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周桂香离门近，听到熟悉的声音，直接一眼瞥过去，结果看到来人，她目瞪口呆，差点喊一句“我的个娘嘞！”

        这个邋遢鬼是谁啊？

        没仔细瞧，她差点就没认出来。

        陆秦这小子一向鸡贼，读过书后自诩与其它人不同，染上城里人的毛病，很自持形象，他的发型是大队里最好看的，细碎硬发总是乖巧地垂在额头，衬得整个人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好看，曾经有一段时间大队里就有几个年轻小子学他，打一瓢水沾湿手去打理头发，那叫什么，好像是叫头发变得有型，结果水一上头，头发直接打了绺，更难看了。至于他身上穿的衣服，平日里更是不见一丝褶皱，干净清爽。

        哪像现在这样，身上的衣服比她家刚从泡缸里拿出来的酸菜还要皱巴，扣子也扣错了，又有胡须、黑眼圈、鸡窝头，活像逃难似的。

        孙来妹自住院来就没瞧见过他，她也是难掩惊讶。

        尔后迅速看向儿媳妇，不出意料地看见儿媳表情都变了。

        陆秦简单朝两个人打了招呼，努力喘匀了气。

        然后就磨磨蹭蹭走到角落，眼巴巴望着她，笑着露出大白牙，“还没到十二点，姐，我回来了。”

        等到了人，陆春浓那颗半揪不揪的心终于揪到了实处，她指尖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瞥开目光，压抑着情绪，“你先跟我出来一下。”

        “好，”他乖巧应下，甚至还有心思逗弄了一下自他进来就微张着小嘴的外甥。

        东东见舅舅在看自己，吓得立马把头埋在奶奶怀里。

        孙来妹揽着孙子在怀中轻轻拍了拍，眼中惊意至今未散，“这小子，他，他这是？”

        想起儿媳丢了一整天的魂，再看陆秦现在的样子，两姐弟的黑眼圈都能一比高下了，她心里没底。

        周桂香合上嘴，赶紧回过神来，看见孙来妹一脸慌慌的模样，她走过去逗了逗孩子，劝她，“估摸是两姐弟闹矛盾了，孙大姐你就别操心了。”

        “啊，好。”孙来妹盯着门口，一手还在轻拍哄着孙子。

        诶哟！一旁的周桂香忽然想到自己借出去的钱，陆秦这小子该不会是去哪里厮混了一晚上糊弄人吧？那她的钱怎么办？很快她就没了心思逗弄孩子。

        出了门，这个点是中午吃饭的时刻，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不知谁打了红烧肉，那个味道直冲大脑。

        陆秦随在后头慢了半步，离得不远不近，视线越过人群不由落在前面纤细的背影上，记忆之中，这个姐姐总是挺直着背脊，仿若雨天下不畏打击的荷花，姿态不屈。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走廊尽头，远离喧嚣的人群。

        陆春浓脚步停下，目光落在窗外，冬日里的阳光暖洋洋的，光线晃了一下，她双手依然冰冰凉，从昨日事情发生一直发酵到现在，她完全紧绷着心神。

        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下了，然后有摩擦衣服的声音。

        陆秦双手插兜，摸到口袋里的钱，犹豫了一下，伸过去轻轻戳她手臂，戳了一下，不死心地又戳一下。

        “姐？”

        似乎怕惊着她，也似乎已经察觉到她的情绪，青年声音小心翼翼地含着不安情绪。

        舔了舔干燥的唇，他干脆走到她前面，埋着头，“这个，这个钱。”

        陆春浓一抬头就瞧见一只黑乎乎的脑袋正对着自己，她视线下移，只见一沓叠得整齐的钱安稳地在青年手心待着，还往她眼前挪了挪。

        陆春睫毛轻颤，抬起头看向他，五指向无意识合向掌心。

        陆秦已经抬起头来，似乎感觉到她在看自己，于是露出了一双大白牙。

        陆春浓很快把钱拿过来捏在手心，终于能喘口气，“这里有多少钱？”

        “啊？”陆秦意外她跟自己说话了，不过内容让他眼皮一跳，他稍微心虚了一下，虽说这种事不是他干的。

        “这里有八十九块三毛，还差几十，那个我后面去要回来。”他盯着她的眼睛。

        八十九已经是他能凑到得极限了，还是卖老母鸡鸡蛋等凑一凑得到的。

        剩下的，他只能后面再想想办法去凑齐。

        陆秦没等到她的表态，走廊一边响起了脚步声。

        陆春浓也没说好不好，从手中快速数出四十七块钱。

        陆秦眼看着她往前走去，他跟了过去。

        紧接着进了一个屋子。

        还没进去呢，陆秦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诶？孙来妹和孔东宁家属是吧？我正好要去找你，你这个缴费时间已经到了啊。”

        道歉声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现在就缴，给你们添麻烦了。”

