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疯了

　　誉国人人都说，重兵在握，只手遮天的岚王殿下疯了。
　　因为岚王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上过早朝，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早到晚都待在静岚小筑里，守着一口空空如也的冰棺材。
　　不是没人去找过晏泠，也不是没人去劝过晏泠。
　　可每一个去找他，去劝他的人，都被他赶了出来。
　　没被杀已是万幸。
　　每天每天，晏泠都守在那口空冰棺旁边，对着里面说话。
　　明明棺材里一无所有，可晏泠却仿佛看到了什么一般，说个不停。
　　“阿雪，你出来，跟我说说话？”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我就在这里等你，这里是你的家，不管你去了哪里，我知道你都会回来。”
　　“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对不对？”
　　“阿雪，我好想你……”
　　两年来，晏泠对着空冰棺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着这些话。
　　有些时候，他当真看到绯雪回来了，就躺在这口冰棺材里面，像之前一样，神情平静，宛如睡着了。
　　然而眨眼间，绯雪的身影又消失不见，冰棺材里再一次变得空空如也。
　　晏泠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但很快又重燃希望。
　　因为只要他继续一遍遍地对着空棺材呼唤绯雪，绯雪就又会出现在他眼前了。
　　真好……
　　虽说绯雪大多数时间都没有回来，但只要他够心诚，他就随时随地都能在冰棺材里看到绯雪。
　　所以晏泠吃在棺材旁，睡在棺材旁，从早到晚对着空棺材说话，不分昼夜对着空棺材傻笑，边笑边流泪。
　　这种情形在旁人看来，那不是病的不轻，而是疯的厉害。
　　两年来，夜以继日，乐此不疲。
　　终于有一天，江晟出现在了静岚小筑里。
　　孤身站在晏泠身后，誉国年轻的九五至尊垂眸看着守在空冰棺旁疯疯癫癫的晏泠。
　　“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江晟一怒之下将晏泠拽起来，对准那张胡子拉碴、憔悴疲惫的脸就是一拳头。
　　这一拳江晟没留手，打得不轻，晏泠被打得向后一趔趄。
　　“晏泠！”江晟用双手揪住晏泠的衣领。
　　他叫的不是“岚王”，而是“晏泠”，就像当初他还不是皇帝，与晏泠同生共死，携手打江山时那样。
　　“你给朕清醒一点！绯雪他已经死了！他死了！现在他的尸体也没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地步！你当初答应过朕，会永远陪在朕身边，辅佐朕成为一代明君，你说过你会为朕打下一片大好河山，难道这些誓言你全都忘了吗？！”
　　被江晟用力摇晃着，晏泠的双眸黯淡无光，宛如一潭死水。
　　江晟说他疯，别人也觉得他疯了。
　　然而……
　　对晏泠而言，他宁可自己真的疯了。
　　真疯了，他就不会还记得绯雪已经引颈自刎，摔下城楼，变成一具尸体。
　　真疯了，他就不会看到冰棺空了，连绯雪的尸体他都无法拥有。
　　晏泠感觉自己的心好痛好痛。
　　他必须一次次地对着空冰棺呼唤绯雪，必须一次次地把他看到的幻觉当成绯雪真的回来了，这样他才活得下去。
　　晏泠不是没想过自尽。
　　他想去死，去陪绯雪。
　　可是，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对他说:阿雪没有死。你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阿雪了。
　　所以晏泠强撑着，想着有朝一日绯雪真的会醒过来，睁开双眼看一眼他，然而等来的却是绯雪的尸体不翼而飞。
　　晏泠不想相信是什么人偷走了绯雪的尸体，他更想相信绯雪是自己活过来离开的，所以只要他一直呼唤绯雪，绯雪就会再回来陪他。
　　“陛下……对不起……臣食言了……”
　　近在咫尺的晏泠形容枯槁，这是江晟从认识晏泠以来第一次见晏泠瘦到这种地步。
　　不光瘦，仿佛整个人的生气与灵魂都被蚕食殆尽了一般，仅剩一副皮囊还在苟延残喘。
　　“你不许食言！朕不准你食言！”
　　江晟怒不可遏。
　　他生气的真正原因，不是晏泠自暴自弃，而是晏泠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绯雪。
　　“绯雪已经死了……晏泠，你不能永远困在一个死人里。”
　　“我能。”晏泠给出的回答斩钉截铁。
　　江晟气急了，又给了晏泠一拳，他想用这种方式将晏泠打醒。
　　然而，无论挨了他多少拳，晏泠都不为所动，那双死灰般的眸子空洞得根本就没在看他。
　　最终江晟无力地垂下手，放开了晏泠。
　　空荡荡的静岚小筑鸦雀无声，半晌，凉丝丝的空气带来了晏泠有气无力的声音。
　　“陛下……请准许臣……解甲归田，辞官还乡，做一介布衣百姓。”
