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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车站


两天前。

        周沐躺在床上,背对着谈朗,眼角不断地渗出泪水,她感受到谈朗的气息在她身后停留了很久很久,直到以为她睡熟了才悄悄离开。

        枕头已经湿了大片,她从床上起来,在窗边看着谈朗驱车不知道要去哪里。

        其实周沐一早就有了主意,每每真要下决心的时候又舍不得了,可是留下又有什么用呢?

        用她不堪入耳的过往换取一点怜悯吗?还是一次次以为要得到幸福,却不过是周而复始的失望?

        那就走吧,回她自己的家里去,何苦要寄人篱下,时不时看着别人入对出双,这未免也太不识趣了。

        这一栋别墅里已经没有了她的奢望,即将离开的时候,哪怕是惹人厌的于香晓,看着也顺眼了几分。

        见周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于香晓问:“周小姐,要出去吗?”

        “嗯,跟舅舅一起”,周沐扯了谎,不然于嫂又要多嘴,到了门口,她添一句:“不要叫我周小姐”,便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

        周小姐,周小姐,这栋房子姓谈,这个称呼处处提醒着她借住者的身份。

        留在原地的于香晓摸不着头脑,不叫周小姐叫什么,她来这家做工第一天,就知晓主家三口人,谈先生和谈太太是两口子,还有一位周小姐。

        她沿着印象里的小路一直走,中途换乘了三辆公共汽车,终于到了小时候常常来的汽车站。

        有时候周子良工作忙起来,家里的女人们不会开车,只好抱着她,登上63路公交车,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当她从温暖的怀抱里醒过来,一抬眼就能看见谈朗在汽车站外面翘首等着了。

        如今,汽车站已是很老旧了,十多年来并没有人想要将它维修一番,任凭着风吹雨打,白色长方形瓷砖砌成的外墙已经多处脱落开裂,车站里面有四五米的挑高,远远缀着几点圆形小灯,昏暗暗照着,脚下的地板砖被人常见践踏着,早就看不清本来颜色,一进入这样的环境,便叫人十分眩晕,辨识不了方向。

        三个售票窗口,其中两个已经摆上了暂停服务的牌子,仅剩的中间窗口,售票员慢慢吞吞,倒也不是不熟练的缘故,反是太过于熟练,而表现出的厌倦和疲惫,周沐从玻璃圆孔中递过去一张百元钞票,“要一张去宁海的票”。

        从南湾到宁海,交通十几年来也能发展起来,除了一条高速公路,高铁飞机全没有,只有每天下午一趟的长途汽车,走走停停,一路不断地接纳路边招手的农民工,车厢里拥挤不堪,过道上全是行李和席地而坐的乘客,一丝空隙都不剩下。

        走的多是土路,颠簸摇晃,五脏六腑都要翻涌上来。

        一天没吃饭,本就有些体力不支,不等离开南湾地界,周沐已被东倒西歪的逼仄车厢折腾地皱眉,胃里一阵排山倒海,酸水翻上来,周围没有人关注她的身体不适,汽车更是有种不管不顾的架势,越发在路中央跳了起来。

        “哗”。

        邻座的男孩甚至来不及惊诧,手中提着的一袋子水果被人夺过去,红色塑料袋里瞬间满是秽物,阵阵味道在周遭散开,缓缓弥漫到整个车厢,与其融为一体,竟也算不得什么了。

        周沐拿出纸巾和上车前买的一瓶矿泉水整理稍显狼狈的自己,慌乱中抢来的塑料袋系好放在脚边,旁边的人正用一种无比幽怨的眼神盯着她,本来不觉得不妥的周沐被这人得久了,咬着嘴唇想了想,硬挤出些微弱歉意,掏出一张一百元,直直伸着手臂在他面前,“喏,给你”。

        粉红色的钞票在灰暗的车子中很扎眼,男孩不接,周沐便又拿出了一张,他气极反笑:“你家大人没有教过你基本的礼貌吗?”指指那袋子水果,“平白无故损坏了我的东西,连一句对不起都不会说?”

        他打量着这个女孩子最多十几岁的样子,像个女学生,长得白白净净,举手投足间却没半点可爱之处。

        “对不起”,她讲一句抱歉,更像是重复那男孩的话,反倒是不解他为什么要生气,“以前我只要给别人钱,他们不会对我生气的”。

        这下子男孩又被噎住了,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这么奇怪的女孩子还是头一回遇见,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用非常诚恳的语气来讲述着超出常理的话。

        他依旧是不要她的钱,那袋子损失的水果只当他今天走了霉运,戴上耳机,抱臂,头偏过一边,一会儿看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一会儿干脆合上眼皮打发无聊漫长的旅途时间。

