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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四十七叹时哀


张姮今日在皋舟上享受片刻的安宁和清爽,听宫外传来的信息,李珌的伤势已经恢复。张啓之依然做着自己的事安守本分,但宗亲们有些耐不住想回到封地去了,看来有些人想学东武侯抽身,也是对皇帝的处置感到心寒,自觉没有结果就想躲得远远的。只皇上在太庙里,他们没法请旨。

        张姮想着张思戚的手段,感叹这姜还是老的辣。他这样慢慢消磨,既消磨了人心,又消磨了时间,躲在太庙任由不安分的丞相为自保还是拼死一搏头痛,可不管丞相如何选择,他都会是赢的那一方。

        不过叫所有人低估的还是怡县公,就是现在的关宁伯。谁都看得出,他现在只是吊着半口气硬撑着,虽然皇帝进了太庙,但他依旧每日向皇上连翻上奏,誓要为其子沉冤昭雪。

        皇帝当然置之不理,而刑部也意图安抚,三方人就这么相互僵持着。

        后宫也一样,刘葆原本战战兢兢的,可东武侯已经安然离开长阳,就没了顾虑,不过不再像往日那般张扬。

        元容依旧在为珣王奔波着,听说越来越沉不住气。

        其她嫔妃除了恩宠少一些,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都没敢去触皇帝的霉头。

        张姮忧心忡忡,虽然现在表面看似平静,可这事被耽搁太久了,她都忍不住怀疑难道皇帝还真想拖个一年半载,将此事从轻处理吗?可麻烦的,越到这紧关节要的时候,越不能对珣王落井下石,否则只会让皇帝刚刚摆正的天平又要偏斜。

        忽然阜平来报:“殿下,御前侍监来求见殿下。”

        张姮怪道:“什么事慌成这样?叫他进来。”

        一名较年轻的侍监进来就跪下急道:“殿下,元娘娘带人硬闯太庙要为珣王求情,高公公和奴才们怎么也劝不住,所以来求殿下拿个主意。”

        张姮震惊,这元容日日喊冤哭诉,可皇上明摆着就是无视,如今人都进了太庙,她还不改自己的狂妄,真是不知死活。忙问:“那皇上呢?他还在太庙?”

        那侍监道:“是,公公叫奴才来请殿下救命,万一让娘娘闯了进去,惊扰了皇上和列祖列宗,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啊。可后宫其她娘娘没人挡得了她,唯有殿下能在圣驾面前说得上话,求殿下救命啊!如果出了大事,那奴才们的性命就不保了!”

        张姮虽觉得辈分有别,也只能赶往太庙。

        此地位于内宫之外,皇宫之内,因特殊意义,是独树一帜的宫中宫。一众人穿过古松道,相隔正宫门不远,就听元容在前肝肠寸断的哭闹:“你们都给本宫滚开!你们胆敢拦着本宫,不怕本宫将你们都砍了吗!?皇上——!皇上您出来看看嫔妾啊,求您开恩啊!崇儿是您的亲骨肉啊!您怎么能将他下狱啊皇上——!”

        元容头发披散,面容憔悴,如果竞陶离去她尚能保持一丝理智,那而今珣王被关押大牢,算是彻底将她击垮。可饶是如此,她还记得“那人”口里的太后梦,拼命哭求,迫切地想要心硬如铁的帝王给予一丝可怜。

        “昭仪娘娘!”

        张姮厉声阻止,但元容早已崩溃,哪里听得见,周围的侍监宫婢们也不敢硬拽,只团团围住。

        张姮怒道:“锦绣宫人何在?!你们娘娘如此癫狂,难道就不知道拦着劝着,怎么能由得她骚扰陛下的清静。”

        迎香和谭锦司跪在一边,不敢说话,脸上都是元容打得伤。

        张姮见了,自知多言无用,直接挡在元容面前:“娘娘!请停止你那无理取闹的行径,难道你还要宫人看你的笑话吗?!”

        元容看到她,立时张牙舞爪愤恨道:“你!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你胆敢指责本宫!你有什么资格对本宫无礼!!”

