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丢脸

箱子已被那人拎在手中，他说：“落尾巴的小师妹！跟我走吧。”

        原来是师兄。

        他们向一辆校车走去，周惠然在匆忙间打望这座城。

        有一些宁静。狭窄的街道悠长悠长；三五的行人悠闲自得；红红绿绿的店招，穿过树荫，琵琶遮面。宁静的城宛如多情的少女，温婉恬静。

        有一些飞扬。看不见街道外奔腾的江，却听见那江水拍岸的蓬勃；随风漫来的水汽，有一丝冰凉。飞扬的城就是桀骜不羁的少年，意气风发。

        车停在路边的黄桷下，车身上拉着大红横幅：a大欢迎你！

        帅气的师兄让周惠然随便找个位置坐，她拎着背包往车厢里扫了一圈，随便不起来——好像似乎只有最后一排还有个空位。

        周惠然朝那个空位走去，等走近了才发现自己看错了，因为那儿还有一只背包。包的旁边坐着的男生左手支头侧脸对着窗外，看不到表情，更不知道喜忧。

        “同学，请问这是你的背包吗？”

        没有应答，只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

        周惠然在心里抖了两抖，坐好。打望帅气的男生，她一向是热衷的。不动声色地瞄了那人好几眼——白t恤蓝牛仔清清爽爽，薄唇高鼻俊眉俏眼目测身高也还行，估摸着也是帅哥一枚。约摸是表情管理没有学好，以致这帅哥保持着望窗的姿势两分钟都没有变，给人的感觉用一个字形容是冷，两个字是冷漠，三个字莫理我，四个字离我远点。

        车开动起来，过道上有师兄给大家打招呼：“亲爱的师弟师妹们，下午好。欢迎来到a大！a大地处t市中心，居繁华取静幽，风景秀丽，历史悠久。至今已建校90余年，各大学院皆有国家重点建设学科，硕博研究院，国家科学奖比比皆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周惠然扁扁嘴，心想：“很公式化的欢迎词，接下来的重点肯定就八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几年相似的调调周惠然也听了两次。初中老师在大篇幅劝学之前用的是“珍惜少年时”，高中老师则是“只争朝夕不负韶华”。不是说大学会轻松一点么？高考那感觉一次就够了，年年胜高考，她可能会自闭，所以，她更想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腹诽中，周惠然听清了欢迎辞的最后一句：“愿你们这里学到知识长到见识不忘相识。”

        嗯，也就这句有点不一样。

        “长得好看就不用自我介绍的吗？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怎么相识？”

        前排的两个女生迅速回头看了一眼，旁边也似乎传来很轻的一声“呵”。

        周惠然抬起右手护住丢得仅剩一半的脸，懊恼没有听霍小南的劝还和他吵架。

        那次霍小南被她骚扰到忍无可忍，恨铁不成钢：“女生还是斯文些才讨人喜欢，你这样毛手毛脚口无遮拦的……”

        “你是说我讨人烦么？可是，你看看，班里哪个不喜欢我？”

        “你确定？”

        “我确定。如果真的有人不喜欢我，那也一定是因为……他们喜欢你！吃醋吃的！可是不对呀，吃醋也应该是吃周柳依的，我最多只是同姓。所以，班里的人都喜欢我，老师们也是，比如老陈老冯老霍……”周惠然开始扳手指。

        “老陈老冯是看你学习好。至于老霍那是看你爸的面子。”

        这里的老霍正是霍建设，他是周中国的同学也是周惠然所在年级的教导主任，教物理。老霍顶一张弥勒脸，却极有侠义之气，讲课酣时，乱认同学为“兄弟”，生生乱了班里的辈分。估计是周中国的原因，他对周惠然格外关照，管周惠然管得她错以为自己是他抱错的女儿。

        周惠然跳起来：“也对！你不喜欢。那也没关系，我又不是周柳依需要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形象。所以，我不怕在你这儿丢脸，风度修养都可以不要！”

        “所以我活该？”

        “对。”

        霍小南气得脸青。

        车子转了个弯，驶进了一条老街。茂密的法国梧桐在空中携起手遮蔽了整个天空，车行其中犹如穿梭在绿廊。又是一个转弯，车进校门，又是一番景象——高高的桂花开得正盛，金灿灿银闪闪一片，微风袭来花辨簌簌，沁人的香气突地就扑满了车窗。

        前排感叹：“哇，花瓣雨！好美啊！”

        与此同时周惠然说的是：“好可惜，应该拿张塑料布铺地上收起来酿酒！”

        “呵。”