        周沐是打算将钱硬塞给他的,但被他手一拂,两张纸片掉在脚边,撇撇嘴,只好作罢,如此一来,这件事可怪不得她了。

        车上周沐又吐了三四回,在红色塑料袋即将不堪重负之际,汽车一晃一晃终于停了下来,车上的人窸窸窣窣提着东西下车,周沐捏着塑料袋也被簇拥着挤了下来,长长呼吸着新鲜空气。

        在宁海完完整整生活了十六年,高一念完转学去了宜城,之后只有寒暑假才会回来,三年时间,并不能使她对这个城市产生一分一毫的陌生,她在公交站牌下等车,好半天都没有出租车经过,天就要黑透,乌云从远方结伴而来,越压越厚,一会儿怕是要下雨。

        恰好公交车到站,周沐略一思索,上了车。

        只是没想到,方才长途汽车上的男孩也跟着上来了。

        对视一眼,男孩一直向后走,周沐回头看他,他找了个离周沐很远的位置坐下来,还是戴着耳机看窗外。

        走过十二站停在贸易市场,离市中心越发偏远,更难叫到出租车,周沐只好再次换乘,巧合的是,那个男孩也跟着一起下车,一起上车。

        半个钟头的功夫,车上几乎寂静没有人了,标准的女音报站声响起,“宁海公墓到了”。

        谈书慧和周子良的骨灰埋在这里,两块紧邻的墓碑静默伫立,黑白照片上笑得灿烂。

        墓前摆放着许多束白色百合花,有的已经枯萎,花瓣和叶子全都卷曲成干瘪的褐色,有的却还很新鲜,好像祭拜的人刚刚才离开一样。

        可是又会是谁呢?他们死的不光彩,连葬礼都没有举办,尸体直接送到火葬场烧成了两盒灰烬,之后被埋在了这里,亲戚朋友一概是不知道的,两个人静悄悄从世上消失了,剩下的人们渐渐从姓名开始忘记,轮廓也模糊,最后一些痕迹也不留。

        周沐一直不敢踏进这里,有一次她从南湾跑回来,也是没有进去,站在墓园的大门口,直到谈朗找到她。

        今天其实能够走进来,还要多亏那个男孩,她想看看他到底要去哪儿,走着走着竟然越来越近,就在谈书慧墓地向左数两个的位置,他也是来看望亲人的吗?

        她把目光从男孩身上收回,立在墓碑前,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和这里的气氛相衬,像是座冰冷的石碑。

        男孩自始至终没理会周沐,对着他眼前那张照片说:“好久没来看你了,你也知道,我最近走不开,又找了一份餐厅后厨的工作,有时候睡觉都赶不及”。

        “不过你也没别着急,我身体好着呢,书也没落下看”。

        “你在那边也挺好吧?最近都不给我托梦了,上回你说想吃香蕉,我特意去了超市,但是在来的路上弄丢了”,他每一句话听来都那么轻松愉快,仿佛他们不是阴阳相隔,只是寻常闲聊罢了。

        “你肯定要说我粗心大意,下次吧,下次给你多买几根,或者你还想吃什么就再给我托个梦”。

        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什么刷碗的时候不小心打碎盘子被经理扣了工资,什么学校食堂换了打饭阿姨,连导师女儿上个月生二胎这种事也要拿出来讲一讲。

        一边的周沐不自觉地把他的话收进了耳朵,怎么还会有这么唠叨的人?

        她偏过头问:“你在跟谁说话?”

        男孩看她一眼,继续自顾自演讲。

        周沐似乎非要得出个结果,干脆转身走过去,凑近了看那块墓碑,上面贴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头像,又问:“她是你妈妈吗?”

        这下男孩想装作听不见也不行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识趣的人?

        “在车上弄脏我的水果,用钱侮辱人,一路跟着我,这些我都没跟你计较”,男孩一一列举周沐的恶劣行径,“我妈活得好好的,现在你还来咒她?”

        “小姨,你也听见了,你没香蕉吃的事儿不能怪我,”。

        原来是他小姨,周沐解开了心中的疑惑,也不在乎别的,在端详几眼照片上的人,还真的跟这个男孩长得有几分相像。

        “我可没有跟着你,你妈活着,我爸妈死了”,周沐指着谈书慧和周子良的墓,认真地反驳。

        男孩再次被她噎住。

        没一会儿,天空承受不住乌云的堆积,开了口子,雨水倾泻而下。

        男孩从随身的斜挎包中翻出一把雨伞,把自己与雨幕隔绝,快到秋天了,白日里积攒下的余温顷刻间就被风雨卷走冲散,雨点砸在墓园的石砖石碑上,溅起一阵接一阵的冷意。

        旁边的周沐没有雨伞,任凭雨水从头浇到脚,她抬头看看天,再低头盯了几秒脚尖,最后留下一道深深的目光在那两块墓地,看来只好改天再来。

        “哗哗哗哗”转为闷声敲打。

        头顶的雨突然停了,身后像是搬来了一个暖炉,传来暖洋洋的气息。

        “走吧,不过我只送你到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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