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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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儿带着他们在一间祠堂前停下,不再往前,看了看紧闭的祠堂大门:“他们都在里面,你们快进去吧。”
段淮宁和黑叔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这祠堂哪是说进就进的?
这么想着,刚想移步大堂等候,里面就传出了杜笙的声音:“是段先生吧?请进吧。”
狗蛋儿见他们俩都一动不动的,就推搡了一把:“笙哥喊你们进去呢。”
话音才刚落,门就自己开了,把黑叔吓了一跳,这大白天的,还真是见鬼了。
既然来都来了,就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黑叔咽了咽口水,手掌摩擦了一下,他娘的,他黑叔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还能怕鬼不成?
随即就跟在段淮宁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祠堂。
两人刚走进去,祠堂的门就“嘭”地一声被关了,黑叔猝不及防又是被惊了一跳,倒是段淮宁,镇定得很,似乎对这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祠堂里很暗,却很宽敞,只有几支蜡烛照明,门窗都是紧闭着的,空气中隐隐飘着檀香的味道,叫人神往,却也令人有着一丝忌讳,总感觉浑身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这里阴气重的缘故吧……
祠堂正中,端端正正、密密麻麻地摆满了灵位,摆放灵位的灵台呈一个环状,以金字塔的姿态排布,从上至下,少说有近万个灵位,每个灵位上都隐隐闪烁着白色的光晕。
这样的景象,令黑叔和段淮宁顿时头皮一阵发麻,怎么说黑叔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什么妖魔鬼怪,他都没怕过,可现今儿,小腿肚竟然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二位跟我来吧。”杜笙手里举着蜡烛,身着浅灰色长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背后,突然便开口。
段淮宁拍了拍黑叔的肩膀,跟了上去。
而黑叔则是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诡异的灵台,打了个激灵,心里一横,才摇着头跟过去。
从外面看,只是很小的一间祠堂,可没想到这里面却是别有一番天地,打开一道暗门后,杜笙作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让他二人进去。
这个地方相比外面的祠堂,更要昏暗一些。
借着身后杜笙手中举着的蜡烛的微光,黑叔走在前面,先是一段往下的石阶,约莫二三十级的样子,紧接着,视线开阔起来,呈扇形出现了一片祭坛模样的场地。
骨刺一般的巨大“花瓣”半拢着这祭坛,祭坛中间的地面上还印着神秘的花纹,隐隐发着暗金色的光。
黑叔一下便顿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要换做平时,谁跟他说起今日所见,他都是绝不可能相信的,可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
他开始慢慢接受,自己来了这个不该活人来的地方的事实。
遥遥望去,祭坛之上还跪着一个人,佝着背,似乎怀里抱了心爱之物。
杜笙也不管身前停下来的两个人,自顾自绕过,将手中蜡烛的火光点燃了祭坛边的骨刺,四下瞬间明亮起来,祭坛中的那人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正是白宸。
“小宸。”杜笙矮下身来,轻搭在白宸的肩上,“时候到了,送他们走吧。”
黑叔以为杜笙说的“他们”是指他和段淮宁,一时心急,喊了出来:“嘿!你给我说清楚!带我们来这到底想干什么?……”
“黑叔……”杜笙只是瞪了一眼,倒是段淮宁,忙拉了一下黑叔,打断他,杜笙答应让他们进来,已经是不易,黑叔可别再把这事给搅黄了。
白宸犹豫了几下,才将手里的琉璃瓶交了出去,到头来,他还是听了笙哥的话,与其把他们困在这小小的瓶子里,倒不如放他们一个自在。
杜笙站在祭坛中间,轻轻打开瓶口,两缕白色的光便从里面盘旋着飘了出来,渐渐化作了两个近乎缥缈的人形。
“小涵……”黑叔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影——徐晟涵,那个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人,“小涵!”
黑叔近乎是疯了一样,丢下段淮宁便跑了过去,可到了那,却又不敢靠近了,只是蓄着满眼的泪,遥遥地望着:“……你真的是小涵?”