        身边的这个人，真的是……不那么可爱。

        “下车啦！”致辞的师兄一边下车一边叮嘱，“请大家看清自己的专业再到对应的签到台。然后去缴费、领饭卡、取生活用具。当然，大家也不要惊慌不要失措，因为你们可爱的师兄师姐会给你们做好向导的。”

        “好的好的。”

        “谢谢谢谢。”

        一个前排的男生甚至给大家拱手作揖说：“请女同学们多多关注师兄，就不要和我抢师姐了。小生这厢有礼啦！”

        车厢里笑声飞扬，那是放肆的青春。

        签到台的师兄给周惠然安排的向导是一位师姐，小圆脸，五官温婉，两眼带笑。周惠然把箱子暂存在签到台就跟了师姐走，没走几步就听有人喊：“何昕，何昕，等一下，这还有一个同学，一起吧。”

        周惠然转过身，看见了那位“呵”同学。呵同学的正脸的确没有让人失望，他和周惠然偷瞄判断的只差一点：剑眉狐眼高鼻薄唇冷脸，但人比她预想的要高。

        周惠然觉得这位呵同学和她记忆里的谁重叠了起来，却一时想不起来。她想上前问问他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又担心人家当她搭讪。也对，若是有人问周惠然同样的话她应该也会觉得对方在搭讪，然后再附赠一双大白眼。

        呵同学走到两人面前，带着微微笑意先向何昕伸出右手：“你们好。我是程天。”

        “我是何昕。”

        他又把手伸向周惠然：“你好！”

        周惠然看着他右手上的腕带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人像谁了——这分明就是她喜欢了多年的睡眼狐狸嘛！

        程天的声音也很好听，周惠然只觉自己一天的风尘与疲惫倏忽一下就消失了。

        霍小南曾批评周惠然：“看貌，肤浅”。周惠然回他：“对，我就是这么肤浅。”

        肤浅的周惠然现在心情很好，她轻触他的指尖：“你好。我是周惠然。”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

        “对！”

        有何师姐的带领一切很顺利。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最后一站：后勤处。老师仔细看了两人的清单，随后递出了生活用品。先是一床棉絮，接着是一黄一绿两床被套，边角清晰的打着寝室号和编码。最后是一个网兜，装一个白色瓷盆和一只碎花瓷碗！盆和碗都大，很大！盆就算了，但这碗！周惠然努努嘴，给了师姐一个震惊的眼神。

        何昕捂嘴笑：“有些同学是猫，确实会嫌大，不还有一些同学还处在半大小子长身体的阶段嘛，所以，理解就好。”

        周惠然恍然大悟：“我食力派，食物的食。只是觉得……这花色……可能不会喜欢，放哪不用有些浪费。”

        “那就给它找点用处吧。”

        “也行。”周惠然拈了拈网兜，“容量够大，临时下雨可以当伞，质量够好，下冰雹时也能当头盔。”她说完就开始等那一声“呵”，结果不负所望。

        再次回到签到台的时候，两人已办理好了所有入学手续。长途颠簸带来的东西不多，入学领回的却不少，何昕执意送他们回寝室。

        周惠然十分过意不去的摇头：“不用，不用！女舍不就对面嘛。我就是手短了点，搂了这么些东西就拖不了箱子。但我脚空啊，哈哈哈，这箱子，我踢两脚它自己就滚过去了。你送程天吧，不是说男舍有点远吗。”

        结果程天立即就接了话：“我手长。”

        对，手长了不起，搂了棉絮被子还能拖箱子！

        何昕威武，极为霸气地忽视了两人的提议说：“两个一起送！周惠然两分钟，程天十分钟。”

        那就走吧。

        只过了个路口，真的就两分钟时间周惠然就到了。何昕终是决定送佛送到西，要帮忙把东西拎二楼去，她对程天说：“等我一下，很快。”

        “好。”

        结果这师姐走了两步又挤眉弄眼地问了一句：“一起？名正言顺探访女生宿舍的机会可不多哦。”

        “不用了。”

        周惠然铺好床，把衣服杂物整理好，终于可以歇下来审视这间小小的寝室了。十来平米的屋子，摆有一张大书桌、两张高低床、四个柜子、四张椅子，有一些拥挤，又有一些温暖。

        216寝室在楼的转角，阳台很大，有两处风景。正面是图书馆，馆外就是新生接待处。夜幕已经降临，还有两个师兄守在那里等待晚到的新生。路灯也亮起来，并不耀眼，在淡淡暮色里，媚眼如丝。右侧则是那条种满梧桐的街，熙来攘往，却不喧闹，倒是那梧叶，在微微秋风里，浅唱低吟。

        月半圆，遥挂天上，周惠然站在阳台，就这样望着那桂花轻舞，听着那梧桐声响。中秋未到，她却忽然想到了：桂花香雾冷，梧叶西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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