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贺壹在叶子璇的百日宴上破天荒喝了一杯红酒，然后就倒在叶家的沙发上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

        他醒的时候叶家人正在客厅里一边逗孩子一边聊天。

        “你们今天怎么都没上班？”贺壹从沙发上坐起来，感觉自己浑身都疼，脑袋尤其的疼，酒精这玩意儿他现在是一点儿都碰不得了。

        “今天不是周日吗？”叶诚森抱着孩子坐到了他身边。

        叶子璇大部分长得都像叶诚森，人家说女儿像爸爸，还真是没说错。贺壹突然想，他将来如果生女儿是不是也会长得像他？天，千万不要，他这个长相和身材如果遗传给了女儿，她一定会恨他的吧？

        但愿她聪明点，把她妈妈的优点都继承过来，尤其是她纤细的身材和白皙的皮肤……

        贺壹晃了晃脑袋，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这怎么都早晨了他还在做梦。

        “来舅舅抱抱。”贺壹从叶诚森怀里接过了叶子璇。

        一百天的孩子自然还不懂什么叫怕生，她只是瞪着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你别把我外甥女熏坏了，你闻闻你自己身上的酒味儿。哦对了，赶紧微信给我转一个大红包啊，昨晚上你吐地板上是我收拾的。”连逍抢过宝宝。

        “你别造谣啊，才一杯红酒哥们儿就吐了？我又不是这辈子没沾过酒。”贺壹这么说着到底还是跑去了卫生间，洗了澡吹了头发，又换了件连逍的衣服。

        今天难得他休息，他要回去看看刘晓莉。

        等他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章樟和连筝正在客厅聊着天，连逍抱着孩子站在一旁，他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如男的名字。

        他们之间隔着十五个小时的时差，他这边日升，她那边日落，想必她现在才进入夜生活。

        “我男姐这感恩节大餐看着真不错哈。”章樟把如男的照片展现给连筝和连逍。

        “不错什么啊，南瓜派齁甜，火鸡跟活了一千年似的又腥又柴。”连逍嗤笑一声。

        “姐，你看他！”章樟气得嘟起了嘴。

        “他这张嘴是够讨厌的。不过，男男状态不错哈，看起来她适应的还挺快的。那她比我强，我那会刚出去读研的时候差点抑郁。吃不好，睡不好，文献看不懂，小组里有个男的该他负责的工作他从来就没有按时提交过，我那舍友还经常带不同的男人回来把我锁外面。我跟你说，我那会学的最快的就是脏话，超有用。”连筝哈哈大笑。

        “你真别说，我男姐出国前，连逍别的没嘱咐，就嘱咐她先学脏话来着。”章樟也跟着大笑。

        “哈哈哈哈，我们这都是宝贵的人生经验啊。”

        “哎，我男姐旁边这金发小哥哥看着很帅啊。”章樟两眼冒光。

        “帅吗？我看看。”贺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章樟背后，把她吓了一跳。

        然后他一把就拿走了她的手机，肆无忌惮地翻阅了起来。

        “喂，你有没有礼貌啊，随便看人家聊天！”章樟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真的去抢手机。

        贺壹看似漫不经心地滑动着手指，可嘴唇却逐渐抿紧。

        章樟和连逍悄悄对视了一下，然后俩人不约而同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他们学校真贴心，还有感恩节晚宴，那是不是还有新年舞会？”

        “干嘛要等新年，舞会又不是什么稀缺的东西。”连逍和章樟一唱一和。

        “那我得跟我男姐说一下，让她务必想办法把这金发小哥哥约出去，他长得有点像年轻时候的小李子有没有？”章樟说着就迫不及待地从贺壹手里抢回了手机。

        “你眼睛是不是瞎了，他那长得跟活了一千年的火鸡似的，哪儿像小李子了。”贺壹讥诮。

        “就算像火鸡也比你长得好，我看你就是纯粹的嫉妒。”章樟故意气他。

        “我嫉妒？我为什么要嫉妒？跟你说，你哥我现在别的没有，就追我的美女多。上个月去看你那个春夏时装大秀，好几个模特在后台加我微信好吗？我觉得那个谁就挺不错，就长得像莫妮卡贝鲁奇的那个外籍模特。”贺壹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准备走了。

        “哎，小壹你不吃点东西再走？厨房有稀饭。”连筝在他背后喊。

        “不吃了，中午佳人有约。”贺壹回过头挑了挑眉，然后走进了京城的深秋。

        “咱这不会药下猛了真逼得他交新女朋友去了吧？”章樟忧心忡忡。

        “放心，他昨晚上喝多了抱着我哭了半宿喊程如男的名字呢。”连逍嫌弃地闻了闻自己，决定立刻再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时间过得真快，一年一年就这么像翻书一样翻过去了。贺壹开车来到杨川东位于b大的家属楼，他想起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还是程如男带他来的。

