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程

六点半，学校食堂还没开餐，贺萧带安静出了校门。

        在一排早餐店中，贺萧拉着安静进了一间热气冒的最腾盛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你们是要赶车回家吗？”老板娘端上来她们要的早点，问了一声。

        包子热粥茶叶蛋……早餐就得吃点热腾腾的食物身上才暖和。

        “不急着赶车，起早了。”安静接过她端来的热粥，笑着应了一句。

        “哎哟，还嘴硬。放寒假了你们这小情侣是第一次要分开舍不得吧。”老板娘乐了，“你们来之前刚走了一对，那女娃娃哭的哟，看得我心都要碎了。”

        老板娘四十多岁的样子，按年龄算是妈妈辈，称呼一声“女娃娃”倒也不是太奇怪，但这么大人还跟娃娃挂上钩，听着就别扭了。她大约是在这开店开了很多年，对这些娃娃们的情情爱爱不舍不离司空见惯了。

        贺萧沉默的看了安静一眼，估摸着是在看她眼框里有没有液体要溢出来。

        安静瞪了他一眼，用口型说：“看什么！我又不哭。”

        贺萧低了低头，发出的声音有点沉闷：“我想哭。”

        安静微微一怔。

        她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生疼。原本归心似箭的急切心情在这一怔中，像被人推进了冰水中，让她轻快的心情瞬间冷却下来，胸口塞进一团散不开的郁闷。

        她想回家，但她也舍不得跟贺萧分开这么久。她知道这是件不会愉快的事，所以一直刻意避开了去想，取而代之要回家的喜悦。

        这会儿被贺萧的情绪影响，把她那些回避着的离别愁绪都勾了起来。

        “别这样，我们不要成为下一对小情侣的范例。”安静说完后，特意小声模仿了一遍老板娘的语气，“哎哟，还嘴硬。放寒假了你们这小情侣是第一次要分开舍不得吧。你们来之前也有一对儿，那男娃娃哭的哟，看得我心都要碎了。”

        贺萧没忍住笑了。

        “要抱头痛哭我们找个没人看到的地方去。”安静又补充了一句。

        “痛哭不出来了，”贺萧开始吃碗里的热粥，“那股情绪全让你弄没了。”

        在早餐店赖到八点半，整个城市都苏醒了，两人才慢慢往回走，还在学校溜达了一圈。

        校园里随处可见拖着行李箱往外走的学生，身影夹在萧瑟的寒风中，整个透着一派离席散场的落寞。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安静回了宿舍拿行李。

        石艺穿着睡衣正在整理行李箱，看到她回来，停了手里的动作，“拿东西走了啊？”

        安静鼻子有点酸，这一学期，她们天天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聊天看书。除去跟贺萧呆一起的时间，她们一群人几乎形影不离。

        现在形跟影要分离了。

        也许是第一次大学生活的暂别——这学期的生活没有高中三年的那么紧迫跟仓促，致使高中毕业了还来不及反应。

        所以带来的冲击太大，情绪难控。

        安静抱了抱石艺：“假期愉快，开学见。”

        贺萧送安静到了车站，一路情绪低落，没怎么说话。安静心里堵得慌，也没有声音成功从两唇瓣中挤出来。

        取了票，两人在进站口旁边沉默的杵着。

        鼻子又一阵酸涩感涌了上来，还蔓延上了眼框，安静低头抽噎着说了声：“你回去。我天天跟你视频。”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回复，她抬头看了一眼。

        贺萧笔直的站着，偏着头看向一边，侧脸线条分明，冷硬沉静。

        安静只看了一眼，泪珠断线般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她紧紧抱住了贺萧。

        贺萧搂紧了她。

        检票的提示音响了两次，安静抹了抹眼睛：“我上车给你打电话。”

        贺萧不情不愿的放开了安静，在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迅速偏开了头。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列车载走了相距千里的恋人，留下一路思念。

        安静在车上缓了许久，才把心中的愁绪挥开。

        她快可以见到最亲最爱的家人了。心情在“见家人”这件事上慢慢提了上来。

        车进站后，她先给贺萧打了个电话，兴奋得把贺萧低沉的心情也扬了起来。结束通话后她给爷爷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下了车，一切顺利，很快就能到家。

        最后她打了个电话给她爸安远洋。

        安静平时回家都是自己坐交通车回去，拒绝她爸的接送，他爸也懒得接送。两人的关系只是血脉的继承——她随他姓安。

        安静对她爸的感情很复杂。

        小时候，别的孩子会跟爸妈撒娇，要抱要买玩具，那家长会笑着抱着他们，带去小商店。安静试着跟爸妈撒娇，他爸粗声粗气的说：“多大个人了，正常点。”

