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冷风沉醉的晚上

那天黄昏时，我已经打天梯打得力量快耗尽了。

        头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拴保险绳，只是石壁，顶上的长长崖边上，衰草一丛丛，在冷风中摇摆不已。

        我贴挂在三百多米高的绝壁之上，回头看了看，四处山峰更显高峻险峭，深深入云。

        脚下云深雾漫，在夕阳下特别壮美，我已完全看不到谷中之景。

        只是下面传来了申海兰急切的叫声：“雨生哥！雨生哥！你快下来，天要黑了！雨生哥……”

        是的，记忆里，她比我要大一些，但我是程雨生，我大她的，她习惯了这样叫我。

        听着她的呼喊在谷中回荡，我有一种异样的温暖感。就要脱困而出了，竟然有些不舍这里。

        在这处与世隔绝之地，我们之间结下了不止是友谊那么简单的情感。这一切，让我内心是纠结无比的，可她不知道。她简单、文静、纯粹，就像一团随时要燃烧的火。

        我大声回应道：“海兰，我们要出去了！明天上午我再努力，中午我们就能出去了！我们能出去了！”

        算算日子，她已满十八岁了，而我也快满十八岁了。我已经开始变声，声音粗而不犷，低沉一些，这样的吼应，就像一头雄狮在绝谷上空咆哮一样，我是兴奋的，兴奋得血液都有沸腾起来。

        可她回应道：“雨生哥，我不想出去！我留恋这里，留恋我们在这里的所有时光！雨生哥，你快下来，天黑了会有危险的！”

        “好的，我下来了！”

        我懂她的留恋，但我们依然要出去。

        我开始下崖，一步步，小心翼翼的。

        下到近百米之后，才到一棵崖缝的老柿子树上坐下歇歇。就那树根处，悬挂着已长达七百多米的保险绳，是申海兰一手又一手搓成的，就像搓着呵护我生命的圣物一样专心。

        风吹雨打多少天，绳子依旧那么结实。我拉了拉，它在抖动。

        很快，下面有申海兰的回应，是她拉了拉绳子，闪了三下。

        我马上叫道：“海兰，一切安全，我下来了！好饿！”

        “晚饭都好了，等你！”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那两排交错的抠手天梯，已然百感交集。这个夜晚，将是我们在那里度过的最后一夜。这一下去，也将是最后的晚餐。

        我起身，拉住两头垂的保险绳，迅向谷底坠去。

        穿过冬日山谷里的层层云海，一路下行，度极快。

        落地时，申海兰就站在那里，一身兽皮，长上有些雾水。她双眼亮晶晶，但有些湿润，说：“雨生哥，你真了不起！你在绝望中的创造了生机，什么也挡不住你的决心。”

        她也变声了，声音中带着甜糯的味道，很洗耳。

        “呵呵……老天不让我们死，就是要让我们活着出去，完成未完成的一切。走吧，我闻到了蜜汁烤鱼的味道了……”我笑了笑，摘了黑煞狼牙，说着，转身朝那边坡屋走去。

        黑煞狼牙，最后的副爪已磨得不锋利，两排合金推也都钝得不行了，几乎快没了，指尖也快磨通了，基本上是报废。我感谢侍恒，他让我的生命历程多了别样的丰满。

        申海兰紧步上来，右手突然拉住我的左手。

        瞬间，我心跳猛然加。她的手有些粗糙，但有一抹暖意似电流，穿透我的心脏。她的身上穿着拼接兔皮衣，但用野香草处理过，淡淡幽兰之香，直往我鼻子里钻。

        她挨紧了我的肩膀，有些颤，修长而粗糙的小手有些抖动，生汗。

        我不敢看她，也似乎不想甩开手，只是望着前方，默默地走着。这是仇人的女儿，仇家的妹妹，也是兄弟暗恋的女子，我答应过毛彪要保护好申海兰的，可是……

        申海兰拉着我的手，默默行走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雨生哥，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挺感慨。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呵呵……”