        陆春浓拿出准备好的钱递给她，尔后在单子上签了字，从头发里露出来的一小截耳朵通红。

        原本想要进去的陆秦，脚步一顿，他双手插着裤兜，背靠着墙，回忆着一些事情。

        所以如果他像剧情里那样，陆春浓拿不出钱来，那又会怎么办呢？又是向谁低声下气呢？

        没过多久，交谈声到了门口，陆秦直起身子。

        陆春浓脸上还带着抱歉的笑意，退出来后看见他在，一声不吭地朝着孙来妹的病房走去。

        陆秦立马老老实实跟上。

        孙来妹和周桂香感觉已经等了一个世纪。这会儿听见脚步声，忙朝门口看去。

        一进屋，陆秦就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个身上。

        好在陆春浓没等周桂香开口，从兜里掏出五块七毛塞给她，“谢谢婶子了。”

        察觉到她塞给自己的是什么，周桂香脸上立马布满了笑容，“谢啥，不用那么客气。”

        她的心也终于是落到了实处，不得不说啊，踏实了，周桂香又多看了两眼陆秦，第一次觉得他靠谱。

        孙来妹眼睛在她们转来转去，始终一头雾水。

        没等她多想，儿媳就到了她的面前，“妈，这个轻的你抱着，我们出院。”

        紧接着她转过头，“还要麻烦婶子牵着我家东东了。”

        隐形人陆秦，悄悄将双手从口袋拿出来，已经明确接收到了某种讯息。

        他这个姐姐可没原谅他。

        这哪行呢？发挥他作用的时候到了。

        正当两个女人准备分工合作时，瞧准了时机，他迅速参与了进去。

        陆秦掂了掂孙来妹抱着的那个包裹，在她诧异的眼神下，将包裹递给陆春浓，尔后将陆春浓面前的两个挂自己手臂上，他蹲下来，“婶子你上来吧。”

        这一番操作，谁都没反应过来。

        孙来妹尤其，她僵硬地移开视线去看儿媳的反应。

        但眼前的小子已经很自然地在催了，“快上来啊婶，等会儿护士要来催了。”

        说完话，陆秦还偷偷瞥了眼陆春浓，不过人压根不看他，他只好默默叹气。

        最后还是周桂香反应得最快，频繁使眼色，“孙大姐啊，听你家陆秦小子的吧，这一路走到门口可不好走。”

        这小子，不但懂事了，都快革新换面了。

        她瞧着可稀奇了，就是不知道这回能坚持多久。

        孙来妹也知道儿媳那身子板得咬牙才能扶着自己，于是见儿媳没反应，她有些尴尬地、慢吞吞地趴了上去。

        青年属于瘦这一挂的，不过背上却是宽阔舒坦。

        见他平稳起身，陆春浓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拿着包裹抱起孩子，周桂香忙接过两个包裹。陆春浓推辞不过，只好轻声道了句谢谢。

        一行人朝外头走去。

        可能这个年代的人吃得少或者普遍营养不良，所以一背起来时，陆秦倒没觉得人有多重。

        但路途不近，量变产生质变。

        陆秦算是进一步认识到这具身体有多虚了。

        撑得两脸通红，陆秦偷偷换着气，连呼吸都变得粗喘起来。

        孙来妹从尴尬不适到惊讶，慢慢到心软，想起他也只才十六岁，想起他可能因为合姐姐闹矛盾才咬牙背自己，偷偷问了句，“累不累？要不要放婶娘下来，婶娘自己能走。”

        呼——

        陆秦摇头，“不用，我背得动，婶娘你别乱动就行。”

        为了给原身收拾烂摊子，去请求这个姐姐原谅，他可算是身体力行地付出代价了。

        希望这几天过后，以后等着他的都是好日子。

        孙来妹没回头，也就不知道周桂香和陆春浓隔得不远，所以她说的话后头两人都听到了。

        周桂香往上揽了揽包裹，“春浓啊，你弟是不是懂事了？”

        陆春浓抿着唇没出声，抱紧孩子，不经意又抬头看了前面的背影一眼。

        周桂香见状，也就没再劝。

        来根叔是村里赶牛的，每天都会来镇上一趟。

        最近接近年底了，大队里的活基本都干完了，所以来镇上逛的人不少。

        陆秦凭着记忆背着孙来妹到停牛车那边时，已经有四五个人在晃动。

        来根叔拿着把干草喂牛，一抬眼就看到了前面的几人。

        周桂香跟他熟，“来来来，赶紧搭把手啊。”

        几人的阵仗不可谓不大，加上周桂香的大嗓门，一时间就吸引了其它人注意，人群自动散开给他们让位置。

        周来根在牛车一角铺上稻草，周桂香就把准备好的毯子铺上去，转过身去叮嘱陆秦，“来来来，慢点慢点啊，别伤着腰了。”

        这可背了不止半小时，一路没休息过。

        陆秦对着来根叔挤出个笑容，他的脊背和两只腿基本丧失知觉了，顺着周桂香说的把背上的人慢慢放下来。起身时双手撑着牛车边缘才起来。

        他的身后，陆春浓默默收起了伸出去的手。

        一直起身，陆秦就有心灵感应似地揉着肩膀转过头，对着姐姐的方向露出笑容。

        结果陆春浓撇过视线，抱着行李在孙来妹的另一边坐下，于是他对上了另一个婶子的脸，下意识叫了一句，“李，”

        话还没说完，那个叫李婶的就转过头不想搭理他。

        陆秦当事人是有点尴尬，只能慢慢将话咽了下去，若无其事地抬手轻拍着刘海，卖惨卖完了，他可以稍微注意点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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