱照。”宗谷提醒了一声,  “别人还在休息呢。”
　　桐野茜又照向脚下的路面，“喔。”
　　“汪汪！”
　　“呜哇，有狗！”
　　“让你别乱照了。”
　　“快跑！”
　　“跑什么……”
　　而桐野茜已经拉着红子跑出去了，宗谷也只能拉着朝雾铃跟上，虽然没跑多远就停了下来。
　　有村民被外面的动静吵醒，黑暗的村子里亮起几盏灯。
　　“赶紧上山吧。”
　　桐野茜也老实下来，“嗯……”
　　穿过村子，有一条上山的路，虽然水泥只铺到山脚，但剩下的路也还算平整，是村民们平时上山的主要路径，比山溪旁的那条小道好走得多。
　　红子走在前面，指引着方向，身旁的桐野茜回头看了看走过的民居。
　　“你们说，到了山上会不会还有别人在？”
　　“不会。村子里没有年轻人。”宗谷看着她手里乱晃的手电筒，在想要不要拿回来。
　　“嗯？”
　　“只有年轻人才会这么闲。”
　　“这是罗曼蒂克。”
　　“随你怎么说。”
　　从村子里穿过，眼前只剩下一条路，曲折爬升，连接着不远处一片黑暗的山林。
　　红子外婆准备的饭团又回到她的手里，宗谷提着大保温杯，走了一会儿，换了只手提着。
　　“我帮你拿一会儿吧。”
　　“还挺沉的。”
　　“没关系。”桐野茜接过保温杯，手顿时一沉，“呜哇……”
　　“还是我来拿吧。”
　　“不用！”
　　离开村子，又走了一会儿，一直不消停的犬吠声也渐渐小了。
　　走过一片竹林后，脚下的水泥路也到此为止。两边的松树和枫树夹着一条小道，地上长满野草，好在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因为要走山路，几人也都穿了长裤。桐野茜还提着保温杯，另一只手里的手电筒则交给了宗谷，由他在前面开道。
　　“就一条路吧。”
　　“嗯，往前走就行了。”
　　“红子上去过吗。”
　　“没走太远。”
　　山路时而陡峭，时而平缓，曲折不定。两边草木深深，时不时地传出一点不明动静，四个人凑得越来越近。
　　宗谷：“你又踩到我鞋了。”
　　红子：“抱歉……”
　　桐野茜：“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
　　红子：“别吓我。”
　　朝雾铃：“……”
　　沿着山脚的路前行片刻，走过树木最茂密的一段，眼前开阔了许多，而接下来的路全程都是往上，只剩下陡峭。
　　“现在才算开始爬山呢。”
　　“……”
　　红子喘着气，看了宗谷一眼，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没事。”
　　“我帮你减轻一些负担。”他接过她手里装着饭团的布袋，拉开看了看，“外婆准备了不少饭团呢，昨天晚上准备的吗，我都没注意。”
　　红子摇了摇头，“我也没注意……”
　　借着谈话的时间休息了一小会儿，几人重新出发，还是由宗谷领头。
　　桐野茜跟着红子，不时推她一把。
　　“不知道山顶是什么样子的。”
　　“从来……从来没听谁说过山上景色好……应该……应该比较普通吧。”
　　到半山腰时，宗谷回头看了一眼，天边已经隐约地褪去几分黑暗。底下的村庄仍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迷雾里，轮廓也看不清。
　　“还走得动吗？”
　　红子沉重地呼吸着，开口和抬头都让她觉得费劲，连停下脚步似乎都要花上不小的力气，于是从他旁边慢慢绕了过去。
　　“真是虚弱。”他低语道。
　　“……”
　　心底忽地生出一股恼意，却没有力气发泄出来，红子继续闷头往上爬着，背后忽然印上一抹温热。
　　她回过头，宗谷轻轻推着，“别停下来，继续走。”
　　“嗯……”
　　“如果是平路，我还能背你一段。可惜山路太陡了，有点危险。”
　　红子又应了一声。
　　推着她前进也不轻松，尤其是她有意无意地将身体依托到背后的手上，越来越偷懒。
　　“喂。”
　　“……”
　　红子站稳身体，靠自己继续往上走。
　　宗谷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人。
　　爬到现在，桐野茜的话也变少了许多，两只手交替地提着保温杯，在他望来时倒是还能露出笑容：“我还走得动。”
　　“是吗。”
　　朝雾铃看着最娇弱，但同样也因为身体娇小，对抗重力时最为轻松，而且也不用负担什么，此时的状态看起来和桐野茜差不多。