　　“晏泠！！”江晟一声怒吼，却见晏泠恭敬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陛下，臣手握重兵，在朝中势力庞大，盘根错节，威胁到陛下的皇权是迟早的事。臣深知，陛下待臣，如兄如友，但陛下终归是一国之君，臣一日为臣，反而无法让陛下真心相待，陛下一边喜欢臣，一边还不得不堤防着臣，太后那边陛下也必须要有个交代……所以……让臣做一介布衣，对臣好，对陛下也好。”
　　听出晏泠这番话是发自肺腑，江晟感到胸口一阵堵得慌。
　　“那你……还会留在誉国么？”
　　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江晟的双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紧。
　　终究，他没能得到晏泠的回答。
　　没有回答，已经是回答了。
　　“晏泠……”
　　在离开静岚小筑之前，江晟忍不住，主动握住了晏泠的手。
　　晏泠并未感到惊讶，而是平静地注视着神情复杂的江晟。
　　在绯雪死后的这两年里，他一次也没见过江晟。
　　如今仔细端详江晟的脸，他发觉当初那个稚气未脱，风华正茂的小皇帝不知不觉已经成长为一位成熟稳重的帝王了。
　　“记住，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将来遇到什么事……我永远都在。”
　　这是江晟登基后，第一次在晏泠的面前自称“我”，而不是“朕”。
　　旨在表明这番话，江晟不是以誉国皇帝的身份说的。
　　“多谢。”晏泠朝江晟拱拱手。
　　至此，誉国再无岚王。
　　虽说江晟在晏泠辞官时赏了晏泠无数金银珠宝和百亩良田。
　　但晏泠在离开燕京的时候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带，只带了静岚小筑里那口千年寒冰打造的棺材，然后将绯雪送他的腰带放在了里面。
　　在冰棺变空后，晏泠不是没想过是有谁偷走了绯雪的尸体。
　　首当其冲的，便是姬如风。
　　可是，转生门路途遥远，晏泠不想孤身离开，万一他走后，绯雪的尸体又回到冰棺之中了呢？
　　万一绯雪是活过来了呢？
　　瞻前顾后的结果，便是他守着空冰棺守了整整两年。
　　因为他不敢离开。
　　有些事他害怕面对。
　　他害怕真的是姬如风偷走了绯雪的尸体，将绯雪下葬。
　　江晟那几拳也算是把他打醒了，他早就该离开誉国，去找绯雪。
　　不管绯雪被埋在何处，他都要和绯雪躺在同一块墓地里，哪怕绯雪变成一副白骨，他也想守在绯雪身边。
　　一路上，晏泠用木板车拉着放了腰带的冰棺材，被不少行人围观，直到他离开街市，来到城郊。
　　晏泠的目的地是转生门。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岚王殿下了。
　　所以他褪去了金冠玉带、锦衣华服，只穿了一身轻便的箭袖直袍，墨黑色的棉布料子绣有团虎暗纹，一头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连扎都懒得扎的样子，满脸胡子为他平添了几分成熟与沧桑。
　　晏泠拉着冰棺材，也不方便投宿客栈，于是每天夜里，他就在荒郊野岭，随便找一处空地放置棺材，然后躺在棺材里睡，在他的手心里牢牢攥着绯雪亲手为他缝制的那条腰带。
　　晏泠总觉得他这样就像是绯雪仍陪在他的身边一般，虽说是自欺欺人，却让他的内心好受不少。
　　就这样，晏泠走了数月，离开了誉国，来到了云州边境。
　　这一日，日上三竿，烈日炎炎。
　　晏泠继续拉着冰棺材走在崎岖不平的盘山道上。
　　放眼望去，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这时，从山的下方传来一阵刺耳的喧闹声。
　　晏泠拖着冰棺材往下望，只见一群马贼策马狂奔，不像是在耀武扬威、打家劫舍，反倒像是在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为首的那名马贼怀里还搂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姑娘一看就是被迫的，身上捆着绳子，嘴里塞着帕子。
　　这群马贼少说也得有几百人，他们人手一把刀，胯下骑着马，看上去规模和实力可不弱。
　　然而，这么多人却成群结队地往外跑，这让晏泠不禁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在后面追赶，让这群马贼怕成这样。
　　这时，一袭白衣犹如鸿鹄展翅，掠过天际，拦在了这群马贼逃跑的前方。
　　晏泠看得真切，此人年纪轻轻却满头华发，不是姬如风又是何人？
　　心脏咯噔翻了个跟头，就像冥冥之中受到上苍指引，晏泠鬼神神差地望向那群马贼的后方。
　　后方，于苍茫大地之上，一匹白马风驰电掣，流星赶月，眨眼间追上了前方慌不择路的马贼。
　　骑在白马上的男子，红衣胜火，猎猎迎风，英姿飒爽，潇洒不羁。
　　他就像一颗从地平线冉冉升起的明珠，璀璨夺目，摄人心魄。
　　晏泠霎时间瞪大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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