        家属楼楼下照例还是不好停车，他只能一边绕一边寻找车位。

        然后不知不觉他就又开到了去年那家农家小炒的街对面，上回他还答应人家老板娘要过去吃饭的，可事实是他一次都没有去过，这样不好，显得他太言而无信了。

        他看了一下时间，当下决定过去吃个早午饭。他停好车，穿过那座天桥，来到那家小店门口，然后伸手撩开了厚厚的塑胶门帘。

        “欢迎光临。”门口的老板娘正在低头记账，见有客人进来，她也只是下意识地打了招呼，连头都没有抬。

        “您好，请看一下您吃点什么。”店里面的伙计迎了上来，可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姐，姐夫？哦不是，我是说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贺壹听见姐夫二字浑身的血好像都一下从凝固状态变成了流体。

        “程家齐？！”他也很震惊。

        “大兄弟，是你？！”老板娘也迎了上来，她刚理完一笔账，正头昏眼花呢，没想到这醒脑的柠檬薄荷水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她当然还记得他，她这一年就再没有在她店里见过一个他这种级别大帅哥！

        “是我，老板娘，我之前说过来吃饭，可一直都没时间，今天刚好路过这儿。”

        “嗐，你赶紧坐，你看下菜单，想吃什么，我吩咐后厨给你做。现在时间还早，就你一个人，他们忙得过来。”老板娘热情地招呼贺壹坐下。

        “行，我看看。”贺壹接过菜单，可心思却全在程家齐身上，菜单上的字他是一个都没看进去。

        “要不，你就给我来碗牛肉面吧。”贺壹把菜单递给老板娘。

        “好嘞，没问题。”老板娘往后厨去了。

        “家齐，你怎么在这？”贺壹示意程家齐坐到他身边来。

        “哦，我不是在这一片送外卖嘛，倩姐这儿这几天刚好缺人，我帮着顶几天。”家齐不敢坐，只站在他旁边。

        “倩姐，我让这小兄弟陪我坐会儿行吗？我看你这儿暂时也没有别的客人。”贺壹马上转头去问老板娘。

        “行啊，怎么不行。”老板娘热情似火。

        “那你再帮我给他煮一碗面，再来两个小菜。”

        “好嘞。”

        程家齐这才在贺壹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了。

        “樱桃最近好吗？”

        “啊，挺好的，她那幼儿园可以托到晚上六点吃了晚饭再接，省了我不少事。”

        “我家你刘阿姨这段时间总念叨她呢，你要不现在给幼儿园打个电话请个假，我过去把她接出来住几天。”贺壹其实也早就想那小丫头了，只是他不敢去看她。因为一看到她那张脸，他就会忍不住想起她姑姑。

        “唔……”程家齐支支吾吾，他想起他姐之前嘱咐过的，让他千难万难都不要去麻烦贺壹。

        “不可以吗？”

        “不，不是。”程家齐汗都快下来了。

        “那你快点吃，吃完了咱就去接，我帮你向老板娘请假。”贺壹眨了眨眼，连口中的面条都变得更香了。

        “哥，这不合适，樱桃现在越来越皮了，我怕给刘阿姨添麻烦。”程家齐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是你姐不让？”贺壹挑起眉，深深地看向他。

        “没，没有的事儿，真的是樱桃太皮了。”程家齐怯懦着，脸都红透了。

        贺壹动作一僵，突然就失去了食欲。他将筷子轻轻撂在了桌子上，就那么沉默地坐了半晌。然后他站起了身，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塞到了程家齐手里，大踏步出了门。

        “哥！这不行我不能拿你的钱！”程家齐追出门来，一边小跑一边喊。

        “我不是给你的，我是给孩子的，这事儿跟你，跟你姐都没关系。还有，你别再跟着我了。”贺壹比程家齐高了大半个头，身材也差不多是他的两倍，这让他冷着脸的样子格外有压迫感，程家齐果然不敢再跟着他了。

        回到车上，贺壹仍旧按捺不住心底的烦躁。

        他把车里差不多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上回陈辰落下的半包烟。他打开车门，让寒风吹进来，然后他就一边抽烟，一边抽风。

        他突然想起了去年的那场大雪，她站在小胡同的大树下，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头发上，他叫她的名字，她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只是一个眼神，他的心就乱了。

        然后他们在他家里的地下室疯狂缠绵，直至精疲力尽。那一天，他看到了她抽烟的样子。那会儿他们刚从浴室出来不久，她穿着他的白衬衫，连头发都是湿的。她吸烟的时候是蹙着眉眯着眸子的，待那缕烟在她的肺里走了一圈被她轻吐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朝他一笑，媚眼如丝。

        他感觉他的魂在那一刻也被她勾走，随风飘散了。她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大美人，可是她身上却总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藏在她低眉不语的坚韧和温柔中。

