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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陶司南的双眼瞪得老大,斜睨着虚空,一瞬不瞬,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那里的确有着极其重要的东西,只是只有陶司南一人可以看到,且让他遍体生寒。

        他清楚地看到,孙西岭的批命一片模糊,原本金灿灿的字体暗淡成了一堆不规则的墨团,夹杂着少许金色。这仿佛暗示着孙西岭今后的命运,将如这墨团一般,看不清楚,也不再是一片光明坦途。

        墨团中所剩不多的金光如同流沙,无声地飞速流淌着,最后竟是悉数钻进了陶司南的身体。

        原来如此!

        陶司南缓缓合上眼睛,暗道这个答案真是糟糕透了。

        糟糕的心情维持了许久,连网上的新一轮对战,《神偷攻略》完胜《月迷津渡》剧组,都没能让陶司南展颜。

        其实“敌方”的战斗力不弱。精彩言论如下:

        网友a:电影看了,前半场看得迷迷瞪瞪,后半场哭得稀里哗啦。

        女主人公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青春年少,她也美丽娴静,她幸福地等待着凤冠霞帔嫁与人-妻……可画风突然一变,棒棒糖变成了碎渣子,女主人公居然死了?!

        直到影片的最后十分钟才恍然大悟,原来女主人公的幸福都是她自己的幻想,她的不食烟火是因为她把自己许给了神。真是傻姑娘!心疼ing~

        网友b:落洞花女是湘西独有的地域文化,其根源则是女性长期受到压迫导致的精神逃避,电影表达的思想至今也是社会面临的一大现实问题,内容非常发人深省,值得一看。

        网友c:如果不是女导演的二鞠躬,我甚至都没有听说有一部电影叫《月迷津渡》,更不可能去电影院看了。为良心电影鼓掌!为良心导演鼓掌!

        最后我只想说一点——不管是什么场次,电影院至少不能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放映吧!别把文艺片不当影片!

        ……

        而我方的言论,居然能够更胜一筹。

        网友d:如果仅仅因为女导演低垂的头颅和弯曲的腰背,就能撼动这一时期的票房格局,其实反映出来的反而是华国整体电影机制的不成熟。

        既然要谈文艺,那就不要纠结票房;既然要谈票房,那就不要拿文艺说事。打着文艺的幌子索要票房,难道不是另类的道德绑架和情感绑架?

        须知在商言商的道理。电影的商业运转机制应当有自己的规则,规则就应当被尊重,而不是因为某些人的某些情怀就被肆意破坏。

        网友e:从演员配置,资金投入,再到上映时期和场次安排,平心而论,《月迷津渡》和《神偷攻略》不差什么,但是电影就是不火,评分就是不高,与其直播什么二鞠躬,不如好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不要什么都怪别人,难道国人不看国足,还能赖电视台转播德甲英超的频率过高,挤压了中超的转播份额?!呵呵。

        网友f:客观上讲,文艺片的商业价值远不如正统的商业片,但它自有学术价值能被世人铭记,《月迷津渡》两样都不占,整部影片就只有矫揉造作,自然是比不得名为盗贼、实为无名英雄的我勺!

        ……

        评论至此,陶司南一出,谁与争锋。双方的实力瞬间有了明显的高下之分。

        看完这些,陶司南一脸生无可恋地合上笔记本,这是他陪床的第四天了,孙西岭也从医院回到家里修养。

        “去参加电影节吧。”孙西岭如是说。

        陶司南闻言一惊,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为什么?我不去!”

        孙西岭带伤也要勤勤恳恳地工作,他的手边堆着几叠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还都不是华国字,陶司南瞄一眼就头晕,心有余悸地扭头避开这些重要文件。

        孙西岭一边审阅文件,一边一心二用地同陶司南说道:“百花电影节是华国最权威的电影节之一,参加对你有好处。”

        陶司南心里委屈道:“谁要那什么好处!谁爱谁去!”面上却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个劲地重复“我才不去”。

        孙西岭的脸倏地冷了下来,虽然原本也缓和的不太明显。他的视线终于从文件上转移到陶司南身上,露出了微微皱起的眉心。

        陶司南登时就闭嘴不敢嚷嚷了,半晌,轻声嗫嚅道:“我真的不想去。”

        孙西岭心中直叹气,暗道那小笨蛋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么?他的焦躁与不安、伤心与懊悔、迷惘与疲惫……全都一字不落地写在了脸上——而这一切负面情绪的来源,居然就是他孙西岭!

