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嗯”意识还未清醒，身体的疼痛却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四肢百骸。勉强把眼皮撑开一条缝，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眼前。浓重的汽油味和高温熔化的橡胶味告知了柳秋风，自己还没撒手人寰，急喘了两口气，终于看清了自己在哪里——死人脸的怀里。

        “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别睡，撑住了，听到了吗？”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一下子收紧了许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间的咸腥却让柳秋风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救护车的笛声忽远忽近地传来。不知道自己今天会不会死，却很想问问他的头怎么样了

        意识重回黑暗

        ……

        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

        叫醒柳秋风的不是医生、不是护士，而是絮絮叨叨在她耳边哭丧的许言好。

        “柳柳你快醒吧，你再不醒我就要通知叔叔阿姨了。”

        “柳柳，你听得到吗？呜呜呜你还答应我帮我要你们医院那个帅哥检验师的号码，你这样躺着，我下半辈子的幸福”

        病人不堪其扰，最终睁开了眼睛。

        清醒后的柳秋风通过许言好形神具备说书式的叙述大概回忆起了车祸后的事。

        紧急关头方客强制逼停了失控的汽车，为两人争来了活的机会。自己则因外力不小心伤到了头。听许言好说，方客把自己安排进了医院后，就没有出现过了。调高了一下病床，柳秋风环顾了一下四周豪华的病房，很显然，这不是自己工作的医院。还没开口询问自己这是在哪，病房的门被扣响了。得到了许可，一个青年男人身着白袍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三个人。

        “柳小姐，你好。我叫向阳，是你的主治医师。”对方用温润的嗓音介绍自己。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柳秋风直观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茂林修竹”。

        “你好，向医生。”许久不说话了，粗粝的言辞好像从喉咙了咕噜了好久才出来，柳秋风颔首，算是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向医生慢慢走近，为她作了一个简单的检查，而后主动开口为她答疑解惑：“这里是启光医院，方客送你来的。你们出了车祸，你的头部受到了撞击，检查结果显示为外力撞击引发的脑震荡，除此以外还有多处挤压造成的软组织挫伤，肋骨显示有两处轻微骨裂……柳小姐虽然醒了，但是保险起见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听了向医生的话，柳秋风一阵窒息。“脑震荡”和“骨裂”都不是重点，方客他是不是嫌自己命太大了！送自己来“启光”！樊城私人医院中的老大哥“启光”！他是不是有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病！自己就是受了点轻伤，休息几天就行了的事！现在因为他，无端在这按秒计费的私人医院躺了两天！两天！

        柳秋风想了想，越发头疼。

        “向医生，我觉得我没什么大事了，我可以今天出院吗？或者我转回自己工作的医院可以吗？”

        “柳小姐也是医务人员？那自己应该知道这个情况问题可大可小，或者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可以告知我，我看能不能帮你解决。”

        向阳听了对面这个众人口中窃窃私语的“方客幽会对象”要离开，还是有些惊讶的。

        柳秋风抬头环视了一圈“五星病房”，犹豫了一会儿坦白地说：“这里不是不参加医保嘛，我也没有多严重，这里住得我心里发慌。”说完看了看许言好，暗示她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个按秒收费的魔窟。

        病人执意转院，向阳不好说些什么，况且对方这么坦白。

        结了账，出了门。柳秋风眼泪汪汪地觉得自己在这里被扒了一层皮，身上的钱根本不够，还借了一点言好的钱。

        看着手机上一溜的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柳秋风头都大了。最终还是在谭阳明絮絮叨叨的数落和细心地安排下被迫休假，住进了自己的单位。看看了周围发黄的窗帘和落了墙皮的床头，她感受到了什么是“回家的感觉”。

        躺在病床上，回了信息给自己的父母，谎称手机出了故障，刚刚修好。不想让爸妈担惊受怕地赶来，受了伤的事，只字未提。安顿好了一切，手里捂着手机，心里却还在想，那人怎么不住院他没有受伤吗？

        另一边。

        两天前，源雨集团的执行董事深夜出了车祸，一夜间，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弄得人尽皆知。今天上午九点，源雨集团与华盛的收购案马上就要签约，执行董事的缺席对谈判来说无疑是让到嘴的鸭子有了喘气的机会。

        谈判桌上，就着先前已经敲定的收购方案和细节，华盛负责人临时反悔，提出了新的要求。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总经理方正却显得波澜不惊。甚至默许地开始拉扯，谈判内容渐渐地变了方向。执行秘书长邵敬默默地在站在一侧，挺直的脊背像淬了火的钢筋。

        “还是方总经理深明大义，我手底下毕竟还有这么多的人要养活是不是？那我们就按照新的合约内容签约，您看怎么样？”

        方正看了眼对面谄媚的笑脸。

        “自然，互利双赢一直是源雨的宗旨。”

