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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崖下生涯


卓小星心中一片茫然。

        她的四肢已然失去全部知觉,偏偏头脑却一片清醒。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种死法,是不是很丢人,一点也不像是大英雄的女儿。还有,不知道三叔、四叔还有师父知道了会不会很伤心。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看到天上飞来一只大鸟。

        那鸟好像折断了翅膀,不会飞翔,直直地俯冲下来。

        她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也许是上天垂怜自己,不想自己做一个孤魂野鬼。

        可是这鸟越来越近,竟然变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嘿!原来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倒霉蛋。

        她瞪大双眼,那个倒霉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口中不住地在说些什么。

        风声很大,她仔细分辨了半日才听懂对方说的是:“放心,你不会死。”她本想点头,可惜自己身中麻药,无法动弹,只好眨了眨眼睛算是回应。

        李放深吸了一口气,一掌抓着卓小星,一手向一旁山崖上劈去,这一掌原是吸力,两人身体急剧向山崖靠近。下方不远处的岩隙之中正生长着一颗矮松。李放奋力的向那颗矮松抓去,可惜那颗矮松实在是太小了,不堪承受两人之力,竟然被连根拔断,两人坠落之势为之一缓。他右腿斜蹬山壁,借山崖之势调整角度,斜掠而出。

        此时,两人已然坠落至数十丈高,低头可见山下苍翠靑郁,是一片古松林。李放用双手将卓小星抱在怀里,直往一棵高大古松上坠去。卓小星本能地不敢睁眼,只听得“咔嚓”“咔嚓”几声,两人下坠之势再缓,终于坠落在一处山坡,余势未停,又沿着山坡滚了下来。

        卓小星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这山崖之下竟然是一条小溪。两人从山坡上滚落小溪之中。她上半身悬在草岸之上,只有下半身浸在水中。而在水中的岩石上,却俯趴着一具一动不动的男子身体,鲜血从他的后背流出,将一溪流水染成血色。显然是坠落之时被断裂的树干所伤,又因为剧烈的冲撞导致伤势加剧。而她自己却毫发无损。

        她想了想,终于记起了他的名字。

        李放。南周竟陵王。

        也是那个两次夺走龙渊剑的人。

        她认真的想了想,自己应该是与这个人素不相识,从对方的行动来看,称之为敌人也不为过。就在不久前,他还曾命令生死楼的那些杀手对自己动手——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竟陵王——”她试着叫醒他,他却没有回应。她心中焦急,春水冰凉,李放身受重伤,若是就这样泡在水中,伤势必会加重。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坐视他失血而死。可是因为迷药的关系,她的四肢仍然无法动弹。她试着运气,发现自己的体内的真气渐渐能够正常运行,便决心用真气将麻药逼出来,再去救人。

        此时正是正午,阳光灼灼,她的上半身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暖洋洋的,可是下半身却泡在冰水之中。她所学的内功心法与刀法一脉相承,属于炎阳之气,本是极为暴烈不驯的,可是下行到足底涌泉穴之时,受到寒凉之气一激,竟温顺了许多。

        在这一凉一热之间,真气如同川流一般,在体内自成一个小周天,竟不需她如何用功,便生生不息运转开来。她闭上眼睛,却自能感受到周遭环境变化,天空中有苍鹰疾飞而过,小溪撞上河中巨石,溅起一朵朵的浪花。这种感觉颇似自封五感之后,以感知观天地,却又截然不同。她并非在以感知外观天地,而是整个人成为这方天地的一部分。在这一瞬之间,她竟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忘了江湖纷扰,更忘了旁边还有一个重伤的人等着她来施救,她沉寂在这种似梦似醒,似生似死的境界之中。

        在这有意无意之间,她竟然突然领会到了了生杀刀法中第六重的心诀境界。

        虽然杨桀曾言修炼第六重以上的心法大有危险,但是卓小星却心知以自己目前的武功,若是按江湖中九品三境的分法,勉强可以列入八品,已经可以算上小有所成,若是遇上像芙蓉双剑或者终南五鬼这样的普通高手,自然可以轻易取胜。可是若是对上辛可、问锋途之流,却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了,又谈何报仇。况且,对于学武之人而言,能窥得上层之境,而不得其门而入真是莫大的痛苦,这种痛苦甚至超越了对死的畏惧。所以明明知道对不起恩师,仍然动手了。

        可是,拿到完整的生杀刀法之后,她却傻眼了。

        生杀刀法的每一重都是分为心诀与刀诀两个部分。其刀法的第六重为“断浪”,其精义在一个“断”字,开天辟地,分劈沧海。

        刀诀尚还好说,都有详尽的图画讲解。如何行气,如何运刀,如何变化一目了然。

        可是心诀饶是卓小星想了数个日夜,也没有想明白。其实心诀仅有十六个字:“身如朽木,气若流泉。物我俱忘,方见天地。”

        在这得天独厚的契机之下,她竟无师自通的颖悟了苦思数日而不可得的心法精粹。她沉浸在这股喜悦之中,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直到倦鸟归林,夕阳渐下,才从这种玄之又玄的体悟中醒了过来。

        她身上的麻药也在不知不觉中尽数化消,手脚也恢复了正常。

        不好,她竟然忘了李放。

        她转头向溪水中间看去,唯有青石寂寂,流水潺潺,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她心下大惊,四处张望,却听到身后传来幽幽一句:“卓姑娘是在找我吗?”

