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四月十四，玉骨恹恹地在小楼里躺了一整天。

        梁老板端茶递水鞍前马后地亲自伺候，见他病了，急得恨不能替他病。

        “不就是怕耽搁了明儿个夜里的招亲大会么？”玉骨躺在被褥内，翻不得身，嘴皮子却兀自尖酸。“放心吧梁老板，我再病，也不至于误了您赚回这十万八千两的雪花银。”

        梁老板递药的银汤匙抖了抖。

        -“咱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小玉主子！您这一病，不啻于教人从我心尖尖子里挖去一块肉啊！您说自打您去年间到了咱玉楼来了以后，我可曾亏待过您？就连这招亲的事儿……这不也是小玉主子您自个儿想嫁了么？难道我还敢强着小玉主子您嫁人？”

        小倌儿楼里确实不值兴招亲这档子事儿。——若是小倌儿们各个都招亲、各个都嫁人，那些豪客贵公子们来了上都，须也没处嫖。

        玉骨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恹恹。“依着楼里规矩，那些人也不过就是一个月的新郎。一个月后，我还不是得卖了替梁老板你赚钱不是？”

        梁老板手里的汤匙又抖了抖。“哎哟喂小玉主子，那是旁人！至于小玉主子您，那可做不得准。”

        ……也是。

        仙人分了数道仙灵出来，分别化作了大燕国的帝君与瑞王爷，旁的……大将军黎洪指不定也是仙人分灵。明儿个夜里，无论是哪个打赢了，依着那仙人的尿性呢，都得独占了他。再容不得旁个来分一杯羹！

        玉骨其实也想不明白。

        他之所以离了小楼、戏耍一个不相干的小道士，就是因着他想不明白。

        若说仙人拿他不当真，这一千两百年来，历经九世九生，他就只跟仙人睡过。可若说当真呢？仙人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九世，不过是场大梦三千。

        玉骨缩在锦衾绣褥内愈发恹恹。

        梁老板见他不吱声了，又抖着满脸肥肉嘿嘿地赔笑。“自打前儿个小玉主子您离了小楼，咳咳，去散心后……陛下已经派人来将咱这楼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整修过一回了。但瑞王爷却说，小玉主子您不能从这倌儿楼里嫁出去的，须得寻个僻静地儿。这不，文府的四公子这就给捐了十条画舫。到时候，您从画舫里嫁出去就得了。”

        玉骨眼皮子一掀，冷笑道：“这起子人，到底还是嫌弃我脏。”

        “没有没有，不曾不曾。”梁老板慌得汤匙子一抖，汤药都撒了大半。“这出画舫的主意儿，还是黎洪大将军的主意。就连耶律可汗都欢喜得不得了。”

        “成吧，”玉骨恹恹地，索性连眼皮子都阖上了。半晌，有气无力地道：“明儿个黄昏，替我打扮了出门。”

        “嗳——”

        梁老板巴不得他这一声。

        歇了好大一会儿，梁老板见他再无别话，悉悉索索地丢下汤药，轻手轻脚地收拾了汤匙瓦罐准备出去。

        冷不丁玉骨从背后叫住他：

        -“梁老板？”

        梁老板捧着盛满汤药的瓦罐回头。

        玉骨背着身对他，整个人影子般藏在绣褥子里头，只余一头墨青色长发。“梁老板你说，来赴宴招亲的这些人里头，可有一个真心的？”

        “嘿！小玉主子您这话说的！”梁老板抖着一身肥肉，啧啧连声。“从文四文公子、到黎洪大将军，再加上远道而来的耶律可汗，再者……还有咱们大燕国的帝君与王爷，哪个对小玉主子您不是真心实意？若不真心，依着这些人的身份，嗐旁的不说，就说前儿个吧，他们至于要在咱这楼里打得你死我活么？”

        行吧，梁老板一开口就是大段废话。锦绣归锦绣，可就是屁用都没。

        玉骨自嘲地笑了一声。“问道于盲。”

        隔天。

        四月十五一大早，寅时玉骨就起了。

        玉楼画堂春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跟着他一道儿早早起了床。

        -“小玉主子，您看这胭脂颜色可还行？”

        -“小玉主子，这黛眉颜色好看不？”

        -“小玉主子，快来试下婚服。”

        玉骨被众人簇拥着，耳边七嘴八舌忙乱的不行。他却懒洋洋兀自散着一头及地的墨青色长发，通身上下只穿了件素色蝉衣，坐在铜镜前挑了挑眉。

        十五其实是他招亲的大日子。但玉骨却像个没事儿人那样，挑了挑眉，潇洒地旁若无人地道：“就这样吧！反正今儿个夜里，他们来瞧来争的，只是我这个人。”

        这么拽的话，也就只有玉楼画堂春的头牌玉骨才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梁老板苦着脸打哈哈。“哈哈，那什么，小玉主子您好歹给点儿提示？今夜咱们还有什么没做到的，您尽管说！”

        玉骨望着铜镜内自家那张绝美的脸，勾唇笑了笑。“没了。”

        “真、真没了？”梁老板有点儿不能信。

        结果玉骨漫不经心地挑眉道：“真没了。劳烦梁老板放话传出去，今儿个点灯辰光，就这么着开始吧？”

        梁老板愣了半晌，最终点头哈腰地应了口。

        -“成！”

        玉骨懒洋洋地要病不病的模样，时不时咳嗽一两声，旁边早有人伶俐地弯腰伺候着，要拿绢帕替他擦拭唇角。

        玉骨却故作嫌烦道：“我这病，须静静地躺着就行。”

        “行行，小玉主子您怎么说都成！”梁老板抖着满身肥肉帮他撵人：“走走，都先下去！”

        一转脸，又点头哈腰地请示玉骨：

        -“小玉主子，您看？要不要留两个机灵的伺候您？”

        “我怕闹。”玉骨眼皮子下垂，一脸恹恹。

        “嗳——好嘞！”梁老板大手一挥，抬直了腰板，对一众眼巴巴儿地眼馋玉骨房子辉煌装置与三十六个大箱笼嫁妆的小倌儿道：“都与我出去吧！仔细吵着小玉主子休息。”

        众小倌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梁老板身后，一步一回头，眼馋巴巴地望着那三十六口敞口的大箱子。箱笼打开了，里头的珍珠金条与冠带价值连城，更不提来自于大燕国帝君、瑞王爷与邻国耶律可汗的“添妆”。

        光一个箱子，就足够这座楼里所有人衣食无忧地过上几世了。

        -“看什么看，那是小玉主子的！”梁老板带笑骂了句，啪一巴掌，拍在身边一个小倌儿脑袋上。

        那挨打的小倌儿眉清目秀，委屈地扁了扁嘴。“可不得趁今日赶紧地看？等小玉主子嫁了，可就再见不着这许多好宝贝了！”

        梁老板又带笑啐了一口。

        闹哄哄的。

        好容易众人都走了。

        粉樱色的珍珠帘子啪嗒一声又落下。

        过了好半晌，玉骨懒洋洋回头盯着那扇仍在轻微晃动的珍珠帘子。是海水里捞出来的珍珠或湖水里养殖的，都不甚重要，重要的是……点灯的辰光就快要到了。

        过了九世九生，他还是头一遭儿……

        要与旁人成亲了。

        咳咳！

        玉骨抬起手，手背上赫然是刚咯出来的碧青色妖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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