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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后,霍燃随便地下了面,煮给他自己吃,苏予洗完澡后,头发也没有吹干,就那样散着,坐在了餐桌旁。
霍燃在吃面,苏予在吃布丁,她挖了一勺,递到了霍燃的嘴边,他张嘴吃了一口,有些过于甜腻。
明天又要开庭。
苏予说:“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大丫会作证,但不知道她明天会不会亲自出庭……”因为未成年人有拒绝出庭的权利。
霍燃已经吃完面了,他端起碗,放在了水槽之中,他淡淡说道:“从现有的证据来说,阿福婶没有花钱买凶的可能性很大。”
苏予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阿福婶整个人表现得太坦荡了,几乎是一张白纸,她承认自己的所有负面点,却一直都声称她没做过的买凶杀孙女事件。
苏予从厨房走到了客厅,她翻开了卷宗,轻声道:“大丫说,她看到并听到了阿福婶和保姆策划谋杀妹妹的事情,但她原本以为是奶奶在开玩笑,所以一开始并不在意。她在案发当天早上也再一次听到了奶奶和保姆之间的对话,可是那时候她生病了,又觉得是开玩笑,又觉得是威胁而有些害怕,后来她就昏昏沉沉了,躺在床上什么也听不到了。”
霍燃给苏予倒了一杯牛奶,他一手端着牛奶,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了口袋里,或许是换了露出锁骨的灰色线衣,他的头发微微散着,他显得有些懒散。
“大丫的证词会是关键证词,但她是未成年人,有拒绝出庭作证的选择,就算她真的上了法庭,质询也会很难,法庭需要保护未成年人。”
“可是大丫听到了什么,怎么听到的,如何听到的,听到了之后她做了哪些事情,她是否有听到保姆翻箱倒柜的声音,是否有听到妹妹的哭闹声,这些都很重要。”
“嗯。”霍燃嗓音低沉,他坐在了她的身边,叮嘱她,“先把牛奶喝了。”
“好饱。”苏予喝了一口,就不想喝,她把杯子递到了霍燃的嘴边。
霍燃无奈,只好把她喝剩下的牛奶全都喝了。
苏予微微蹙眉,她说:“大丫可能真的听到了,但阿福婶和保姆的对话有可能真的就只是阿福婶的抱怨,比如她随口说——”苏予眯了眯眼睛,在想阿福婶可能会说到的词汇,“真该掐死这个死丫头,一个臭丫头片子成天就知道哭闹,又不带把,等会她要是再吵,你就帮我掐死她……”
“的确有可能。”霍燃拉过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摆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他靠着沙发,垂眸看电脑屏幕,他正在查收邮件,不久前有一封来自陆浸的邮件,标题是——许雅资料。
许雅就是大丫的名字。
苏予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说:“你让陆浸查了许雅?”
“只是调查一些基本资料。”霍燃薄唇微动。
他打开了邮件,前面是许雅的年龄、性格、就读的学校,她在学校里参加活动的一些照片。
霍燃的鼠标继续往下滑。
许雅大多数时间都是由奶奶阿福婶带着,放学也是奶奶去接的。
陆浸发的照片中有不少阿福婶拧着许雅的耳朵,或者对着许雅大吼大叫,或者打许雅后背的画面,而许雅的表情一直都是畏缩的。
霍燃看到了这儿,拿起手机,给陆浸打了一个电话。
陆浸的声音有些懒散,他说:“燃哥,怎么样,你看完资料了吗?”
“正在看。”霍燃嗓音略略低沉,他问,“刘三花对许雅不好?”
