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重启

　　神力涌动，迅速膨胀，只一瞬便将朝雾铃完全包裹其中。

　　膨胀、收缩，凝为一团的神力就像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过程。而每次膨胀的极限，似乎都比上一次要小一些。

　　站在光柱里的朝雾铃悬浮起来，又不由自主地张开身体，接受神力的淬炼。

　　“铃！”

　　橘天子挣扎着起身，扑向养女。

　　然而神明更迭的过程一旦开始，便不可侵扰，即便她是创世母神。

　　从高天原落下的光柱，仿佛忽然间就有了实质，将她阻隔在外。

　　“铃！出来！铃！”

　　橘天子捶打着光柱，里面的朝雾铃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徒劳无功，她又一把抓起神座上毫无抵抗能力的宗谷，想将他推进光柱里，然而结果还是一样。

　　尽管他才是她选定的接任者，然而三神器都在朝雾铃手中，最为关键的神力，也已经开始淬炼她的身体，宗谷变成了和她一样的“干扰因素”，被光柱排斥在外。

　　“铃……”

　　无力抵抗，被按在光柱上，宗谷望着里面的朝雾铃，什么也做不了。

　　“唔！”

　　橘天子将他丢到一旁，继续捶打起了光柱。

　　“铃！放开神器，你不能成神！快放开！”

　　然而朝雾铃还是毫无反应，将她们分隔两边的光柱，似乎连声音也会一并阻隔。

　　宗谷跌倒在地，动弹不得，被京子扶了起来。

　　“朝雾同学……”

　　京子望着光柱，倚立一旁的母神忽然望了过来，满目恨意。

　　无力阻止，她迁怒的目标是本应该成神的宗谷。

　　“铃成了神，芳明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

　　“……”

　　京子一惊，立即挡在宗谷身前。

　　橘天子抬手一挥，京子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随即发现自己只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稍微拉扯了一下。

　　“……”

　　两边都是一怔。

　　橘天子很快明白过来，骤然失去黄泉主宰神力的她，已经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随意生杀予夺了。

　　她直接迈步过去，试图从京子手里抢走宗谷。

　　“让开！”

　　京子当然不会让开，继续护着宗谷，橘天子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唔！”

　　即便失去了大部分神力，她依然是普通人无法抵抗的神明。

　　抓着她的手，京子不断挣扎。

　　已是虚弱至极的宗谷，硬撑着坐起身子，扑到橘天子胳膊上，张口便咬。

　　放开京子，橘天子反手给他一掌，接着又在他倒飞出去前一把抓住，手落在他的脑门上。

　　“都怪芳明犹豫不决，才会让铃做出这种选择……”

　　橘天子喃喃着，手掌逐渐收拢，“我会杀了芳明，让芳明永远留在这里陪着铃的。”

　　“不要！”

　　被推开的京子尖叫一声，挣扎靠近，又被橘天子一脚踢开，几近昏死。

　　“不只是芳明，她们几个也都会彻底死在这里。”她盯着手掌之下的宗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芳明没有早早答应。”

　　“……”

　　刚才那一扑已经消耗了他仅剩的一点体力，除了看着她，宗谷什么也回应不了。

　　五指收拢，任心中恨意弥漫，就在橘天子将下死手之际，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极为强烈的神力波动。

　　她猛地回过头，笼罩在朝雾铃身上的光柱逐渐消散。

　　她缓缓睁开双眼，瞳中一片金色。

　　——神力交融，神体既成，她已经成为这片黄泉死地的全新主宰。

　　“铃……”

　　橘天子满心悔恨。

　　她对他的执着，她早就应该明白的。

　　光华散尽，朝雾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看向她。

　　“母亲。”

　　“成为黄泉主宰，就意味着将自己放逐到永无尽头的空虚里，他值得你这样做吗。”

　　“我觉得值得。”

　　朝雾铃看着宗谷和京子，抬手一点，两人身上的伤口尽数愈合。

　　“铃……”

　　发现身体里的力气正在迅速恢复，宗谷爬起身，想要靠近，却被她以神力推开。

　　深深望了他一会儿，朝雾铃抬手划开一道裂隙。

　　“铃！”橘天子立即明白了她的打算，闪身过去，同时将京子和宗谷钳制住，“他们必须留在这里！”