“黑子……?”徐晟涵瞪着眼睛,不敢确信地问着,眼前这个蓄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真的是当年的黑子吗?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徐晟涵死了十年,而黑叔则是恨了十年。
看着徐晟涵不曾老去的容颜,还有那根本称不上是实体的身体,黑叔明白了,眼前的小涵,只不过是一个鬼魂。
黑叔突然跪下,流着泪,不停地抽自己大嘴巴子:“我没用!我没用!我救不了你!连你的尸首我都找不到!我没用!小涵!你怪我吧!我连给你报仇都做不到!”
“黑子,黑子!”徐晟涵忙过去,想要阻止黑叔,却发现根本就触碰不到对方的身体,“我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作自受,才落得这个下场!”
徐晟涵也跪在黑叔面前,满脸的泪痕,要不是他当年自命不凡,不甘心在那乡下务农一辈子,怎么可能会出那么多的事?他不会死,瑾梅也不会,宸儿这孩子,也不会落个没爹没娘的下场!
“这是……瑾梅?”黑叔这才发现了在徐晟涵身后掩嘴偷泣的白瑾梅,“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瑾梅怎么也……”
徐晟涵只是垂下头去,止不住地哭骂着:“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要不是我,瑾梅也不会这样!……”
同样跪在一边的白宸,红着眼,咬牙瞪着徐晟涵,愣是不流一滴眼泪下来。
“你说什么傻话?!”黑叔气得就跳了起来,手指着出口的方向,“明明是他傅恺庭那个龟孙子滥杀无辜!老天不开眼,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办法杀了他替你报仇!”
这么多年来,黑叔只以为当年是傅恺庭一个人的意思,杀了徐晟涵,也只是傅恺庭的嗜血本性,从未想过为什么,也未想过,为什么徐晟涵死了,他却能逃过一劫。
真的只是傅恺庭匆忙之下,疏忽了吗?
“你等着!我这就去杀了姓傅的,叫他陪葬!我去跟他同归于尽!”黑叔一气之下,跳起来往那个来路走,眼神中满是暴戾之气。
“黑子!黑子!你等等!啊……”徐晟涵妄想追上去,可刚踏足祭坛的边缘,就好像被电流触到了一样,浑身都是一阵麻酥酥的疼痛,“黑子!够了!你不要报仇了!我谁都不怨了!……”
徐晟涵跪坐在祭坛边,朝着黑叔的背影,垂着脑袋,看不清什么神情,但从他颤抖的音色中可以听出,他在害怕。
“晟涵!”白瑾梅见徐晟涵被祭坛边的结界所伤,忙扑了过去,抱着徐晟涵的肩膀就是一阵流泪,“黑子,你不要报仇了,够了,真的够了。你能好好活下去,就是晟涵最大的心愿!”
傅恺庭和李邱生是何许人也?就算是放在十八年前,也少有人是他们的对手,何况是今天?徐晟涵心里清楚得很,黑叔如果执意要报仇,定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要说恨,他确实恨那两个人,他不过是听见了一些不该听的话,就要他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乎他的妻儿都要受到这样的牵连,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得善终。
可当他看见黑子还好好的活着,他竟然有些庆幸,或者说是对当夜向他行凶的傅恺庭,竟萌生出了一丝感激——谢他对黑子的手下留情。
黑叔回过身来,看着那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想要上前,却又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咬紧了牙关,攥紧的拳头关节泛白,“嘎嘎”作响。
他恨,他真的好恨啊!凭什么小涵一家要经受这样的苦难,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而他傅恺庭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无辜人的血,却依旧能活得轻松快活?
“小涵,你就一点都没想过要报仇吗?……”
“想过!我当然想过!可又有什么用?瑾梅死了,被我害死了!都是我!就算报了仇,又能挽回什么?”徐晟涵情绪激动之下,拔高了嗓音,肩膀微微颤抖,半天才轻声道,“黑子,你不要再替我送死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那天晚上,傅恺庭要真想杀你,你又怎么可能逃脱?”
