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怨尤（3）

苍遂已经恢复了原本该有的模样，暗紫色深邃的宫殿嵌满了华美的星光，屋顶和地面有巨大繁杂的六芒星法阵，四周的墙壁是恍若无形的实质，到处都充斥着莫测的神秘。

        祭祀一次又一次举起手中的法杖，银白色的头发和长袍向上飞扬起来，漫天星辰的微光凝聚成光柱照在冷月身上，试图净化那黑色的污浊，莲落在一旁远远地站着，隐隐能感觉到大地的震动。但冷月腰间精细不可见的伤口处，黑气源源不断涌出，宛如没有一丝光亮的漆黑夜色。

        祭祀收起法杖，光柱如同玻璃一样碎裂开来散落在祭祀脚边。祭祀对着焦急等待的莲落说：我救不了他……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剧毒，准确来说是一种奇异的能量，至纯至净，充斥着强烈的攻击性。正在迅速腐蚀他的身体。我驱散不了这种奇诡庞大的能量。

        祭祀爷爷，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祭祀深深地看着莲落，原本浑浊的眼睛此时格外明亮，像一面清澈的水。莲落的影子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瞳孔里，微芒闪烁像堆积了厚厚的雪，雪花纷纷扬扬地掉进水中，将莲落的影子轻微地摇晃。

        他再次举起手中的法杖，磅礴的灵力席卷了整个天池以及附近的三所宫殿，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

        祭祀低头轻轻抚摸着冷月柔软的头发，以前，它们的主人总会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像自己调皮的小孙子一样。祭祀的皱纹里划过闪亮的痕迹，声音那么轻，好像是从宇宙的另一边传来的低声呢喃，莲落却听得那么清楚：

        我没有办法救他，但是……梦莲可以……

        祭祀爷爷……

        当你第一次出现在卷云舒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你和月儿的纠葛是命运的指引，可是，当莲花盛开之时，星辰也会玩弄造化。我无力改变星辰的指引，甚至连暗示都做不到。我想救赎你，也想救赎月儿，但我只能看着你们沿着星辰的轨迹慢慢前进。

        月儿出现在卷云舒的那天，我曾为他占星，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过去的尘世百年，但关于他的未来却一片模糊，只能隐约感知到他与另一个人杂乱的纠葛。后来，你出现了，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我面前，而我完全无法看清你的命运，无论过去还是未来。落蝶建成的那天，我感知到了模糊的星象变得清明又很快归于朦胧。虽然我依旧看不透你们的命运，但我终归还是从乱象中窥探到一丝清明，我看到无数的星光交织，散落的微芒变成一瓣莲花的形状又很快消散归于虚无。

        我是卷云舒的祭祀，整个卷云舒只有我可以运用星辰的力量跨越时空，窥探所有人的命运……除了梦莲。

        万载莲化人形，千年痴心不灭，这是典籍里对于梦莲唯一的结论。我时常怀疑星光错综细密的交织像是被操纵的游戏，每一朵梦莲存世短则数年，长则百载，却终会引发无穷的血雨腥风，而每一朵梦莲也不得善终，都因献祭而消亡。我曾无数次地询问星辰：梦莲万年一现，当为世间至纯至净至洁至爱之物，为何只得数十载？

        星辰沉默不语，目光闪烁。

        莲儿，你是世间唯一梦莲，我相信薄空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月儿虽然遗弃了很多宝贵的、神圣的东西，但他依然是那个善良的孩子，否则沉寂万载的卷云舒乃至秋染竹早已满目疮痍……

        祭祀转身慢慢走出苍遂，佝偻苍老的身形渐渐远去，门外遥远的地平线上，夕阳正惶惶沉下，暮色四合，而祭祀的背影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中渐渐消散，低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我会用星辰之力笼罩苍遂，谁也无法探听里面的声音和情形，连薄空也不行……莲儿，爷爷终归无法改变星辰的指引，如果献祭是你的宿命，你有权力在宿命到来前选择星辰的位置，决定星宿的轨道……

        祭祀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大雾四起，无人、无雪、无星、无月，远山的轮廓显影在凄凉的大雾中，变成模糊的一抹白色的痕迹，朦胧的天池像一笔清淡的水墨，凝固在空旷的天地间。

        莲落慢慢靠在冷月的胸膛上，轻轻摸着他的脸庞和柔软的头发。粉嫩的莲花印在冷月苍白的嘴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久久不愿分离……