　　见她阻拦，朝雾铃又果断地在另一边打开一道通道，将一直昏睡未醒的红子和桐野茜送回了人世。

　　“……”

　　地面忽然摇晃起来，大殿也在震动。

　　橘天子明白，不只是这里，是整个黄泉都在动荡。

　　新神既立，彼世也即将重塑。

　　除了这座大殿，黄泉里的一切都将回归原初的状态——包括人世与彼世的界限。

　　“我会结束这一切。”

　　望了望头顶的大殿，朝雾铃又低下头，望向橘天子，“包括母亲真正的痛苦。”

　　橘天子惊疑不定，“铃要做什么……”

　　朝雾铃没有回答，纵身飞出大殿。

　　“铃！”

　　橘天子连忙追赶上去，同时也没忘记将宗谷和京子也一并抓着。

　　赶到殿外，只见朝雾铃凌空独立，双手不断挥舞，就像在指挥一场音乐会。

　　而指挥棒落下，所产生的并不是交响乐，而是黄泉各处一道道通往人世的裂隙。

　　【天下亡灵，听我号令——】

　　“铃！”

　　赶出殿外的三人，都听见了她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

　　朝雾铃低头望了一眼，目光分别扫过橘天子和宗谷的脸。

　　“我会结束这一切的。再等等吧，母亲。”

　　说罢，她不再理会他们，而是以黄泉主宰的身份，向黄泉、人世的所有灵体发出号令：

　　【离开黄泉，去冲击你们能见到的所有神社，摧毁所有的神明神位！】

　　“……”

　　橘天子顿时无比震惊，“铃！快停下！”

　　失去黄泉主宰的神力，她已经无法阻止她了。

　　宗谷与京子对望一眼，在彼此的脸上也只能见到茫然与震惊。

　　而在三人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灵体正通过打开的裂隙涌出黄泉，奔向人世。

　　黄泉军与黄泉之女默然静立，对一切视而不见。

　　“……回来了？”

　　周遭忽然变化，野间南很快认出来，自己已经回到了扶云神社的中庭。

　　身旁站着的，都是方才一同在黄泉里进行启天登神仪式的同事，而四周一片静默，所有参拜者都震惊地看着她们这些凭空出现的巫女。

　　大雪纷纷，新年已至。

　　“怎么回事……”

　　前来初诣的参拜者惊疑不定，巫女们也是一头雾水。

　　一段时间之前，她们被突然现身的黄泉主宰带进黄泉里，并在一片宽阔的广场上进行了启天登神的仪式，还未等到结果，便又突然被送回人世。

　　“阿南，京子还没有回来！”花井焦急地说道。

　　京子是仪式开始前突然离开的，奔向了黄泉里的那座大殿。此时她们重新回到人世，却不见她的踪影。

　　“京子！”

　　野间南快速扫望着身旁的巫女，寻找她的踪迹。

　　“我刚才就找过了，没有京子！”

　　野间南停下来，眉头紧皱。

　　“这种时候，宗谷到底到哪里去了……”

　　还有那个现身一次便消失的黄泉主宰伊邪那美，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偏偏平时最为依仗的两个孩子都消失不见了，野间南只觉得头疼。

　　而眼下，还有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亟待解决。

　　“喂，你们看得见吗……不是我的错觉吧？”

　　“我看见了……这些巫女突然就出现了。”

　　“是幻觉吗？谁去摸摸看她们到底是不是真的。”

　　“原来巫女真的有神通力！”

　　亲眼目睹神迹，四周的普通人，已经忘记了自己冒雪来到神社的初衷。

　　咔嚓。

　　人群里亮起了手机的闪光灯。

　　“……”

　　小林挤到野间南身后，“怎么办，野间小姐……”

　　“别往我身后躲啊。”野间南无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目光在四周搜寻起来。

　　宗谷、京子……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等一下，那边的是什么？

　　搜寻着两人，她忽然在人群后方看见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灵体？

　　真稀奇，她居然在神社里看见了一个灵体。

　　居然敢越过那道界限、踏足神域，不要命了吗？

　　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头——不止一只灵体。

　　是几十上百只灵体！

　　“戒备——”

　　野间南高喊一声，提醒周围的同事，自身也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灵体暴动了！”

　　在她的提醒之下，巫女们也都注意到了袭来的灵体，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们神社外围没有设置界碑吗……”