　　“继续往上吧。”宗谷望一眼天际，又望一眼山顶，这就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丘陵，只有三四百米高，“没多远了。”
　　点头或应声，三人以各自的方式回应着他。
　　又爬了一会儿，桐野茜说道：“以往都是元旦的时候才会去看日出，明年初诣过后，我们也去看日出吧。”
　　“元旦？你想得真远。”
　　“因为在爬山嘛。怎么样？”
　　宗谷没有回头，“你想去哪里？”
　　“新年初诣当然要去京都，那就去清水寺吧？”
　　“这样想的人一定有很多，到时候挤不死你。”
　　桐野茜想想也是，又问道：“那宗谷觉得去哪里好？”
　　“当然是扶云神社。”
　　“扶云神社啊……”
　　红子回头看了一眼，而她在脑海里京都有名的几所神社当中来回搜索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不行。”
　　桐野茜倒不是看不上菅原家的扶云神社，只是新年初诣，她更想去一些更大更出名的寺庙或神社。
　　“那你跟红子去京都吧，我八成是要去扶云神社帮忙的。”
　　桐野茜撇了撇嘴，既没答应，也没让他必须陪着她们，只说到了年底再作决定。
　　又爬了将近十分钟，几人终于到了山顶。
　　天色比刚才又亮了几分，借着天地间的一点朦胧微光以及手电筒，宗谷左右扫望几眼，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个类似观景台的建筑。
　　“那边应该能坐下吧。”
　　休息了一会儿，红子也已经缓了过来，“不知道，我没上来过。”
　　“过去看看。”
　　几人走过去，发现果然是一座观景台，只不过相当简陋，除了一个三四米高的平台，什么也没有。
　　登上平台，四周围起了护栏，挂上了【禁止攀爬】的警示标志。中间有两对长椅，供人休息。
　　远眺天边，桐野茜望了片刻，说道：“离日出还有一会儿，我们先吃饭团吧。”
　　坐到长椅上，宗谷打开装着饭团的布袋，里面有八个饭团，每种口味各两个，不大也不小，刚好够吃。
　　“太好了，三文鱼饭团和梅干饭团，都是我最喜欢的口味呢。”
　　“毕竟这是日本人的普遍爱好。”
　　“咦？”
　　“我在电视节目看到过，有一家媒体在Line上做过调查：无论男女，最喜欢的几种饭团口味分别是三文鱼、金枪鱼蛋黄酱、明太子还有梅干。”
　　桐野茜咬着饭团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认可。
　　“不过，宗谷知道这两种口味里，我更喜欢哪个吗？”
　　宗谷拿起手电筒，照了照她手里的两个饭团：“梅干。”
　　桐野茜睁大了眼，“怎么猜到的？”
　　“因为茜总是把最喜欢的留到后面吃。”旁边的红子说道。
　　她笑了起来，“被发现了。”
　　“跟我刚好相反呢。”红子舔了舔嘴角沾着的饭粒，“在最饿的时候吃最喜欢的食物，才是对食物最好的感激。”
　　“是吗？”桐野茜想了想，“我觉得饿的时候，反而不会太关注食物的味道呢。”
　　两人各有想法，也都觉得对方的话有几分道理，于是又问起了第三个人的看法。
　　“宗谷觉得呢？”
　　“没什么区别，我吃东西比较快。”他嘬着指尖，已经吃下第二个饭团了。
　　“啊，好快！”
　　“不过，非要选择的话……”宗谷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我会先吃最喜欢的。”
　　红子嘴角一弯，桐野茜看着他：“为什么？”
　　宗谷盯上她手里的三文鱼饭团，“因为有时候好吃的留在后面，可能会被抢走。”
　　桐野茜立即往另一边挪了挪，对他做了个鬼脸。
　　“男生就是这样，真粗鲁。”
　　“没错。”红子点头。
　　他对两人的一唱一和付之一笑，拿起保温杯，打开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喝了一口。
　　“好像只有一个杯子。”红子突然说道。
　　所谓的杯子也就是保温杯的盖子，宗谷发现这一点时已经下口，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完才点了下头。
　　“我不怎么渴。”桐野茜继续吃着剩下的那个饭团，还没想到更多。
　　红子没说话。
　　朝雾铃一直没开口，此时也已经吃完了两个饭团，看向宗谷，“茶。”
　　他倒了半杯茶给她，“有点烫。”
　　“嗯。”
