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你在找什么？”

        一个细细嗡嗡的声音，叮一下，传入玉骨额头处。

        玉骨一愣。

        以妖灵通讯，这还是八百年前玉骨在荒凉的果子山初入修行时听见的一个说法。这八百年，他从没真的遇见过一只妖，所以他一直以为这世上早已无妖。

        玉骨微微挑眉，没回应。

        那个细细嗡嗡的声音又来吵他。“喂！大家都是妖，你怎么这么弱啊？”

        玉骨抿了抿唇，眼尾从被汗水打湿的额发里飞扬。“你是那只蜘蛛？”

        “嘻嘻，原来你看见我了。”那个细细嗡嗡的声音听起来挺高兴，欣欣然又道：“你做了什么事，怎么会被陆家庄这群凡人给捉住了？你的妖力呢？”

        玉骨抿唇。“我受了伤。”

        那个细细嗡嗡的声音迟疑了会儿，随后又转作欣欣然。“那要不要我帮你把这群凡人做掉？”

        “不用，”玉骨又抿唇。“反正他们也不会杀我。”

        “可是他们欺负你啊！”蜘蛛精听起来挺气愤。“欺负你，就是欺负咱们妖族。看我怎样杀掉他们。”

        “真不用……”玉骨忍不住张嘴发出了声音，铁嚼头后面支支吾吾的。

        -“该死，这家伙还在挣扎。”

        -“赶紧杀了他。”

        跪神的几个仆人扭头看他，目露凶光。

        突然一阵风吹砂走石，掀的河神庙里对面看不见人脸。

        -“糟糕，河神怒了。”

        -“快杀了他，做祭品供神！“

        几个陆家庄的仆从从腰间拔出短刀，一步一挣扎地逆风冲铁笼子里的玉骨杀过来。

        风掀的人群衣衫猎猎作响。

        玉骨倏地瞪大眼，铁嚼头后支吾声更响亮了。可惜那群人以为是他要挣脱铁笼子，一个人拽着前头那人的腰带，把刀衔在嘴里，后面的人纷纷效仿，成串儿糖葫芦似的朝铁笼子逼近。

        风沙里突然现出一头巨大的黑蜘蛛，腿上汗毛足有麻绳粗，张大嘴，一股脑儿把那群人都吞了。随后噗噗噗，单把刀剑吐出来。

        大片蜘蛛丝缠住铁笼子，黏液极具腐蚀性，嗤啦啦，很快就将铁笼子给熔成水。

        玉骨跌坐在地上，手脚被缚，赫赫地喘着粗气。

        哐当一声，恰好蜘蛛精已经吃完了人，吐出最后一人的短刀。

        玉骨指尖迸出一丝微弱的淡绿色妖灵，但很快，几乎是一瞬即逝。他拍打身上的灰尘，玉色软帛衣脏的几乎看不出颜色，头发也散乱着，只有脸依然漂亮。

        玉骨抬脚就往外走。

        “咦，我救了你，你怎地不谢我一声？”蜘蛛精抬脚拦住他。

        玉骨一脸厌倦。“从来就没有所谓河神庙吧？这座庙，就是你变的。”

        “嗯，不错。”蜘蛛精大剌剌地承认了。“附近出了只百年旱魃，土地庙的土地公土地婆婆都被吓跑了，哪儿来的河神给他们下雨。”

        “百年旱魃？”玉骨不怎么信。“旱魃都得三百年以上才能作祸吧？”

        这只才百年，不是刚长出白毛么？

        蜘蛛精嘻嘻地笑，声音依旧细细嗡嗡的，息了风沙，幻化作个侏儒模样。倒也眉清目秀，就可惜皮肤黧黑，一开口就妖气十足。“这只旱魃原本是个小国家的国君，不幸叫人刨了坟，曝尸荒野，这才长成了个长毛怪物。大概是因为本就是帝王命，如今做了个精怪，也比旁的凶悍。”

        玉骨心底一动，跨出去的脚又收回来。“哪个国家的国君？”

        蜘蛛精见他真感兴趣，反倒卖关子。“想知道啊？那你得留下来陪我。”

        玉骨挑眉，哈了一声。

        “这鬼地方荒山野岭，就我一只妖，修了几百年也没遇见过同类，你就陪陪我。”蜘蛛精缠着他不放。

        玉骨淡淡地道：“我也没遇见过旁的妖。”

        蜘蛛精嘻嘻地笑。“那不同。你身上有一道仙灵护着，哪有妖敢接近你。”

        玉骨捏紧玉葱般的指尖，绷着脸。“胡说！我分明也是只妖，身上哪来的仙灵：”

        “咦，你真不知道？”蜘蛛精仰起头，望着他，一脸诧怪。“这道仙灵跟了你至少几百年了，对了，你今年多大？”

        玉骨不怎么想跟这头吃!人的蜘蛛精说实话，含糊地笑了声。“不记得了。”

        玉骨抬手指了指脑门。“我被人擒过，锁进镇妖塔，这里受了伤。”

        他说话太齐整，反倒引起了蜘蛛精的疑心。“不像！”

        蜘蛛精又补了句。“你是妖，身上却有一道上界仙灵，寻常凡人根本不可能伤到你。”

        玉骨避而不答，低头望了眼蜘蛛精。“仙灵对妖有好处么？”

        “当然有！”蜘蛛精张嘴蹦了句，随后又反悔。“我也不晓得，只听其他妖精说的。”

        “你怕是看错了。”玉骨轻描淡写掸干净玉色软帛衣上的灰尘，就连领口都提着抖了抖，眉目恹恹。“你如今不也能靠近我？你说的那道护体仙灵怕是没有的。”

        “嘿嘿，”蜘蛛精诡异一笑，声音细细嗡嗡的。“我可不一样！”

        玉骨勉强给了他一个面子。“有啥不一样？”

        蜘蛛精嘻嘻笑着继续卖关子。“你留下来陪我，我就告诉你。”

        “懒得。”

        玉骨说的漠然，抬脚就走。

        “站住——”

        蜘蛛精在他身后突然提高音量，顿了顿，诡异地嘻嘻笑道：“你长得挺好看，不如留下来给我做个压寨夫人吧！”

        玉骨这回是真被惊到了，脚步一滞，扭身转头皱眉道：“你刚才说什么？”

        “嘻嘻，许你个压寨夫人，你莫走。”蜘蛛精化的侏儒昂起头，说了这几句，突然间厌烦地啧了一声。“你太高了，得把你先弄成我这样高才行。”

        蜘蛛精自说自话，好像完全不顾忌玉骨会不会反对。

        玉骨眉头又别别地跳，纤柔十指郁郁地要迸出淡绿色清光。但他不想惹事，又急着去寻那只奇怪的旱魃僵尸，便勉强暂时压下厌恶，扭头走得飞快。

        “站住——！”

        蜘蛛精再次喊住他，这次口气很凶。

        玉骨头也不回，裹着件脏兮兮的殉葬玉色帛衣走出假河神庙。外头到处都是旱裂的景象，也分不清几月的天气，日头毒辣似火，放眼所及都是衰草枯杨，黄褐色泥土在他脚下皴裂如龟壳。

        黑色粉底的翘头长靴踩过地面。

        从玉骨背后传来一股极其难闻的恶臭味。恶臭弥漫过的地方，原本只剩下草根的木灵们纷纷尖叫出声。一声声来自于妖族的极为微弱的呼救声传入玉骨耳蜗内：

        -“救我！”

        -“大人救我！”

        大人？

        玉骨挑了挑眉。

        他活了不知道多少年，还是第一次被称呼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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