        卓小星回过头,只见在溪流后面的草甸上,正生着一团明亮温暖的篝火,篝火之上,两只野兔已经被烤到两面金黄。

        在篝火边上,坐着一位清俊的青年男子,眉逸神采,目敛英华。虽只是随意的坐着,却如疏星朗月,自显出一股恬淡风流来。这时,他似乎已经褪去白日里的凌厉与机巧,温润而又和煦。仿佛一把绝世名剑掩去锋芒,收入鞘中,成为可以掌中把玩的珍藏。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一阵夜风吹过,他便微微咳嗽起来。

        卓小星心中一阵歉疚,他救了自己,自己却沉迷练功,将他抛在一旁。

        “你的伤……”

        “你身上的毒……”

        两个人竟然同时开口,又微微一怔,住了嘴。

        李放微微一笑,抢先答道:“断了两根肋骨,又在溪水里泡了一下午,受了点风寒,不过还死不了。你呢?”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着凝视着她,似乎还颇有点委屈幽怨之意,似乎是怨怼自己竟任他倒在溪水之中不管,卓小星心下愈加歉疚而慌乱。“我没事,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李放好笑地看着她:“坐吧。”

        说完,他便从怀中掏出数个精巧的小瓷瓶来。在火堆旁一字排开,打出瓶盖,将瓶中的粉末依次洒在烤到半熟的野兔上,不停的翻转着。不一会,野兔便散发出诱人的浓香,让人食指大动,口水直流。

        卓小星惊奇的看着他的举动,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李放向她一一解释道:“这个是盐,可以增加咸味,这个是安息茴香,可以去除肉腥味,至于最后这个嘛……”他指了指最后一个小瓶,“这个是我特别配置的烤肉佐料,你闻到的香味主要是因为这个了……”

        卓小星拿起来闻了一下,果然是异香扑鼻。

        “这个是怎么做的?”

        “这个嘛,需将紫寇、砂仁、肉蔻、肉桂、丁香、花椒、八角、茴香、木香、白芷、三奈、良姜、葛缕等十数种香料研磨成细粉,再按照特定的比例配置而成。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卓小星光听了那一长串名字就头大,顿觉得做饭这件事果然不适合自己的气质,遂连连摆手:“不……不了,既然是你的独家秘方,我怎么可以白占你的便宜,就不学了。”

        李放轻轻一笑,也不说破,只是专心料理手上的野兔。空气中顿时安静下来,两人相对而坐,静对一篝野火,却没有半点局促与不安,仿佛都忘了在不久之前还争锋相对。

        卓小星道:“听谢公子说,你可是南周大名鼎鼎的竟陵王,堂堂王孙贵胄,难道还需要亲自下厨吗?”

        李放听了此言,微微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似笑似悲:“我可不是什么正经皇子。我从小是在山上长大的,我师父从小教导我,习文需修心,习武需悟道,而治菜便是修心悟道之法。世间万法,本为一法。一体同观,无二无别。我自五岁开始,便开始学习做饭,七岁之后,师父与师兄的一日三顿便都是由我料理……”

        卓小星跟随杨桀练刀,杨桀只教她,若要练好刀,便须忠于刀,将刀视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可从未听过如此奇论。更听得他从五岁便要自己做饭,顿时觉得眼前之人可怜无比,不禁报以同情的目光:“真可怜……你师父是谁?”

        说起师父,李放眼中逸出神采:“我师父是乃是仙都山步虚观的清徵真人,听师兄说,在出家为道之前,曾经在无量寺做过十年的火头僧,第一次登台讲法,便折服万国众僧,之后便做了无量寺的方丈。不过后来他觉得当个和尚规矩太多,不若道家自由逍遥,又由佛入道。”

        “清徵真人,这名字可有点耳熟。”卓小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作罢。她看着篝火上的兔子,突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我听说,佛家戒杀,道家贵生。我们吃了这两只兔子,你的师父会不会生气?”

        李放噗嗤一笑:“我虽然是师父一手养大,但师父让我不可出家,自然也不必遵守那些清规戒律。”

        这时,李放将一只烤好的兔子递给她。卓小星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连忙大快朵颐,不一会,那只可怜的兔子只剩下骨头,她意犹未尽,正自踌躇,李放却又递给她一块——他将自己的那份留了一半给她。

        卓小星犹豫道:“这怎么好意思?”

        “我已经吃饱了。”他正襟危坐,气定神闲。

        “是吗?”卓小星看了看一半兔肉,觉得根本填不饱半个肚皮。但是看着他沉着的神色,想起不知道是从何处听到的南方人食量小的传说,又看了看那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兔肉,终究还是美食占了上风。

        等到两只兔子都落了五脏庙之后,残火渐冷,两个人各自找地方休憩。卓小星这一路风餐露宿,早已习以为常,她找了一处背风的草地,又寻了些枯叶铺在地上,便席地幕天的躺下休息。李放则跃上附近的一颗松树,斜躺在树枝上。

        这一晚卓小星睡得很不踏实,做了很多梦。她梦到在凉州城计府荡秋千,二叔计无咎推着她,秋千直飞到最高处。可是转头一看,二叔脸上满脸的血迹,质问她为何不为自己报仇。又梦到父亲卓天来,问他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学武。又梦到沐青莲,沐青莲手里拿着一簇梨花对着她笑说:“阿星,我喜欢你。”她开心地朝他走过去,沐青莲却变了脸色:“阿星,我把龙渊剑交给你,你却把它弄丢了……”。她心中正着急,可是一转头,又看到李放手中拿着龙渊剑,劈面一剑向她斩来。

        她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身上冷汗淋漓。她抬头一望,只见月过中天,漫垂荒野,四野寂静,唯有蛩鸣,也不知李放是否仍在左近。

        虽然昨晚两人默契的没有提龙渊剑的事,但是此事却悬萦于她心中,不吐不快。

        她低声自问:“竟陵王,你两次夺取龙渊剑,你我之间应是敌非友,你为何要舍命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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