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咿咿呀呀的舞台上已经换了戏，孤苦伶仃的“赵氏”卸了妆，正在后台对着镜子描眉画鬓。班主撩开帘子进来，抬头，猛地一怔。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凤英呢？”

        玉骨不忙不慌，依然对着镜子勾勒细细眉骨，笑了声。“班主，我刚那出戏唱的好不好？”

        班主脸色变了变，悄悄一抬手，打算叫几个武行的人进来把他抬起扔出去。玉骨却像是后背心也长了眼，头也不回地道：

        -“今晚上接下来的戏，我都接了，给你一颗夜明珠够不够？”

        班主吞咽口水。“夜、夜明珠？”

        “喏！”

        一颗鸡子大小的夜明珠飞入班主怀中，在半空时划出道奢华弧线。

        是个人都得惊吓到。

        班主吃了一惊一吓，脸色雪片般白，手指着玉骨，嗓子眼冒血似的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对，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勾画眉骨的笔一顿。

        玉骨掀起唇角，漫然地答了句：“是人，也是鬼。”

        “……啊，啊——”

        班主恐慌地大叫，大半个身子撞开厚重朱红布帘，落荒而逃。

        刚冲出门外，就见到浩浩荡荡的大队侍卫纷纷拔出刀，指着班主呵斥道：”大胆！王爷在此，你胆敢冲撞！“

        班主白着脸张望四周，戏台子底下看戏的人早就噤若寒蝉，原本喝彩声大片的场子，眼下硬是生生地收了声。几个正在翻筋斗的小孩儿用粉油抹了面，张皇地趴跪在台上，动都不敢动。

        门外动静闹得这样大，里头的玉骨却旁若无人地对镜上妆。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厚重的棉布帘子再次被人撩开。在馄饨摊子前遇见的瑞王教人抬着，静悄悄地到了他身后，也不催促，只一丝儿声都无地听他手指方向胭脂盒子。案上油粉盒子、妆面、孔雀翎子摊得到处都是，琳琅满目，死物也有死物的热闹。

        玉骨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袍，只裹着身浆洗笔挺的雪白蝉衣，撩起眼皮望着瑞王笑。“王爷可猜出那个谜了没？”

        “猜测了一些，但不晓得准不准。”瑞王半扬起脸，勾唇轻笑。“正要劳烦你来解惑。”

        “哦？”玉骨一挑眉，懒洋洋道：“你都猜出来些什么？”

        玉骨一脸吊儿郎当模样，压根不惧怕他。瑞王忍不住唇角又往上扬了扬，布满刀茧的指腹轻轻摩挲掌中物，沉声道：“此物嗅之有血味，此去经年，血味仍不曾散去，想必当年沾染的……是心头血。”

        玉骨默了会儿，响亮地嗤笑道：“错！”

        “哦？”瑞王学他模样，也挑眉，故作不解。“本王哪里猜错了？”

        “那可不是心头血。”玉骨懒洋洋地走到瑞王身边，视众人如无物，勾唇笑道：“再猜。”

        瑞王贪婪地轻嗅从他身上散来的温热气息，问他：“既不是心头血，那……是何处之血？”

        玉骨俯身，凑到他耳边，轻佻地笑道：“那是你第一次进入我时留下的印记，你竟然忘了不曾？”

        嘶嘶倒抽气声响起。

        在场的侍卫们都常年习武耳力过人，玉骨这句话看似轻，实则人人都听见了。老内侍当场面皮涨得紫红，厉声斥责道：

        -“大胆奴才！哪里来的轻薄话，也敢说与咱家王爷听。”

        玉骨一双在火烛下隐隐然透出碧青色的瞳孔转了转，抬直身，拍手大笑。“王爷，你身边的人好呱噪。”

        老内侍气得浑身发抖，扯着公鸭嗓开骂：“来人！给我掌嘴！”

        “郭公公。”瑞王声音低沉，一扬手，有些不悦地道：“本王与他说话，尔等先退下。”

        “可是主子……”

        “退下。”

        郭公公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王府众侍卫将瑞王安置在软椅内，小心地拿锦毡替瑞王盖好一双废腿，最后恨恨地剜了玉骨一眼。

        玉骨无所谓地耸肩。

        悉悉索索地，好容易人都退干净了。厚重的棉布帘子刷地一声再次放下。

        瑞王坐在软椅内微一欠身，问玉骨道：“你说这是本王留下的，不知你说的，是前世，抑或今生？”

        玉骨上下打量他，目光尤其在他那双废腿处多停留了会儿，口中漫不经心地反问：“苏醉，你还记得多少？”

        当朝燕国皇室姓皇甫，瑞王名讳不对外传，但肯定不姓苏。

        被唤作苏醉的瑞王沉默了会儿，诧异道：“本王不记得这个名字。”

        “这很正常。”玉骨把一肚皮话都吞回去，掸起衣袍，一跷腿，也大咧咧挨着瑞王坐下，淡然地道：“你流转了这么多世，所能记得的，越来越少。这个穗子你还能认得出，就已经很不错了。下一次，或许你就连这世上有我这么个妖精，都不记得了。”

        瑞王再次沉默。

        烛火映照在两人脸上，不安地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瑞王呼吸声渐渐地变重。瑞王沙哑着嗓子问他：“……你一直都在找我吗？”

        “嗯。”

        “你……”瑞王抬起手，想了想，又颓然地放下，忽然自嘲地笑了声。“玉骨，你说得对，再下一世，我可能就连你的姓名都不记得了。真到那天，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玉骨挑了挑眉，化过浓妆油彩的面上窥不清悲喜。“不知道。”

        “玉骨……”

        玉骨懒洋洋地打断他。“但我会一直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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