“何止是不好啊!”陆浸啧了一声,回答说,“许雅的老师说,许雅奶奶在接许雅回家的时候,经常臭着一张脸,轻易就对许雅发火,说的都是一些很难听的话,比如赔钱货、死丫头之类的。而许家同小区的一些老太太老大爷也知道刘三花对大孙女不好的事情,他们经常听到刘三花在骂许雅,甚至会动手,也不轻易在许雅身上花钱。有一个大妈说,有一次许雅想要买一块橡皮,就被刘三花骂得狗血淋头,还从许雅是女孩的事情骂到了许太太生不出儿子上去。刘三花比较泼辣,许太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苏予心情有些沉重。
陆浸继续说:“我把信息分类了,查得也比较全面,许雅的性格本身就比较沉闷,跟她所处的家庭环境氛围也有关系,毕竟长期处于奶奶的打骂之下。她后来的性格还有一个转折点,那之后她更加沉闷了点,但最近好多了……”
“许雅在有了妹妹之后,和她班上的几个同样有弟弟妹妹的同学走得近了些,他们关系挺好的,她妹妹没了之后,她跟这些同学也疏远了……对了,今天早上,许雅在学校门口的垃圾桶旁边忽然撕了纸张,扔进了垃圾桶里。”陆浸皱眉,很不满,“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毛病,居然等她离开了,还去捡了起来,把有字的部分拼凑了起来!”
他声音大了几分,透着生无可恋:“我以为会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呢,结果!结果!就只是几个名字,她还用红笔画了几把刀罢了。”
苏予心头微凛:“那张纸还在吗?”
“在啊,怎么说也是我翻垃圾桶的见证,就算没什么用,我也发给了燃哥,想让他看在辛苦的份上,多给我一些钱。”
霍燃已经点开了那张图,从图上就能看出,那张纸皱巴巴的,上面有着孩子笔触留下的几个常见名字,名字下面是画出来的两把刀,用红色彩笔涂了上去,猛地一看,还有几分触目惊心。
苏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沉吟着:“这些名字是许雅的同学的吗?”
“不是。”
“不是。”
“那这些名字是哪里来的,她又为什么要写这些?”苏予又问,“陆浸,你能不能查一下这些名字?”
临近深夜11点的时候,陆浸已经查完了这些名字,但由于只有名字,没有其他的信息,他说:“无法百分百确定结果是准确的,但是这么多名字都放在一起,应该不只是巧合……”
霍燃和苏予看着调查结果,眉头紧紧地锁着,神情严肃又凝重。
苏予沉默了许久,忽然说:“把这份也提交上去吧,如果明天许雅出庭作证,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试一试……”
庭前会议,霍燃和苏予确定了许雅会出庭作证的时候,递交了新证据。
张检察官看了看那张皱巴巴的纸,笑了:“这是什么证据?和本案有什么关联性吗?”
柏述也看了看证据:“这是证人许雅的字迹?她在这张纸上面写了一堆名字,霍律师,你想证明什么?”
审判长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他扶了扶眼睛,抬起眼睛,额头上出现了皱纹的痕迹,他问:“霍律师,你可以解释一下这个证据的作用。”
霍燃说:“这是证人许雅的字迹,下面的一份是鉴定书,能确定是证人许雅所写,法庭上我将会用这个来质询许雅……”
柏述听到霍燃的话,眼眸眯了眯,蹙起了眉头。
审判长绷着一张脸,警告霍燃:“霍律师,现在我允许你在法庭上呈现这个证据,但是,请你注意,这是我的法庭,我讨厌不按规矩来的人,也讨厌废话一堆的人,更讨厌不尊重证人的人,证人许雅是个未成年人,她是受法律保护的,你质询的时候,请保持尊重和礼貌。”
许雅是检方证人,她能出庭,其实也在苏予的意料之中,因为她是关键证人,现在案件已经逐渐转为以庭审为中心,控辩双方在法庭上所展现出来的证据,决定最终的审判结果。
所以,检方应当会在保护未成年人的前提下,请求关键证人许雅出庭作证。
因为有未成年人出庭,当天的庭审就不对外开放。
在许雅出庭前,还有几个证人,一个是和许家住在一个小区的住户,她站在证人席,接受质询。
“许先生和许太太经常忙着工作,她们也不了解保姆这个行业,刘三花对两个丫头不上心,也不会多管的,其实许家那个保姆翁金妹脾气可坏了,我有几次看到她在小区带着许家的小丫头,婴儿就爱哭的,那个保姆一点耐心都没有,就使劲地吼婴儿,我走近了一看,她正咬牙切齿地掐着小丫头的屁股呢……她都掐着丫头了,人家丫头还能不哭吗?……不过,我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我跟许家也没那么好,就没跟许家的人说起保姆虐待婴儿的事。许家也是心大,那个保姆嗜赌,人一赌博脾气就大,她输了钱可不得发泄吗?那不会说话的婴儿最好发泄了。”证人叹气,摇了摇头,“所以啊我现在出庭作证,也是内心愧疚,我要是那时候告诉了许家,赶走了那个保姆,可能许家的小丫头就不会出事了!”
