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莲落（1）

冷月终究还是忘了自己在卷云舒过了多少年月。他以为自己并不会遗忘。

        在卷云舒无穷无尽的年月里，时间就像一条安静的大河随意流淌，没有波澜，没有起伏，没有清风拂过水面，也没有游鱼和飞鸟掀起另一种汹涌……只有极致的寂静，只能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在空旷的苍穹回荡。

        这样的生活，很辉煌，很幽寂，很空洞，如同一个华丽的巨大陵墓，所有人都在沉睡，做着华美的梦境。

        冷月走过扶情的每一间屋子，微风吹拂的声音在巨大的宫殿里回响，穿过耳膜撞击着胸腔。巨大的心跳声在天穹荡漾，袅袅水汽升腾，衬着冷月的眉宇，愈发清冷。

        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吧，除了祭祀，冷月不想和其他人说话。

        冷月忽然想起当初在尘世的时候，在自己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的时候，因为好奇请一位老人算命。老人是一个盲人，总是紧闭着双眼，他轻轻地捏着冷月的手掌，一寸一寸细细感受着掌心的纹路，说：孩子，很久很久以后，你的日子会突然变得如河水一样平静，无声无息地渐次流过。你的生命会在永恒的漫长、庞大的寂静里慢慢地、无声地消磨……

        很多时候，冷月喜欢安静地躺在祭祀的膝盖上，听天池里传来莲花静谧的呼吸，柔软的黑色长发沿着雪白的剑衫散落开来。他说：爷爷，曾经我以为孤独对我来说太过于寻常，但来到这里我才发现无声的寂静有多么可怕，云舒每个人都是这样吗？你曾经和我说过很多很多关于他们的故事，这里的很多人曾经那么波澜壮阔地活着，遍经尘世烟火沧桑，现在他们用几百年几千年的时间空守着这样一个巨大的辉煌与寂寞……

        祭祀轻轻地笑着说：月儿，平静不过是一种选择罢了。

        爷爷，我不懂。

        月儿，以后你会懂的。

        冷月抬起头，祭祀的笑容好像天池里放肆盛开的莲花，隔着浓重的雾气，温暖而模糊。

        那天晚上，冷月没有去天池，独自一人睡在自己的寝宫里。扶情的大殿中央，巨大的黑色弯月散发着莹莹月光。

        天池中央，目不可及的地方，雾气较平常浓厚了百倍有余，像极了冷月梦境中庞大无垠的白色混沌。在天池正中央，水面连同水雾开始汹涌地搅动，搅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隐隐有蓝粉色的光芒散出，漩涡中央是一朵巨大的莲花，三十六片粉嫩的花瓣重重叠叠，在这样浩大的声势中微微颤动，水面下的莲茎是淡淡的蓝色，根部连着一块奇异的黑色岩石。

        漩涡越来越大，颤动越来越剧烈，天池的雾气也越来越厚重，将所有的景象全部封锁。漩涡中心，隐约可以看到那朵巨大莲花的周围出现了一个繁杂华丽的法阵，耀眼的金光似乎驱散了所有的雾气，却无法掩盖莲花周围的蓝粉色光芒。华丽的三色光芒渐渐汇聚、旋转、酝酿，似乎永不止歇……

        天池外的卷云舒没有丝毫变化，沉睡的人等待着安静漫长的黑夜过去，却少了清冷柔美的乐曲。

        夜空中的月亮似乎也明亮了许多，柔和的月光洒满整个天池，化做细密的银色光雨悄然落下，润物细无声。

        苍遂屋顶，祭祀高高地站在空中，凌空而立，远远地眺望着天池。他的眼睛深深地眯着，却是前所未有的锋锐明亮，风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灌满了他的长袍，旗帜一般飞扬。光滑尖锐的千枚岩体在苍茫的大雾里被抹平了尖锐，剩下一些黑色的痕迹，凝固在空旷的天地之间，凝成一幅淡淡的水墨。

        而在更远的另一边，薄空站在晓阙的大殿里，脸上露出邪气诡异的笑容，升腾翻涌的金色雾气遮住了他的面容，显出淡淡的冷硬轮廓。

        冷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这次的梦境格外冗长格外真实。在路的尽头，冷月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离离野花一直烧到混沌的尽头，紫玉箫在自己唇边演奏着自己从未听过的华美乐章，身边的莲花越长越大，直至将冷月的身形全部覆盖住，浓厚的雾气包围着它，隐隐现出一个绝美女子的窈窕轮廓，她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冷月的脸庞：月，月，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

        冷月睁开双眼，月白色的瞳孔里划过一朵巨大的莲花。

        几天之后，在去往苍遂的路上，冷月看到不远处一所正在建造的宫殿，用了一种奇特的冰蓝色材料，却丝毫不显冷寂。

        爷爷，那所宫殿是谁的？

        是一位女子，很美艳也很活泼，光彩照人，眼睛像太阳一样明亮，以后会成为我们的邻居。

        冷月并不想多一个邻居，他有他的爷爷就够了。

        但几天之后，扶情不远处还是出现了一所名为落蝶的宫殿，晶莹的冰蓝洁净而温柔。

        还是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境，在柔和的箫声里，冷月看着身边巨大的莲花，一个模糊却倍感熟悉的身影轻轻伸出手抚上了冷月的脸庞，冷月怔怔地盯着那道身影，想要看清楚厚重雾气里的面容。

        冗长的梦境总在最后清醒，醒来的人却想要继续沉睡。

        冷月站在高高的天池边，草地温柔地漫延成一个闭合的圆环，燃烧着离离野花。清冷柔和的箫声冲破积年的雾气，向更高更远更辽阔的苍穹飘荡放肆的空灵，月色格外明亮迷蒙，穿透雾气照亮了冷月清俊挺拔的背影。

        蓦的，箫声停了，冷月身后不远处，一位优雅明艳的女子静静地看着他，安静的雪花落在她粉蓝色的长裙上，显得那么柔美。她的眼睛明亮得好像太阳，笑容干净清澈，透露着掩藏不住的喜悦。

        轻柔的声音让冷月一阵恍惚，莫名的熟悉在冷月耳边轻轻回荡：

        你好，我是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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