        张姮道:“你无召,擅闯供奉魏国列祖列宗的圣地,如此癫狂还用得着别人指责?看看你现在,亏你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可现在哪还有一个皇妃该有的样子。”

        元容挥开拦着自己的宫婢怒道:“滚开!本宫是皇妃!是帝姬和亲王的母亲!你胆敢对本宫无礼,本宫杀了你!本宫的儿子是未来的皇上,本宫是太后,你胆敢放肆,本宫要让皇上将你,还有你们这斑狗奴才的头统统砍下来——!”

        “住口!”张姮不想元容哪是异想天开,简直疯魔了!呵斥道:“一介庶妃胆敢出口狂言,觊觎帝王之尊,你当真是疯了你。怎么到了现在这地步你还执迷不悟?你以为王叔犯的是什么小错吗?他杀的人是皇上亲表兄唯一的儿子!痛苦绝望的不止你一个!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关宁伯吗?难道他就不绝望吗?!”

        元容怒不可遏,将所有的源头都指向了张姮,咬牙切齿:“是你!都是你!是你和那个金陵王串通来诬陷我儿!还有那个宣王!他一直妒忌我儿的荣宠!所以在宫外设局害他冤枉他杀人!是你们!都是你们陷害的!你们想害死他好没了掣肘更加肆无忌惮的蒙蔽圣上!都是你们——!”

        张姮对她的不可理喻恼羞成怒:“陷害!陷害!怎么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说别人陷害,难道你从不知自己的过错吗?你身为一介庶妃却有嫡宫的妄想,嚣张跋扈这难道是别人陷害你的?王叔自持身份当众与人不清不楚,更受美□□惑与别人拔刀相向,这也是别人害的?你们自己其心不正,落到今日的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你住口!都是你害得我们母子,都是你。还有那些该死的侍卫!是他们没保护好我儿!他们受人指示存心让我儿遭了陷害,他们该死!他们都和你这个贱人一样统统该死!本宫要将你们的脑袋全拧下来!!”

        元容行为癫狂,已无半分端淑,作势就要冲上来掐死眼前人,所有侍监宫婢赶忙围堵。

        张姮弯眉紧蹙,言辞犀利:“你还想做什么?还想说什么?把责任推给那些侍卫求得开脱?真是可笑,若不是这话出自你口,我真不敢信这世上还有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也总算明白王叔和姑姑身为帝嗣,怎么就成那副没有担当的样子,原因都在你!”

        元容大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张姮息怒停瞋:“如果我是你,我虽然伤心但不会绝望,王叔之所以身在牢狱没被行刑正是皇祖父顾念着血脉之情,他本身也不想闹得骨肉分离。娘娘你该觉得庆幸,至少王叔现在还留着一条命,你再这么胡作非为肆意攀咬,事情就会被你闹得不可挽回。难道这是你想要的?逼着局势愈演愈烈,刺激得关宁伯当着皇祖父的面血溅三尺,让群臣,让天下人逼着皇祖父赐死王叔才肯罢休吗?!”

        “啪!”元容竟冲破包围,狠狠给了张姮一巴掌,对方没防备摔在地上,只听她尖声斥责:“你个贱人!是你向皇上谏谗言!是你让皇上将我儿押到大牢!我的姌儿也是你害的!都是你害得我们,是你——!”

        众人慌忙再将元容拉开,看着对方的不可理喻,张姮也是无奈了。

        珣王和竞陶有此下场真是不冤,眼前的生母,从没有好好教导儿女作为皇子皇女该有的品行,她只告诉他们是人中龙凤,让他们无限骄傲,哪怕他们而迷失了自己,依旧在无限放大,乃至于妄想以后的尊贵。而恰恰又是这天之骄子的心里作祟,让她和她的皇子帝姬容不得自己被指出一点错误,而他们的身份也从来不乏被归咎顶罪的人,从而变得没有担当,说直白,就是只会逃避现实。

        元容不顾束缚,作势又向冲太庙冲,并哭喊:“皇上——!皇上你开门看看嫔妾的冤枉啊,看看崇儿的冤枉啊,都是长河串通了宣王和金陵王,都是他们陷害你的儿子啊!一切都是他们图谋不轨!你的崇儿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他是你骄傲的皇子啊!都是他们居心叵测,是他们因妒成恨污蔑亲王啊!他们这是要断绝皇上您的希望啊皇上——!”