所以保姆也并非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对小丫疼爱都来不及,甚至,她还会虐待小丫。
张检问证人:“刘三花对两个孙女怎么样?”
“不咋地。刘三花重男轻女,她可讨厌家里两个丫头了,她儿媳妇还没生之前,她还跟我打听哪里可以偷偷测试性别,她还去算命,说她们老许家一定会有孙子的。结果生了两个孙女,她把气都撒在两个孙女和儿媳妇的身上了,骂她们都是轻的,平日也没少动手,最可怜的就是大丫头了,刘三花总是使唤大丫头干活。我听人说,她之前有在联系周边的农村,说是想送走小丫头,趁着小丫头还没上户口,再抱养一个男婴。”
证人的话证明了阿福婶的确有和保姆勾结杀害小丫的动机。
另一个证人是算命大师,他站上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霍燃和柏述,他说:“刘三花很经常找我算命,不过,算命是中国的传统文化,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也劝过她不要太过执着,她却念念不忘,有一次还问我,是不是她家的小丫头没了,她的孙子就会到来……我当然是告诉她,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苏予拧了下眉头,而旁边的柏述似有若无地勾起薄唇笑了笑,苏予转眸看霍燃,霍燃也转过头,看了苏予一眼。
霍燃只问了算命大师一个问题:“你在证词中提到,刘三花在案发当天,还去找你了?”
“是啊,她就是来找我再算一次,她会不会有孙子。刘三花住的地方离我不远,她那天没跟我预约,突然就跑来了。”
“突然跑去?”
“是的。”
“你们什么时间见面的?”
“她十点出头到我家的,我那天睡得晚了些,她来敲门,我还看了下时间。我们两家隔得不远不近吧,从她家到我那也就花个十分钟左右吧。”
苏予抿了抿唇,她握着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时间点,那样,阿福婶出门的时间点应该在九点五十左右。
苏予记录庭审的时候,都记得很零散,她比较细心,一直都保持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凡是能捕捉到的小细节,她都会记录下来,谁也不知道,在某个时候就会用到这些细节。
霍燃又问:“你们见了多长时间?”
“十分钟左右,我就叫她先回去了,我那天不想算命。”
苏予瞥了算命大师一眼,这样阿福婶总共出门的时间也就半个小时多,时间并不长。
现在就看许雅的证词了。
许雅是初中生,她的长相同许太太很像,比较清秀,她站在证人席的时候,情绪很紧张,鼻翼微微翕动,呼吸声也比较沉。
苏予看了眼她的手,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证人席前的桌子。
在审判长说话之前,她还回头去旁听席找许太太的身影,许太**抚地对她笑了笑,嘴唇微动,是在说:“别害怕,说出真相。”
许雅用力地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转过头,眼睛里浮现了果决。
审判长在法庭上向来严肃又冷冰冰的神色,在对着许雅的时候,温和了许多,他说:“证人许雅,状态好吗?现在可以问了吗?”