        小孩撒娇是不正常？

        妈妈偶尔会应着哄她，但妈妈很忙，很多事情要做。

        所以安静比别的小孩刚强倔强。

        她在心里是渴望爸爸表扬她，多分一点温度在她身上的，即使发生了那次的意外。

        她五岁时，跟安远洋上后山种树，玩的累了就嚷着要回家，安远洋没理会，她就连哭还闹耍泼。小孩子的情绪莫名其妙，一开始嚎就停不下来，越嚎越觉得自己委屈，声音便越大，总以为哭能换来大人的同情和宠爱。

        安远洋是个脾气暴躁又没耐心的，听小安静用力嚎了一分钟，就到了极限。

        “别哭了，再哭把你埋了。”他指着刚挖的一个种树的小土坑，吼了一声。

        这一声震慑力极强，安静的哭声真的小的，改嚎为哼。

        小孩子哼着哭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是件特别磨人的事，特别招烦。

        安远洋甩了手里的工具，一把拎起安静放到了旁边的小路上，看了看天色后，才收了东西，也不知道是对不太知事的安静说还是在对自己说：“算了，回去。这天儿看着要落雨。”

        安静以为自己用哭声取得了胜利，跟着安远洋下了小路上了靠山壁的大路后，她得寸进尺的喊了一声：“爸爸，要抱。”

        安远洋想都没想直接甩出一句：“自己走，没腿吗！”

        安静不懂后面一句是损她，但她听懂了前一半，她爸爸拒绝了她要抱这个要求。

        她“哇”一声哭了，想故技重施逼他妥协。

        安远洋说：“你哭，有本事你就别走，站这儿哭。”他丢下一句话，自己朝前走了，没回头看过一次。

        或许他以为安静会自己跟上他。

        血脉的传承，把有些特质也传了过来，比如犟。

        安静没跟他走，她站在那里撕心裂肺的哭着，哭累了就蹲了下来，继续哭。

        安远洋带她下山已经不算早了，其他人很多不走这边，有的看了天色提前回家了。

        雨前昏暗的天色为幕，空寂的群山为背景，伴着安静的呜咽，能吓退一水的壮士。

        不知哭了多久，呜咽的回声让安静也害怕了起来，空无一人的森凉让她低声哼哭着，她正想起身回去，发现脚蹲麻了。身体的异常让小孩更加恐惧。

        酝酿了不知道多久的雨也毫无眼力见的落了下来，浇湿了安静整身。

        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连哭这项技能也浇忘了。

        挺冷的……不淋雨就好了，找个躲雨的地方……

        安静生长的安家村，村后边是绵延的山丘，靠近大路一侧的山壁上，挖了很多土窖。这是上一辈，或许是上上辈人用来储存农作物的，现在基本废弃了。土窖开在山壁上，有杂草当门帘，不碍事，也就没人去管。

        她见村子里大点的小孩拨开杂草门帘进去过，虽然大多数是没胆量去的。

        胆量嘛，安静看了看和着泥土的水开始往低处流的地面，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没有比进土窖更糟糕可怕的了。

        小安静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的一瞬，全身难受的又想哭。

        但她哭不出来，她的口鼻上罩着个什么东西，一股气流从那空着的地方冲出来，流进她的口鼻。

        她想喊妈妈，但没力气发出声音。脑袋里像搅进了那场雨里的泥土，昏沉胀痛。

        想流泪，也没成功。

        难受，痛苦，绝望。

        安静艰难的睁开眼睛，一道强光照进了瞳孔，眼泪还是没被刺激出来。

        她闭上了眼睛。

        爷爷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带着激动的哭腔：“刚睁眼了，挺过来了。快喊医生！”

        那时安静还小，不懂事，只知道自己病了，在医院熬了一个多月才回的家。

        也是那时，她开始疏远安远洋，不再对他提任何要求，有任何期许寄望。

        也是那时，安静心底失去了安全感，害怕被丢弃。所以她把整颗心寄托给了从她睁眼开始，就一直陪着她，哄着她，出院后还时时宠溺着她的爷爷。

        后来安静才知道，她躲进土窖后，由于哭得太久累了，在暖和的土窖里神经放松就睡着了。土窖的环境是半密闭的，外面又被杂草阻隔，导致废弃的窖里氧气不足。加上她身上湿透了，寒气渗入体内……

        安远洋回家后没看到跟上来的安静，以为她自己去找同伴玩了，没在意。直到雨下了停，安静还没回来，他才在村子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人。

        爷爷和安母喊了邻居一起找，最后爷爷在土窖里把她抱了出来。

        已经缺氧过久昏迷了，还发着高烧，脱了水……

        安静还听说，爷爷打了安远洋一巴掌；妈妈半年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差点带着她走了；还有，如果她那几天挺不过来，可能就永远醒不了了；如果醒来也会留下未知的影响……

        都不重要了，安静想，她都长这么大了，除了偶尔头痛，也没别的毛病。

        她心里清楚，无论自己表现得多不在乎安远洋，对他多疏离，跟他多犯犟。

        她心底是想亲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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