        无数的花瓣在空中不断凋零不断飘逝，落满他们全身，像水银一样流淌漫延开来。

        月，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不会抗拒我的靠近……有很多很多次，我和你一起并排站在天池边柔软空旷的草地上，我们一起看清亮的月光，看轻柔飘落的雪花慢慢落在我们的眉毛上、肩膀上，看星光如杨花般翩跹舞蹈，听你吹奏华美动人的乐曲，我多想有一天我能拉着你的手，像祭祀爷爷那样抚摸你柔软的头发，靠在你怀里听你给我吹奏华丽精美的乐曲，鼻尖萦绕着你衣服上好闻的味道如同花的精魂，那时我将没有任何遗憾。

        我原本以为可以慢慢融入你的生活，让你习惯我存在，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后来，你突然变得那么冷漠，像冰一样寒冷，你似乎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冷月了，那个冷月虽然冷淡高傲，但内心深处潜藏着一种热烈，炽热如同升腾的火焰，但那天我能感觉到那种深沉的炽热已经消散了。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你，所以我依旧热切地注视着你，希望某一刻以前的冷月可以回来，哪怕你再伤我一次。直到那天，祭祀爷爷告诉我说你要出去走走，我知道你应该也感觉到自己的异常了，可是你那么厌恶我靠近你，于是我请求祭祀爷爷在我身上种下一个结界，然后我就可以远远地跟着你，不管多远……

        但是我真的好羡慕，好羡慕那些月光、星光、雪花，还有微风，它们可以那么肆无忌惮地亲密接触你，而我却不行，在那一刻我多希望我可以变成一朵细碎的雪花，轻轻落在你的唇上，让你炽热的温度慢慢融化我的身躯……或者变成那片森林边上的一棵树，让你靠在我身上安睡……现在，你躺在这里，像婴儿一样安静地睡着，我的心就像死了一样难过……祭祀爷爷知道我的秘密，这是梦莲的大忌，但我知道他是我除了你之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现在，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进入你的身体，你也无法拒绝，而且你永远无法把我从你的身体里剥离出来，你知道吗，这样我真的很欢喜……

        莲落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冷月雪白剑衫上，如同碎裂的光芒，四分五裂，光芒流落在辽旷的空寂中，慢慢结成晶莹的冰。

        莲落闭上双眼，轻轻吻在冷月的唇上，而在另一边的落蝶，晶莹的冰蓝色光芒由暗淡转为浓烈，璀璨的光芒渐渐聚拢，慢慢向黑色转变，成为一块奇异的黑色岩石，霎时消失不见，落蝶也在岩石消失后失去了温柔的冰蓝，变为死寂的灰白。

        苍遂的大殿中央，莲落身上已亮起明亮的粉蓝金三色光芒，随着那块奇异岩石的加入，莲落的身形已然消失不见，三色光芒霎时变得耀眼夺目，开始不停地旋转，由慢到快，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远处的天池中，朦胧的雾气霎时变得浓厚，湖水似乎在沸腾，所有的莲花都不再摇曳，绿色的莲叶与粉色的莲花在浓厚的雾气中渐渐失去了生命的光泽，开始变得枯萎。三色光芒在旋转中不断交织勾勒，形成一个繁杂华丽的巨大法阵，在法阵中心，冷月浮空而立，身前是一朵巨大的莲花，三十六片粉嫩的花瓣微微颤动，莲茎是淡淡的蓝色。随着莲花慢慢向冷月靠近，冷月腰间的伤口里不断涌出一道道浓郁的黑气，莲花消失在冷月身体里的瞬间，一片奇异的樱花花瓣从伤口中飘出，彻底消散在浓烈的光芒里……

        冷月的意识深处，无法被探查到的地方，一个金色的法阵正在缓缓旋转。忽然一阵强烈的震动袭来，法阵发出一道浓烈的金光又消失不见。在这之后，法阵渐渐停止了转动，一条细微狭长的裂纹出现在法阵中心……

        苍遂大殿中央，一切已归于沉寂，而在不远处的扶情里，大殿中央的巨大黑色弯月正发散着浓郁的清亮月色光芒，犹如晴朗夜空中满月的月光一般夺目。窗外遥远的天际，灿烂如血的朝阳正在喷薄而出……

        月，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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