        我笑得有些不自然，声音也有点颤。

        她点了点头，轻叹一声，说：“是啊，要离开了。呵呵，真的要离开了……”

        话音落时，我们已回到了坡屋那边，她松开了我的手，小脸红红的，忙碌去了。

        呵呵，真是很丰盛的晚餐。蜜汁大烤鱼，野葱烤兔，黄泥烧野鸡，竹筒玉米野麦粒，竹筒煮出的野萝卜片，还有两大竹筒蜂糖茶，美美的味道。

        大石头上，三盏松柏节疤油做的简易火把出昏黄的光芒，在轻微的寒风中摇曳，照着我们的晚餐。远处是长江涡流的瀑布水声，远了，也就动听了。

        这一切变得那么唯美、浪漫。这似乎又是一个冷风中让人沉醉的晚上。

        火光中，我们用竹刀切食，她显得优雅，面庞里有着一层淡淡的白玉光芒，晶莹中更透着纯粹的迷人味道。

        我们举起竹筒蜂糖茶，轻轻地碰着，像是庆祝。我在微笑，她却笑得有些勉强，但依旧迷人。

        我懂，她舍不得这里，或者是舍不得……唉！

        饭后，我照例在谷中散步，消食。申海兰默默地收拾一切。

        其实，我也舍不得这里，所有的日子都如同一种小幸福。但所有的纠结涌上心头，让人心中也不是滋味。

        师傅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圣贤且苟且生情，何况凡人？

        当然，前面两句和后面两句似乎没什么关系，但那是师傅的风格。

        没一会儿，我便转到了和申海兰掉下来的瀑布冲积潭边，看着那飞流直下的壮丽瀑布，江水翻滚的冲击潭，声响轰轰如雷，我心一阵感慨，久久驻足，不曾移动。

        我们从这里下来，但不从这里离开，似乎水势现在更猛了，上面什么情况？

        人啊，只要你有心，你有梦想，一切的困难险阻，都阻挡不住你前进的步伐。绝境可以逢生，绝境中可以成长、强大！

        过了很久，你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长高了不少，体形依旧偏瘦，但肌肉的密度已出原来很多，力量、度、灵活度大幅度提升。这一双粗糙的大手，不用黑煞狼牙，都可以一口气爬到出谷天梯最高处。

        我实际年龄就快十八岁了，我觉得磨难中练就的强大的实力，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出去吧，外面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点点头，转身朝来路走去。肚子里食物消化了很多，腹中轻松。今夜，是我最后一次伺候四个火堆了。

        然而，我回到坡屋的时候，那里已经火堆熊熊燃烧起来，火势比从前每一个夜更大。而且……

        我的坡屋竟被移除了，准确地说，是被申海兰烧掉了，我还看到一些破竹正在燃烧。

        瞬间，我纠结得要命。申海兰，怎么可以这样啊？

        我跳上了大石头，看着那孤单在熊熊大火中的她的坡屋，无言。

        她在她坡屋里，轻声道：“雨生哥，你进来吧！我们……要休息了……”

        “海兰，这不可以！”我背对着她的屋门帘，无奈道。

        “雨生哥，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告别一段难忘的时光。今夜，我将改变自己，遗忘曾经的曾经，把自己交给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这不可以吗？”她很平静，声音依旧动听，但有些颤抖，似乎口干舌燥。

        “可是，海兰，我们……”

        “没有什么可是的。雨生哥，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你有最纯净的眼神，博大的胸怀，高远的理想，强悍的身手，还有极度坚定的意志力。你完美，如神，我爱上了你，无法收拾地爱上了你。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你将带我离开这个美好的地方，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她终于表白了，让我内心却很狂躁。

        我想说什么，但来不及开口，她又接着道：“曾经，我爱过一个少年。但我和他之间，根本没有相处过。但我爱上了他，心疼他，甚至渴望保护他，他叫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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