　　“胡说什么，我下午才亲自检查过！”

　　而来袭的灵体行动极快，目的性也极强，对巫女或者普通人都是看也不看，直奔神殿而去。

　　“还看着干什么，快拦住他们！”

　　在野间南的指挥下，近百名巫女迅速组成防线，拦住不断冲击的灵体。

　　一部分巫女去社务所里取出武器、符纸，得到武装，巫女们又立即开始反击。

　　“直接杀死他们，不要留情！”

　　然而涌来的灵体似乎无穷无尽，不断冲击着防线，怎么也杀不完。

　　而且他们对眼前的巫女没有任何兴趣，竭尽全力，似乎只是为了接近被守护在后方的神殿。

　　神殿里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些灵体如此拼命？

　　野间南一边阻抗着灵体入侵，一边暗自猜测着。

　　依靠近百名巫女的顽强抵抗，防线以缓慢的速度缓缓外推，然而新的意外又发生了。

　　“什么？那边也有灵体暴乱……我们神社被攻陷了？！”

　　“神位被毁了？”

　　“灵体砸碎了神像……天啊……”

　　不断有巫女接到自家神社的联络，表示发生灵体暴乱的地方，并不只有扶云神社一处。

　　东边，西边，南边，北边……

　　野间南目光扫掠着神情焦急的巫女们，心底越来越震惊。

　　怎么回事？

　　东南西北没有一个地方落空，近畿一带的所有神社，都在遭受大量灵体的冲击。

　　祭魂会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近畿哪来这么多的灵体？

　　而且灵体的行动还出奇地一致：冲击神社，破坏神位或者神像。

　　能同时号令所有灵体如此行动，野间南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这是黄泉主宰的命令。

　　“南组长，我得回去了！”

　　“我们神社也沦陷了！”

　　不断有巫女过来表示要离开。

　　“就算你们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啊。”野间南只能极力挽留。

　　“难道要坐视不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们一走，我们这里肯定也要……”

　　野间南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空。

　　天亮了？

　　不。

　　不是。

　　那不是太阳的光亮。

　　所有巫女与灵体都停了下来，望着云端之上，那莫名闪耀的色彩。

　　“那是什么……天堂吗？”

　　“或许是吧。在我们这里，它有另外一个名字来着。”

　　神国，高天原。

　　创世后便隐没的高天原，又现世了？

　　野间南怔怔地望了一会儿，那片光亮里忽然降下无数道身影，向四面八方飞去。

　　“……”

　　那是从高天原降临的神明？

　　其中几道身影飞来了这边，接近之后，在半空中结成一个圈。

　　以他们自身为中心，忽然亮起几道光柱，并迅速放大，连接在一起，构成一个更大的光柱，将扶云神社所在的整座山都包围其中。

　　这是阻隔灵体的结界吗？

　　野间南猜想着，而下一刻，光柱倏地收缩，变成一根细若发丝的光线。

　　光芒途径之处，所有灵体在瞬间灰飞烟灭，什么也没剩下。

　　“……”

　　神威若此，令在场所有的巫女都张口失语。

　　只一击便消灭了这边冲击神社的所有灵体，半空中的那几道身影又飞向了别处。极高处，神国依然在云巅闪耀着迷人的色彩。

　　“刚才的……是神明吧？”

　　“我想是的……”

　　神明降临人世，不消片刻，便将所有冲击神社的灵体全部消灭干净。

　　而神明不只是降临在人世。

　　彼世的天空，也能见到一位神明缓缓降落的身影。

　　宗谷仰头望着，神明的面目很快变得清晰可见。

　　“……”

　　身旁的京子忽然倒吸一口气。

　　月读？

　　不。

　　看着那张跟月读一模一样的脸，宗谷心里浮现出另一个名字。

　　“伊邪那岐……”

　　降落到一定高度时，他停了下来，接着抬手一点。

　　飘浮在另一边的朝雾铃，像是忽然折翼的鸟儿，直直坠落下来。

　　“铃！”

　　宗谷朝她坠落的地方跑去，还没靠近，几道细长的光箭倏地飞来，将朝雾铃死死钉在地上。

　　“黄泉主宰，汝意欲何为？”