        所以他决定应该让少年离开他这个源头,给少年一些时间和空间自我调节,也给他一个时机出手调查原因。

        伸手按了按眉心,孙西岭说:“乖,你听话。”

        陶司南这下更加委屈,“我不乖!我为什么要听话?”见孙西岭还不为所动,陶司南简直快要飙泪了,“你是不是嫌我烦了不想看见我?”

        孙西岭的“不是”还没出口,陶司南又呛声道:“我就知道你嫌我烦了!”——因为我也嫌自己烦!

        “我这就去参加那什么电影节!再——见——”

        房门被陶司南摔得碰碰作响。

        孙西岭没法追出去,他深深地看着房门,然后用力掐了把眉心。

        半夜。

        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正是在客厅的沙发里窝了半宿的陶司南。

        他的视力极好,夜视能力更是好的可怕,在加上从窗外透进来的一米月光,他轻而易举地将那个熟悉的身影装进瞳孔。

        孙西岭半躺在床上,钢笔、私章、一叠整理好的文件整齐的摆放在床头柜上。毫无疑问,他的工作已经完成。

        他的双手自然的摆放在身侧,脑袋微微向右侧倾斜,呼吸绵长而有力。

        陶司南瞬间心疼不已。都怪自己又乱发脾气,没有帮他哥摆一个最最舒适的睡姿。但是如今他哥睡着了,也不好把人叫醒吧。

        不过他哥好帅啊!不管什么情况下都帅!成了病娇贵公子更是帅得天怒人怨!

        陶司南光着脚丫子走近大床边,他想到这里有一半可是他的地盘,如今全都便宜了他哥,哼唧!

        他慢慢蹲下身,双膝着地,手肘轻轻支在床沿并不借力,脑袋高高扬起,就这么以一种仰慕的姿态凝视着眼前人。

        ——帅!

        ——帅到掉渣!

        ——喜欢!

        ——没有更喜欢!

        他哥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合该受众人仰望,包括他自己。

        陶司南小心翼翼地将孙西岭的右手摆放在他的左胸前,这个动作他做过很多次,已然熟能生巧了。

        然后他直起腰杆,伸长脖子,唇瓣像羽毛般落在了孙西岭的唇上。舌尖轻柔地顶开那闭合的双唇,也不伸进去,只是让双唇保持着微微张开的模样。

        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朝着唇缝吹了一口气。

        果然!

        一阵失望在陶司南脑中炸开,他就知道,从他哥那儿“吸”来的功德是不可能被他“吹”回去的,至少吹一次不行。

        于是陶司南鼓着劲,陆陆续续朝孙西岭嘴里吹了好久,久到他的腮帮子隐隐泛酸,结果当然还是失败。

        就在他终于认命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孙西岭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从里面反射出清粼粼的银光。

        陶司南一个哆嗦,连忙左顾言它道:“我来问问你后悔了没……你还要我去参加那什么花花电影节么?”

        孙西岭的笑容很是醉人,却听他用清冷的声音说道:“去啊,怎么不去。”

        陶司南一下就站起来,顾不得腿麻,一边踉跄着快走一边怒道:“你会后悔的我告诉你!孙西岭,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在用张牙舞爪来掩盖内心的惶恐不安,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害怕他一旦离开孙西岭身边,就没了再回来的勇气。

        第二天天还没亮,陶司南就准备出门去找冷薇薇了。

        衣服、手机、充电宝、乳酪包……他的行李箱里塞了好多东西,杂七杂八,无关紧要,他自己也不知道都塞了些什么进去。

        唯有两件东西是他反复检查过的,一件是他第一次拍戏时,孙西岭送他的司南玉佩,一件则是前不久刚从耳垂上摘下来的灰钢色耳钉,同样出自孙西岭之手。

        他摸着耳垂悠悠地叹了口气,业务不熟练啊,耳洞发炎了,略疼。

        最后他把玉佩挂在脖子里,耳钉则装进了一个小绒布袋,仔细地贴身放好,便拉着相当可观的一只超大行李箱夺门而出。

        临走时,他朝孙西岭的房间做了个鬼脸,用极其夸张的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债——见——”

        一只脚刚踏出来,又犹犹豫豫地回屋,他从茶几上取了一袋曲奇放在孙西岭床上。

        第二次走到门口,再次退回屋里,他目露纠结片刻,迅速拿了一罐牛奶和一罐果汁,放到了曲奇旁边。

        第三次,他在门框边站定,夸张的用鼻子哼出一口浊气,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

        此时距离百花电影节还有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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