        ——无药可救,元容还有她的一对儿女,真是无药可救了。

        “来人!”张姮厉声喝道:“送昭仪回宫,如果以后她仍这般滋事,那所涉及的宫人一律宫规处置!”

        所有人都被元容的癫狂吓住,也被张姮的气势震住,慌手慌脚地连拉带拽,才将人送回了宫。自此无人再敢将元容放出来,这个骄傲的女人,已经没有任何骄傲的资本了。

        可即便被禁足,元容依旧有法发泄,在殿内又砸又闹又喊又哭。

        谭锦司此时在门外道:“娘娘!七殿下来了。”

        然后两名侍监,搀着一个病弱,且头戴遮帽的青年,气喘吁吁地进来。元容见到这一直卧在病榻的儿子,立刻扑去拽着他哭道:“昱儿!昱儿!母亲现在该怎么办啊?!你兄长,还有你妹妹都遭了大难!可你父皇绝情让他们一个被遣一个被关,母亲真是走投无路了!”

        被遮的严严实实的七皇子张昱,虚弱劝道:“母亲,咳咳咳,母亲不要急,也不要再哭了,事情儿已经听人说了。这件事,咳,这件事,原是他们做得不对,母亲切不可再去哭闹,万一惹怒父皇,就真无力回天了。”

        元容大骇,不相信他竟来阻止:“昱儿你!你在说什么啊?他们是你的哥哥你的妹妹啊,你不叫母亲去求情,他们的冤枉怎么能被昭雪啊?!你舅舅他们的官职连上朝的资格也没有!如今出了事他们根本帮不上忙,只有母亲,他们只有母亲能求情了。”

        张昱叹息道:“母亲,你以为竞陶走到疯癫的地步,被送出宫是谁害的,如果不是她将南平夫人找回来,会有这样的下场吗?!南平夫人是什么人,岂容竞陶打她的主意?皇兄也是,他杀的人也不是一般人,是帝太后的侄孙,父皇最看重的,就是自己母家,他将皇兄保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至于舅舅他们,根本就是一群蛀虫,出了事自保还来不及,根本不会为这件事开口。若母亲你仍是不依不饶,皇兄真会被你害死的。”

        元容退后,她指着张昱声调猛地拔高:“昱儿!你怎么可以如此凉薄?!他们是你的至亲啊!你怎么能在他们受难的时候说这种话?!你还是不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你从来不设身处地的为母亲想一想,你怎么总是这么自私!你哥哥他是皇上给予厚望的,将来的皇帝!你怎么可以说弃就弃?!难道你也和那贱人一样心思,让你父皇赐死他,你好得势?!你怎么可以?!”

        张昱浑身颤抖,不知是否支撑不住孱弱的身子,只叫侍监扶到椅上安坐。他早就患了疹子,每天都过得很辛苦,可现而今,元容非但没过问一句,竟因珣王竞陶指责自己。

        呵,其实早该习惯这份疏离不是?自从她去年得了后宫大权,更没来看过他一次,究竟凉薄的人谁?!忍着怨气道:“母亲,儿不是叫您舍弃以求自保,只这样才能保住父皇的颜面。您以为父皇真的要杀皇兄吗?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关宁伯拖不下去了,这件事自然就会被人淡忘皇兄,终究是父皇予以期望的皇子,父皇只让刑部慢慢调查,就是不想走到更最后一步。等日后安定下来,自然还会想起皇兄的好,慢慢寻找合适的机会,将他放出来。至于皇位,也可慢慢来。”