　　“我想让高天原重新开启。”朝雾铃没有挣扎，静静望着降落下来的伊邪那岐，“黄泉旧主已经功成，是时候让她回归高天原了。”

　　提及黄泉旧主，伊邪那岐扭头望向另一边的妻子。

　　橘天子，或者说伊邪那美，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朝雾铃身上。

　　“铃……”

　　伊邪那岐也再次望过去：“汝动摇了八百万神明存世之根基。”

　　“我认罪。”朝雾铃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供认不讳。

　　“汝当受罚。”

　　朝雾铃闭上双眼，“我受罚。”

　　伊邪那岐抬起手，下一刻，光箭如雨，将她彻底掩没，只能听见她极力压抑的凄厉悲鸣。

　　“铃！”

　　宗谷刚靠近半步，那团光里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朝他一指。

　　他顿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另一道身影却不受她控制，扑到她身上。

　　“啊——”

　　万箭穿身，伊邪那美放声哀嚎，对自身遭受的痛苦不加掩饰，同时也将朝雾铃紧紧护在身下。

　　“老师……”

　　宗谷动弹不得，怔怔地看着。

　　许久之后，箭雨终于不再落下。

　　插满身的光箭逐渐黯淡、消散，不留一点痕迹，而朝雾铃与伊邪那美都已经奄奄一息。

　　“母亲……”

　　“……没事的，铃。”

　　伊邪那美还想说些什么，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与她分开，不断倒退，直到停在伊邪那岐身旁。

　　他望着妻子，又望了眼伏地的朝雾铃，终究没说什么。

　　相逢无言，恩仇难泯，伊邪那美凝视着丈夫，却也沉默着。

　　地面动摇得更加厉害。

　　黄泉的天空也不再是黑暗一片，而是浮现出极光一般的绚丽色彩，不断变化着。

　　伊邪那岐再度浮上半空，伊邪那美也跟着浮起。

　　“黄泉重塑在即，汝当竭力。”

　　他又抬手对朝雾铃一点，随后携着妻子越飞越高，消失在绚丽的光华里。

　　“一切都结束了。”

　　朝雾铃爬了起来，刚才所遭受的冲击，在伊邪那岐一指之间尽数消弭。

　　打开一道通往人世的通道，她走向京子，手一抬，用神力扶着她站了起来。

　　“黄泉即将重启，完成之后，彼世与人世的界限将修复如初，任何人都无法再往来两界。”

　　“朝雾同学……”

　　“我该送你回去了。”朝雾铃说着，将她推进通道里。

　　京子跌到对面，又急忙起身：“芳明！”

　　“他很快就会过来，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说罢，朝雾铃手又一抬，像拉上拉链般将通道关闭了。

　　动摇的黄泉大殿前，归于寂静。

　　朝雾铃抱住宗谷，深深呼吸。

　　“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了。”

　　“让我留下来。”宗谷也抱紧她，贪恋着最后一点时间。

　　她低下头，贴在他胸口，“那她们怎么办。”

　　“……”

　　宗谷闭上眼，将她抱得更紧。

　　“对不起，一直都瞒着你。”

　　“不必再说了。”

　　“我很后悔，那个时候没有阻止母亲。”

　　“铃能拦得住她吗。”

　　“拦不住。”

　　朝雾铃在他胸口蹭了蹭，又抬头看他，“否则，你现在也不会还是十五岁的模样了。”

　　“……”

　　宗谷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不出什么。

　　他的身体在这里静止了将近三年的时间，还是维持着他被一剑刺死时的模样。

　　“我现在到底算是什么状态。”

　　“神灵依附人身之上。”朝雾铃说道，“她们和我之前的状态一样，身体都不会再生长、衰老，而你并不在其中。”

　　忽然间，地面动摇得更加厉害，五光十色的天空响起巨大的轰鸣声。

　　望了眼天空，朝雾铃叹了口气。

　　“还想再说几句的……没有时间了。”

　　她再度打开通道，最后用力地抱了他一会儿，再松手时，他却不肯放开。

　　她笑了一下，眼泪跟着流出来，然后在他身上轻轻一推。

　　“铃！”

　　宗谷无法抵抗，被推进通道里。

　　“百年后，你的身体终将衰老死去，而神灵不灭，还是会回到这里……”

　　光华覆身，朝雾铃站在通道另一端，露出最后的微笑。

　　“我会一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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