“那是老天有眼!”黑叔梗着涨红的脖子嘶吼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放弃要报仇,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被害死的人,却在替那个罪人求情,“老天有眼,让我活了下来,就是要让我手刃那个畜生,替天行道!”
“够了!”徐晟涵突然站起来,单薄的身子,正符合了他一生懦弱的写照,“十八年下来,我累了,看着瑾梅和宸儿受苦,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的恨,远比你要多得多,可我也看开了,什么功名权财,雪耻报仇,都是空的,什么都抵不过与妻儿在一起的点滴光阴。如今我已是穷途末路,老天终是怜悯我,让我们一家团聚了片刻,我也满足了。”
听到这里,白宸的目光一动,扭过头去,却不敢看徐晟涵。
“小涵……”
“黑子,你待我如亲生兄弟,多少次舍命相救,这份情义,晟涵铭记于心。若你真是为我好,就好好活下去,带上我和瑾梅的那份,好好活着,不要报仇,不要做傻事!”
此时祭坛内已经出现了两道漩涡一般的门,那是最后的审判,是虚无还是往生,皆由这一刻决定。
白瑾梅紧紧攥着徐晟涵的手,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白瑾梅,往生之门。”杜笙站在祭坛上方,宛若死神,“徐晟涵,虚无地狱。”
“不!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白瑾梅突然发起狂来,对着杜笙就是一阵近乎疯癫地质问,“关林村的瘟疫是我的错!死了那么多人,都是我做的!……”
而杜笙却只是看着,眼神中没有半点的情感,这样的杜笙,令白宸都觉得陌生:“事实如此,所有的人,都该去他该去的地方。”
“该去地狱的是我!”白瑾梅的歇斯底里,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颤,谁都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婉的女子,还有这样的一面。
“瑾梅!”徐晟涵拽了一下白瑾梅的手臂,安抚着她,“好了,可以了,是虚无还是往生,我都认了,你不要再委屈自己了。”
白宸这时候才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因为跪着太久,而有些麻木,颤了一步才站稳:“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那场瘟疫,你也见到了,引起那场瘟疫的人,当然要去地狱赎罪。”徐晟涵背对着白宸,不敢回头看,似乎是害怕看见白宸眼里的恨和受伤,“瘟疫是我的过失,与你娘没有关系……”
话没说完,白宸就拽过徐晟涵的肩膀,一拳狠狠地打了上去:“这一拳,是替我娘打的,她到死想的都是你,可你居然利用她!替你背那肮脏的黑锅!”
“晟涵!”
“小涵!”
两道惊呼声同时发出,可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制止,第二拳就上去了:“这一拳,是替十八年前的白宸打的,你抛妻弃子,口口声声说是外出挣钱养家,其实只是为了填补你心里的野心!”
“够了,够了……不要打了……”白瑾梅抱着白宸,哭着摇着头,“宸儿,娘求你不要打了……”
黑叔拎起拳头,本想照着白宸的脸打下去,可听见白瑾梅说,白宸是她的儿子,黑叔险些没站稳,倒退了一步。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么惩罚这一家?夫妻俩双双逝世,留下的儿子,竟然也在这个死人才能来的地方,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
“你到现在还护着他!娘,要不是这个男人,你根本就不用受这么多的苦!……”
徐晟涵半倒的身子因为这样的话,微微一颤,这孩子终究还是不能原谅他,也难怪,确实是他咎由自取。
“嫁乞随乞,嫁叟随叟,他是我的丈夫,就当是娘愚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怨他……”白瑾梅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上扬,“等你有了心爱的姑娘,自然就能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白瑾梅知道,白宸对徐晟涵的恨,多半是因为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不求他能立刻就放下,只求他今后不要再因为那件事,苦了自己。
“时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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