        “娘娘,七殿下所言极是,只要关宁伯死了,珣王殿下的事就有转圜啊。”这时,介于两人之间的窗户,突然显现出一道纤细的人影,正是元容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元容看到他,竟不张昱在场,扑在那窗前哭得更凶。只听那声音好似魅惑般接着说:“娘娘不要再伤心,据小人所知,关宁伯早是吊着半口气的人了,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想来珣王殿下在委屈几日,或许就有重生的机会,到时您求皇上多赐一些哀荣给他们,自然就能万事皆了。”

        元容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拼命附和道:“对!你说得对!关宁伯,只要关宁伯死了,我儿就有救了。”

        那声音又道:“娘娘所言极是,而且这事根本用不着娘娘动手,想丞相大人一直与珣王殿下交好,此次又是主审,娘娘若能让他”

        张昱强撑着身子大吼:“你给我住口!你个姓冯的妖人几次三番蛊惑昭仪,究竟是何居心?!来人!”

        可等侍监冲出去,那人早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昱不可置信的问道:“母亲,你怎么还在与他接触?!儿不是劝过您!这人来路不明,潜伏在宫里不知有何意图,怎么还受他蛊惑?!”

        元容不但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竟为外人辩解:“他确实曾为梁氏办过事,可他也是为了母亲才忍辱负重的。若不是他,暂理之权根本落不到母亲头上,他是真心对母亲的!”

        张昱气得连连咳嗽:“母亲你糊涂!父皇最忌外戚,也最忌讳朝臣和皇子勾结,他让母亲去联络丞相,并杀父皇的宗亲,这分明是想将元氏和丞相一起诛杀啊!”

        元容根本就听不进去:“不!不是这样的!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他对母亲是真心的!你们,你们遇到事,各个都躲得远远的,唯有他为我出谋献策,在这个宫墙离,只有他对我好,他绝不会害我的!”

        张昱不置可否:“母亲你,难道你对他?不,这不可能,也不可以,母亲你是父皇的昭仪啊!你怎么可以对父皇不忠?!”

        元容惨笑:“他还当我是他的昭仪吗?!他如此对你皇兄和妹妹如此狠绝,母亲伺候他多年,可而今,面对我的苦苦哀求却不屑一顾。若我再不为自己打算,那才是自掘坟墓。你,你一直不堪重用,你哥哥妹妹出事,不放在心上,对我更是半点助力都没有!如今你居然还有脸来阻止我?!你给我滚!这宫里,这宫里只有他是真心对我的,只有他宽慰我的心。”

        张昱也对元容的无可救药感到愤慨:“母亲你怎么能这么糊涂?!父皇他是帝王,行事当然不能像你一样肆无忌惮,为什么你不能替他着想?!”

        元容掩面哭啼:“住口!不要在我的宫里为你那凉薄的父亲说话!你不孝,你简直可恶!我一个人在这深宫里步步为营,你帮过我什么?!若非你没用!你皇兄怎会孤立无援?!如今我们被陷害的那么惨,你竟然还口口声声帮着外人!”

        张昱失望了,缓缓站起身道:“儿早对劝过母亲,好好管束皇兄和竞陶,不要让他们肆意胡为,纵然父皇宠爱,可他们的父亲终究是皇帝啊!可你们不听,只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觊觎皇位这种大逆之事,如今墙倒众人推,也是自己作下的孽。不但如此,您,你居然还对父皇生出二心儿已无话可说,如果母亲真是为了他们着想,那就不要听那妖人的话,去打关宁伯的主意,也不要让旁人妄动,更不要跟丞相扯上关系,望母亲牢记。”

        说完就回寝宫去了,连头也不回;他很少与张崇和张姌见面,原因除了生病,也是因为元容。可以说他的妒忌,厌烦和痛恨,皆是这个糊涂的女人一手栽培的。

        如果说珣王和竞陶是在溺爱中长大,那张昱,就是在压抑和冷漠中成长的。

        而事实上,兄妹三人相互觉得厌烦,又岂止他张昱一人这么觉得,那被关押的张崇,还有被送去山的竞陶都是一样。他们虽是一母所生,可就因母亲,早早对彼此厌弃。

        可笑的是元容,还根本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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