　　她接过去，小口地啜饮着，半杯盖的热茶半天才喝完。
　　远处的天际又变得明亮了一点，红子看了几眼，说道：“快到日出的时候了。”
　　“唔！”
　　桐野茜一急，接着又忽然捶起了胸口，似乎是噎到了。
　　红子在她背上拍了拍，宗谷倒了半杯茶，而她还没喝就已经先将饭团咽了下去。
　　“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被噎死了……”
　　宗谷放下茶杯，“急什么。”
　　“要日出了呀！”
　　她起身走到护栏旁，远眺着天际。
　　“看这样子，至少还有几分钟才会钻出来。”宗谷说道。
　　“嘘！别干扰我——错过日出的一瞬间，今天就白来了。”她盯着远处山与天空交接之处，半天才眨一下眼睛。
　　宗谷摇了摇头，端起刚倒的半杯茶，刚送到嘴边，红子抓住了杯盖的另外半边。
　　四目相对，她低声道：“我也渴了……”
　　“……”
　　他将这半杯茶让给了她。
　　红子喝完，他又倒了一杯茶凉着，然后也起身走到了护栏旁。
　　桐野茜飞快地望了他一眼，“突然有点紧张……是不是太奇怪了。”
　　宗谷失笑。
　　红子和朝雾铃也走过来，分别站在她和他的身旁，一同凝望着远处的天际。
　　“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
　　“又不是流星……”
　　差不多一两分钟后，天空又亮几分，远处的山峦忽然镶上一道白边，越来越亮。
　　桐野茜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继续盯着。某一瞬间，一抹金芒忽现，接着便是万道光辉同时绽放，越过山丘，投照无限光明。
　　“日出了！”
　　初升的日轮露出大半边脑袋，她才突然回过神，“差点就把‘新年快乐’说出来了。”
　　宗谷笑了一下，依然望着稚嫩的朝阳，“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桐野茜很高兴地配合着，“红子，新年快乐！”
　　红子也被她的笑容感染，“新年快乐。”
　　朝雾铃抬手搭着宗谷的胳膊，静静望着将要挣出大地的太阳。
　　世界从黑暗走向光明的过程，她少说也看过几万次，其中不乏世上绝景，而今天过后，再提及看日出，她大概只会想起现在的情景。
　　天边的金轮缓缓上升，耀眼而不刺眼，让人不自觉地为之着迷。
　　直到朝阳完全挣脱大地，挂上天空，宗谷才移开视线。
　　“该回去吃御节料理了。”
　　“哈哈。”
　　桐野茜回到长椅前，见放着一杯茶，端起来便喝了下去。
　　“回去吧？”
　　“嗯。”
　　短短的几分钟，山顶上也变得明亮许多，用不到手电筒了。
　　从展望台上下来，四人循着原路返回，很快找到下山的路口。
　　“下山也不轻松，小心一点。”
　　“知道了。”
　　宗谷走在前面，眺望着山下的村子。大地刚刚苏醒，身体上还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淡淡薄雾。田地间已经能见到早起的身影，渺小得像是米粒。
　　“回去之后要继续睡觉吗？”桐野茜跟在他身后，中间隔着朝雾铃，而她身后是红子，她和他是她们的“保护装置”。
　　宗谷偏了偏脑袋，“你觉得困吗。”
　　“唔……现在倒是不困。”
　　“那就下了山再说。”
　　山路陡峭，下山时付出的小心不比上山时少。好不容易到了山下，红子只觉得腿脚发软，说什么也要休息一会儿。
　　“马上就到家了。”宗谷回头看着她。
　　红子蹲在地上，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背我。”
　　“我来背你吧。”桐野茜说道。
　　“诶……”
　　红子怔了一下，而她已经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上来吧。”
　　她犹豫几秒，还是爬上了她的背。
　　“谢谢……”
　　宗谷见状，拉着朝雾铃继续往前走。
　　“抱紧了哦。”
　　“嗯。”
　　走出几步，桐野茜扭头对红子笑了笑。
　　“感觉红子才是更黏着宗谷的人呢，我也背得动红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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