        她说过，因为小时候没有体验过离经叛道的滋味，长大了对很多东西就难免好奇。他现在很怀疑，他就是那个让她忍不住想浅尝一下的离经叛道的滋味，从尝到他的第一口，她就已经在想着怎么扔掉他了。

        尝过了，也就不好奇了。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乖乖女，他也从来没有看透过她，她甚至都没有对他发过脾气，可他就是害怕她。

        有些女孩，就像章樟，看着张牙舞爪，实际战斗力为零。而有些女孩，就像程如男，看着羸弱不堪，可她绝对有能力让你瞬间毙命。

        贺壹苦笑着抽完了半包烟，这个烟和她上次唇齿之间的味道，是一样的。

        “嚯，贺大少这是打哪来啊，这一身的烟味儿。”

        他一进门，亲妈刘晓莉就吐槽起来。

        果冻和辣条摇着尾巴扑到他身上，而杨川东的猫则蹲在钢琴上，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从连筝那过来。”

        “你这烟也抽起来了，是不是酒也开始喝了？得，你就使劲儿糟蹋自己吧，那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哦，云泥之别，以后你就踏踏实实当你的烂泥，看人家天上的白云搭理你一眼不。”

        刘晓莉一边说，一边帮贺壹把外套挂起来。

        “行了，孩子都这样了，你就别火上浇油了。”杨川东白了老婆一眼。

        “妈，家里都做什么好吃的了，我饿了。”贺壹也不跟他妈顶嘴，大喇喇地坐到沙发上。

        “放心，知道你要来，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洗手吃饭。”

        “对了小贺，你帮我拿一下书柜上层的牛津字典，你来了我和你妈妈就不用爬梯子了。你拿下来放我书桌上就行，我去把鱼盛出来。”

        “哦，好啊。”

        贺壹向来是个能指使动的孩子，听了杨川东的话他立刻站起身走向了书房。

        老头家里别的不多，就书多，这一整间屋子四面墙的书柜几乎都是满的，靠着角落还堆着几个书箱。贺壹按照老头的指示一下子就找到了北面书柜最上层的牛津字典，然后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取了下来。

        他把字典放到桌上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一下就瞥到了地上那个书箱上的字：程如男。

        他的心突地一跳。

        莫非那里面放的是她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贺壹犹豫了几秒，又抬头看了看厨房里忙碌着的二位老人，最后，他横了横心，拿起了桌面上的美工刀。

        刺啦一声。

        封口纸被他划开了。

        他打开了箱子。

        里面全是书，仅此而已。他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可是看到满箱子的书，他还是忍不住失望了一下。

        他原以为……

        呵，他有什么资格原以为？

        他随手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书，封面上的字是《宏观经济学》，著者曼昆。

        那是一本极厚的书，他跳过目录和前言，直接翻到了正文。

        第一章总产出

        一、总产出核算的指标

        国民生产总值（gnp）：指一个国家或地区一定时期内由本地公民所生产的全部最终产品和劳务的价格总和。

        贺壹看到程如男娟秀的笔记在空白处标记着，壹：gnp统计的是最终产品，而不是中间产品。

        这本书的内容对于贺壹而言无异于天书，虽然他也拿到了硕士文凭，可实际上他的文化课只念到了高一，而且成绩还是年级倒数的，这让他根本理解不了他专业以外的其他领域的知识。

        他又翻开了另一本书，《投资学》，著者博迪。

        这本书中夹着数页如男自己整理的思维导图。

        他抽出了其中一张。她的字很是赏心悦目，让即使是外行的人也会耐着性子看上一两行。

        投资公司的类型包括：

        壹：单位投资信托。

        二：投资管理公司。

        三：其他投资机构。

        贺壹仍是看不懂，他选择把笔记放回原处。然后他合上了纸箱，拿起了书桌上的封口纸。

        突然，他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压制不停地飞了出来。他一步就回到了那箱书旁边，整个人都开始不自主地颤抖。

        他又从书箱里翻出了好多本她的书籍和笔记，然后他发现无一例外，那上面所有本来应该是“一”的地方，她写的全部都是他的“壹”字！

        他开始疯狂地在她的字里行间寻找他要的证据！终于，他还是在一本笔记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上面写的是：贺壹，你在哪里，你好吗？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杨叔！杨叔！”贺壹对着餐厅大喊。

        “怎么了？叫魂呢这是？”老头一边擦手一边走了过来。

        “您快帮我看看，这些书，是程如男读硕士时候的书吗？”

        贺壹激动地把那些《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货币银行学》都捧到了杨川东面前。

        “这都是经济学专业的入门书籍，应该是她本科时候的教材吧。”

        “什么？！您说的是真的？！”

        贺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你小子是在质疑我？”杨川东白了他一眼。

        “没有，杨叔，我爱你！”

        贺壹说完这句话就跑到门厅开始穿外套穿鞋。

        “饭都好了你上哪啊？”刘晓莉在他身后大喊。

        可是他却恍若未闻似的，几步就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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