许雅睁着大眼睛,点头:“可以了,法官爷爷。”
苏予看着许雅的脸色,又想起照片里的许雅,阿福婶不在,许雅似乎真的变了不少,比以前开朗了许多,但她又想起那一组名字,清隽的眉头不自觉又拧在了一起。
张检站起来,对着许雅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声音带了温和:“你可以跟大家讲一下,你听到你奶奶和保姆阿姨说了哪些话吗?”
许雅点头,眼睛看着张检:“奶奶在生了妹妹之后,就很不高兴,我知道她想要一个弟弟。但现在有了妹妹,奶奶比以前更容易生气,她会打我,也会骂我,有时候我也会看到她骂妹妹,因为妹妹会哭,要喝奶、换尿布,奶奶会不耐烦,我听到她说:赔钱货还这么麻烦。”
因为许雅是未成年人,庭内的所有人都对她格外有耐心,没有人催促,所有人都听着她慢慢回答。
许雅继续说:“有一天,我就听到奶奶和保姆阿姨说妹妹很烦,迟早有天要掐死她,看这个赔钱货还哭不哭。然后就是那天早上,我那天不舒服,在床上睡觉,妈妈拜托奶奶照顾我,但是奶奶不想管我,只让保姆阿姨给我倒了一杯水,我在房间里就听到了奶奶在外面和保姆阿姨说……”她突然停顿了一下,很紧张,眼圈也有点红,“我听不太清楚,而且那天我不舒服,奶奶有说到要掐死妹妹,还说叫保姆阿姨等会做一些事情的……我后来就不记得了,因为我吃了药,很困就睡着了,什么都没有听到……”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后来,后来妹妹就死了……我很害怕……我就知道保姆阿姨杀了妹妹。”
张检看她情绪不好,也没有再继续问了。
法警给许雅倒了一杯热水,轻声说:“别着急,慢慢来。”
柏述看着许雅,他问:“也就是说,你是听到了奶奶和保姆阿姨商量掐死妹妹?”
“嗯。”许雅看了眼柏述,就收回了视线,她没有喝水,玩着自己的手指,抿着唇,“我是听到奶奶说要掐死妹妹,保姆阿姨有回应她。”她胸口起伏,呼吸声有些重,声音也尖锐了点,“可是,保姆阿姨也是坏人,是她掐死了妹妹!”
许雅的情绪太过激动,她咬紧嘴唇,脸色苍白。
审判长宣布休庭。
苏予和霍燃走到了走廊尽头,这里没有其他人,苏予说:“目前来看,许雅的证词被采用的可能性很大。”
霍燃的眉眼显得略低暗:“因为她是孩子,人总会觉得,孩子是不会撒谎的。”他说着,深邃的眉眼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他睨着地板。
苏予握住了他的手。
霍燃嗓音淡淡:“就好像当年我替妈妈作证,也没有人怀疑过我,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想,孩子还那么小,怎么可能撒谎?孩子是最纯真的,孩子不可能撒谎的。他们并不知道,孩子有时候就是恶魔。”
苏予握紧了他的手,轻声说:“不一样,你当年并不是故意撒谎的。”
霍燃眼里一片淡薄。
苏予想到了什么,柔声说:“许雅的情绪不太稳定,你等会不要逼得太紧,如果她状态不好,审判长就有可能终止你对她的质询。”
霍燃笑,稍稍抬起眉眼,看着她:“知道了,我还不至于那么凶吧?”
苏予弯弯眼睛:“还有就是,阿福婶出门就只为了见算命大师,她总共出门也就半个小时多,检方那边有递交电梯的监控记录吧?我记得之前我看过,阿福婶离开公寓的时间的确在九点五十左右,回来的时间是在早晨十点半左右。如果她真的想留时间给保姆杀人,回来得那么快,并不合理。而且她也在第一时间报警了。还有一个疑点,阿福婶如果真的想杀了小丫,可是大丫就在家中,她连一点防备措施都没对大丫实施,她就不怕大丫发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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