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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接下来的一整天,贺壹都没有给她发消息。

        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和他高二那年突然转走时一样。

        如男还记得那年的五月,满城都开满了凤凰花。凤凰树叶如羽、花如冠,花叶掩映将整座城都笼罩在灿若烟霞的浪漫中。

        可是她却没心情去体会这份浪漫。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和班主任说她不念书了。

        她开不了口。

        因为她从来没想过不念书。她初中饿了三年肚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飞出这一方小天地吗?她看了太多的书,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尽管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具体是什么样的,不过,她很确定的是,她并不想去电子厂的流水线上卖掉自己的青春给她的弟弟换彩礼钱。

        她的班主任是个性格懦弱、老实怕事的男人,老婆带着孩子和他离了婚,在学校,领导不待见他,学生不喜欢他。

        这样的人,如男实在不知道她找他会不会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可是,不找他,她又能怎么办呢?

        那是她高中三年唯一一次没有上晚自习。

        班主任的儿子生了病,她老婆要上班,就打电话让他请假带孩子去医院。虽然并不是说离了婚作为父亲就不能管孩子了,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前妻根本就当他是工具人,完全不顾他的事业发展,最要命的是,他的儿子也并不尊重他。

        孩子和有矛盾的父母其中一方呆久了,心里的天平难免会倾斜。

        于是,那一天,班主任没来上班。

        如男一整个白天都坐立不安地盯着学校那个全封闭的大铁门,连她最喜欢的数学课都没有认真听。

        待过了晚饭时间,她终于看到那个瘦小男人一路小跑向教学楼而来。

        她立刻起身,打算去办公室找他谈谈。

        “程如男。”

        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如男差不多僵在原地五六秒钟,才慢慢回过身去。

        是贺壹。

        她还记得他那天穿了件白衬衫,短发利落,眼睛很亮。

        她只看了他一眼,然后眼神立刻越过他,看向教室后面的班花一群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变得这么锐利,她们立刻若无其事地回避了她的目光。

        这一次,她没有看到相机。

        不过,就算她们再去拍她和他的照片也没必要了,因为,之前那一张已经足够毁了她,再拍,也是多余。

        “什么事?”

        如男看向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一丝特别的情绪。

        “嗯,也没什么,就是今天下了晚自习我想请全班同学出去吃夜宵,你也一块来吧。”

        如男没有手机,也没有在同学群里,所以她不知道请他客是所为何事。

        “贺壹,你那天没听陈楚楚说吗?我是好学生呢,我需要学习,只有学习才是我全部的生活,我要是和你这样的男生走的近一点,我妈就会打断我的腿呢。抱歉,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那个家庭的错。哦,或许还不止打断腿这么简单呢,或许会……”

        如男说到这里,突然哽住了喉咙,她又缓了差不多十秒钟,才将那股酸涩咽下去。

        然后她努力翘起唇角看着他,对着自己的脖子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她转过身去,没有再看怔忡在原地的他一眼。

        可是她的眼泪却不争气地一下子落了下来,她从三楼一口气跑到五楼,班主任的办公室就离她几米远,可是她没有勇气过去敲门。

        她坐在黝黑的楼梯间,抱着肩膀,将脸埋在膝盖上,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

        哭了一个多小时后,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站起了身。

        “你这个月是第几次了啊?”是年级主任的声音。

        “主任,我……”班主任的声音很低,像犯了错的孩子。

        “你不来上班起码要跟我、跟学校打声招呼吧!学校有学校的规矩,你们班将近六十个孩子,还都是调皮捣蛋的,这要是没人看着,万一发生点什么事,你负的了责吗?我负的了责吗?”

        “我跟副班主任说了的,让她帮忙看着点。”

        “你们副班主任是什么来头?啊?你心里没数吗?人家来上班,就是来上班就可以了,其他的,人家根本不在乎。再说了,她不是刚怀孕吗,今天上午人家说不舒服,直接请了假。一个女同志,怀孕了身体不舒服,我能不给假吗?”

        “是,主任,我下次外出一定请假。”

        “还什么下次?你这个月请了几次假了啊?”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能不跟您打招呼嘛……”

        “吴平韬!这里是学校!这不是你家!不能由着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学校让你当班主任,不是说一定要让你带出个什么成绩来,本科率,重点率,那些成绩有当然更好看,没有,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这要是学生出了安危问题,那可是大事,是很可能会震惊全国的大事!”

        “我知道了主任,您放心,我们班那个惹事王,贺壹明天开始就不来上学了,他不来,班里其他捣蛋的孩子就是游兵散将,翻不出什么大水花了。”

        门外的如男一下子震惊在原地,她竟不知道原来今天是贺壹最后一天来上学了。

        她突然为她刚才对他的态度感到非常后悔,因为她那完全就是毫无根据的个人情绪的宣泄。她的事情,根本就怪不到人家头上。

        毕竟,先在本子上写壹字的那个人是她,他本来就对此不知情,却为此被她无端抢白了一顿。

        她想起刚刚教室里他明亮的眼睛逐渐暗淡下来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很痛很痛。她擦干眼角的泪水向班级跑去,虽然,她也不知道她要和他说些其他的什么,但是一句对不起总要的。

        他就要转走了,如果她真的去电子厂上班了,那么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了,她不想她们之间最后的告别是刚刚那个场景。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所有的学生都背上书包迫不及待地往外冲。等如男回到教室的时候,班级里已经没了贺壹的身影。

        她随便抓住一个平时和他玩的很好的男生问:“你看见贺壹了吗?”