        双方即将落笔，会客厅的大门被人一下子推开。

        方客身着全黑的套装装，本应扎着领带的脖子此时空空如也，散开的衣领露出了剑鞘般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后，嗤笑了一声走近了谈判桌。

        看到来人，邵敬立马上前，弯腰拉开了转椅。方客拍了拍大腿，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有些不耐烦地解开了西装的纽扣，往两侧随意撇了撇。

        “都谈了些什么？”

        整个屋子的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也不知道这尊煞佛问的是谁，一时间大家都不敢开口。邵敬闻言，淡淡回答：“没什么有价值的，说了些废话。”方客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开口：“既然华盛对我们之前的工作不满意，那好办，即日起，暂停一切合作和资金往来。”

        声音不大，但听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竖起了寒毛。

        还没等方正回过神，华盛的代表立刻炸了毛：“方董事长，您说话可要注意点！您这么做是要毁约！我们之前可是谈好了的！”

        桌前方正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签约笔，前几秒这支笔差点成了他的利器，这一秒他只想把它插进方客的脖子里。

        方客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起手敲了敲桌面上的“新合同”——“橙远度假村项目由华盛百分百决策负责”几个字清晰无比地落在桌边的几人眼里。

        华盛的代表看了看手里的两份合同，一时间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了椅子里，耳边方客的话像阎王爷的催命符一般令人窒息。

        扫了一眼对面的废物，方客不甚在意的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好哥哥”方正。此时的方正一言不发。灰青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许久像是终于回了神一般转过头看向方客，

        “我听说，你昨天出了很严重的车祸，怎么不在医院呆着，出了事怎么办！胡闹！”

        闻言，方客挑了挑眉回答：“方总经理平时开车出现了点小擦碰还要去医院？家里没有创可贴？”听到“小擦碰”几个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昨天现场的照片不少人都看到了，整个车身烧得只剩一半，车头以可怕的角度整个凹陷了进去以现场照片来看，驾驶位的人留个全尸都是菩萨保佑，创口贴方董事家用的是两平米的创口贴吗

        一场计划内的签约以计划外的结局落幕。众人陆陆续续走出了会客厅，华盛的代表在得到方客的那句“我这个人喜欢乖的，不乖没关系，咽了气，还是会乖的。”后，恍恍惚惚地被邵敬请了出去。

        偌大的会客厅里此时只剩下了两个人。方客抬头转了转脖子，两个姓方的男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最终方正移开了双眼，低声说了几句：“华盛的案子我们不吃亏，你这样一搞，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了，你想过吗！我是你大哥，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方家，为了集团！”

        强撑了一会，方客多少也已经有些吃力了，不想再听这些膈应人的话，抬脚就往外走，开门前出于友情提醒还是告诫了对方一句：“我的方，和你的方，可不是一个方。”说完就离开了，留下方正独自在会客厅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上邵敬一字一句地报告今天的事，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自己的老板正紧闭双眼倚靠在后座，不知有没有在听。脚下的油门又向下踩了一些。车子顺利停在了启光门口。

        向阳作为方客的多年好友，知道这个人今天要去破坏别人的“好事”，便没有电话打扰他。“小节俭”转院的事也就没有通知他。

        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对方身体有没有异样，就听到了方客问自己：“汤柳秋风呢？她怎么样？”

        新鲜，绝对的新鲜，好多年没看过自己的好朋友这么有人味了，向阳忍不住调笑。

        “真爱啊这是，自己也受了伤，一心吊在别人身上，我快被你打动了，真是女朋友啊？”

        知道对方在调侃，方客也不生气。

        “女朋友？你也看到她了吧，你觉得合理吗？”错觉，刚刚是自己的错觉，这个人还是自己认识

        的那个人——嘴巴真的很欠。

        又做了一圈检查，确保没有什么大问题后，护士给方客吊上了水后就离开了。向阳插着口袋，看着正在输液的方客。

        “查到了吗？对方这次手笔挺大。”

        “刹车线被动过了，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我心里有数。”

        “这次是你福大命大，开着车出这么大的事故都没出什么纰漏，只是头上撞了个包，你也太走运了一点，深更半夜看到新闻，我人都麻了。”回想起那天夜里看到新闻时的场景，向阳现在都觉得心悸。

        方客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车不是我开的，小汤圆帮我挡了祸”

        邵敬来电。

        “老板，确定柳小姐住在了自己的医院，情况也稳定了下来，老板，需要我给柳小姐留一笔钱吗？”

        “不了，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闭上眼，疲惫迅速席卷而来，那天夜里的每一个生死瞬间也逐渐清晰起来，方客活了27年了，这27年来，自己遇到的危险数不胜数，但是那晚从车里拖出满脸是血的柳秋风时，方客要承认，他的手是颤抖的

        陷入睡眠前，方客想，算她倒霉，但是还是要补偿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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