        “唔,他刚才还在来着,应该是先去点菜了吧,他不是要请全班同学吃饭吗?”

        如男冲到窗前,高一到高三所有的走读生都潮水一般向外涌着。他们的校服是蓝白色的运动服,而他穿的是白衬衫,她想,如果他还在操场上的话,她一定可以看见他的。

        可是她是个近视眼,家里没有钱给她配眼镜,这让她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身影。

        终于,她还是看见了他。

        在学校那颗热烈而绚烂的凤凰树下,穿着白衣的少年长身而立。

        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她看不清那女孩的脸,可是她记得很清楚,班花陈楚楚,今天穿的就是白色连衣裙。

        即使只是两个模糊的影子,如男仍旧能看出他们的般配。

        凤凰树下的白衣少年少女,他们就是对青春二字最好的诠释。

        不像她,只是一条惹人嫌的、即将去电子厂擦流水台的破抹布。

        如男嘲讽一笑,然后从教室后门走进了通向五楼的消防通道。

        “都下了晚自习了,你怎么还没回宿舍,我要下班了。”吴平韬的脸色很不好看,估计是被年级主任骂的。

        “吴老师,我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

        “我家孩子还在医院挂点滴,你有什么话能不能明天再说?明天我一大早就会来班级。”

        “吴老师,求您,给我五分钟时间。”

        “到底什么事?”

        “我们家里说不供我念书了……我想麻烦您,能不能跟学校申请缓收一下我的学费和住宿费,您也知道我的成绩,我一定会努力帮学校在省里拿一个好点的排名的……”

        “唔……”吴平韬沉吟了一会儿,却没有立即给如男一个她想要的答复。

        “如男同学,老师知道你一向成绩优异。”

        完了,如男心里一沉。

        中国人的中庸让他们想要反对一件事的时候,一定是先对它进行肯定,这样就不会让听的人过于难以接受。

        所谓的欲抑先扬,他后面的话,大概不会顺她的意了。

        “可你也是知道,我们这是个贫困县。咱们学校里的学生,除了那些本来就生活在县城里的,其他都是从小山村考上来的,说实话,比你们家条件还差的,比比皆是。学校要是给你开了这个口子,引得其他同学纷纷效仿,你这让学校怎么办呢?学校也有学校的困难,你也能理解的对吧?”

        “我能理解老师,可是,并不是每一个贫困学生都能拿年级第一的,不是吗?”

        伶牙俐齿不是如男的风格,可是,为了她的人生和前程,她不得不豁出去一切。

        “那肯定。”

        “所以麻烦老师务必帮忙跟学校申请一下。”

        “我看看,只是如果学校不同意的话,你也不能怪老师哦。”

        “不会的,我会感激您一辈子的。”

        “老师不要你感激,你好好学习就行。”

        “嗯,谢谢老师,麻烦您了。”

        如男不迭地道谢,一颗心稍缓,她倒是没想到这个木讷而老实的班主任会答应帮忙。

        可是事实证明,终究是她太天真了。

        一个星期后学生干部来催收住宿费用时她才知道,吴平韬压根儿就没把这件事上报给学校。

        她跟贺壹在学生时代最后一面就那样潦草结束了。

        那天以后,他没有再来过学校,听旁人说,他转去省城的体校打篮球去了。他的运动天赋在学生时代就已经初露头角,他身体条件好,核心力量强,控球的时候动作灵活,左右手均衡,难怪会被省城里的篮球教练相中。

        如男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

        除了和他坐同桌的时候和他说过几句话,她跟他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所以,她才会是全班最后一个知道他要转学的人。

        后来的很多年,那个在凤凰树下的少年总会不经意地出现在她的梦里。那个梦里没有黑漆漆的天,没有潮水般下课的学生,也没有陈楚楚。

        那个梦干净的只有他和她,天空是澄澈的蓝,凤凰花是耀眼的红,他的衬衫是纯净的白。

        他抬头与三楼窗台的她挥手告别,他们俩都在笑。

        他们俩有着一样的向下微垂的眼角,笑起来都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再见贺壹,愿你此去前程似锦,一路繁花相送。”

        如男在心里默念,然后屏蔽了他的微信。

        她自欺欺人地想,这样,就可以算作是她主动把他从她的生活里移除的。

        真是好笑,她和他好像每次都不能好好告别。

        可能他们之间的缘分太浅,也就只能拥有短暂的羁绊。

        “男男,张弛晚上酒吧有演出,要不要一块去看?”晓声在卫生间里喊。

        “好!”

        晓声说的对,治疗过敏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尝试,不断刺激自己的机体对外界产生抗体,她不能总是将自己封闭在忧郁的海洋里,自怨自怜。

        她想要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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