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神荡漾

从县城到兴山寺的路必经过城外的树林，冬日里的林间阴风阵阵，马蹄声划破寂静，匆匆往前驶去，坐在前头的车夫也耐不住寒，将袄子紧紧裹住。

        马车内被晃得晕头转向的沈萱坐稳后掀开布帘说道：“我们不赶时间，可以慢一点。”

        那车夫只是笑笑，嘴上敷衍着好的好的。却没想到紧接着马车右侧轱辘“哐当”一声断开向右倒去，马嘶声不绝于耳，沈萱也被撞在了车窗边，若不是她抓得牢，此刻已经被甩到马车外了。

        沈萱猜到沈大柱寻来的马车是便宜又打了折扣的，但还是低估了沈大柱的抠门程度。

        车夫惊慌失措地喊道：“姑娘你没事吧，这马车突然坏了可怎么办啊…”

        沈萱忍着头部的眩晕，艰难地撑着身子从马车内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无奈地望向车夫，“你说怎么办？”

        车夫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故作思考状，才开口道：“这儿离兴山寺还有些距离，不如我先回城再讨辆马车来，你就在这等着我。”还没等她回答，车夫就匆匆往回跑。

        “那你快点啊…”沈萱双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大声朝着车夫跑远的方向喊道。

        那车夫还客气地挥了挥手回道：“放心吧姑娘，最多半个时辰我一定回来，如果耽搁了，这条路每日也会有不少去寺庙上香的人路过，你可以搭车一道去。”

        “这么不靠谱啊…我怎么搭别人的马车？”沈萱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身旁受惊的马儿也焦躁地抬脚刨着地面，要不是她不会骑马，现在也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树林里等着。

        晨间的日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在地上聚成一道道斑驳光影，枝桠随风剧烈摇晃，时不时夹杂着鬼哭狼嚎的风声。

        沈萱只能靠在辕座上躲着侵袭的寒风，又焦急地探出头来望向来时的路，可半个时辰已到，车夫并没有如约而来。

        她这才想起车夫的建议，让她找个路过的人搭车。

        她只能一边抱怨这车夫不靠谱，一边在原地踱步，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来，因着她心里挂念着张氏的病情，干脆活动几下筋骨，准备一路往前走去。

        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回头一看，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稀疏的阳光闪过刻花鎏金车顶，让人眼前一亮。马车边同行的那抹黑色身影，却让沈萱一时觉得有些眼熟。

        而她立于林间身披光影的傲然模样，也被那人尽收眼底。

        阿执左手握着剑柄，正警惕地环顾四周，刚巧撞上沈萱遥远投来的目光，他瞬间疑心四起，偏静的树林，大都经过的是赶路之人，而她悄无声息地只身挡在路前，谁知是不是别有用心。

        此时因腿脚酸软走不动路的清雀跟在马车后面抱怨，她的视线被马车挡住，没看到沈萱的身影，她还不停地拍着后窗想引起公子的注意。

        “公子，我都累死了，今日刺客到底会不会来呀？您平时不是都带燕柒一起的么，她身强体壮能跑能打的，我这细胳膊细腿，走两步就喘，您真是一点不懂怜香惜玉，不就是上次没帮你救心上人嘛，竟然暗戳戳地报复我，过分…”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还想让阿执帮她说说话，可阿执只是死死瞪着前方，神情紧绷。

        他甚至不想禀告公子就打算上前将那突然出现的姑娘斩杀，可刀剑刚出鞘，马车内就飘出幽幽的喝止声，“阿执，住手。”

        阿执无奈下收回剑鞘，引着马车继续往前，而清雀瞥了眼阿执戒备的神情，意识到前方可能出现了刺客，便兴冲冲地打算跳出来，笑道：“是不是刺客来了？正好让他试试老娘新研制的毒粉。”

        她擅制毒，这也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一点，之前那京城的探子查得公子出门的消息来刺杀公子时，燕柒只会舞刀弄剑和人拼命，却还是被人跑了，这次刺客落到她手上，她的毒粉可不是吃素的。

        她刚瞧见沈萱在前方时，脚步一顿差点摔倒，扶着马车后方躲起来喃喃道：“她怎么在这？难道她是刺客？”

        “不是她。”赵忱沉闷的声音再次传来，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抬起掀开车帘，呼啸的风拂过耳畔，因见到她而欣喜的脸上又浮现担忧之色，吩咐道，“清雀，你先走。”

        “我…”清雀不情不愿地领命，飞身躲进了树林间，嘴里还不悦道，“人家还想进马车里歇会呢…”

        为了引出暗中的刺客，赵忱打算以身为饵，四处散播他今日要去兴山寺上香的消息，只要有心之人听见，必会采取行动。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沈萱会出现，怪不得今日出门时小厮说沈大柱在赵宅外面鬼鬼祟祟的，原来是查探他的消息来了。

        沈大柱的那些心思，明眼人都能猜出来。

        随着马车的靠近，他镇定的脸上也愈发阴沉，若是刺客此时就藏在树林里，两方打斗起来可能会误伤到她。

        马车停稳后，他压下混乱的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迎着她的目光向她走去，余光瞥见周围倒地散架的马车，将脑海里的事情拼接起来，明白了她多半是被沈大柱坑了。

        面前的少女眼含困惑，愣神般歪头凝视着他，水润的眼眸泛出好奇的光芒，她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说完沈萱就想起来，沈大柱一早劝自己的那番话，这次在路上与赵忱相遇，是碰巧，还是被安排好的？

        可张氏的病不像是装的，也许遇到他只是碰巧罢了。

        赵忱一脸温润淡雅的笑容，为了不让她起疑，凑到她身边站着，眼神示意马车，反问道：“那娘子怎么在这儿？”

        沈萱本不想承他人情，可再等下去，那车夫也不一定会回来，白白耽误了她求符的时辰，于是开口拜托道：“赵公子，我的马车坏了，我急着去兴山寺为生病的阿娘祈福，若是方便的话，可不可以与你同乘？”

        “不方便。”赵忱无辜地回望着她，而他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

        若不是这几日一直忙于调查刺客一事，他肯定会去裁衣坊见她，心中思念的雀跃波动不息，可他还是按捺下去，冷冷地拒绝了她。

        他实在没想到沈大柱为了将沈萱骗来，竟然连张氏生病这样拙劣的借口都想出来了，显然面前这柳眉紧蹙的小丫头没看出那是个谎言。

        可刺客是冲着他来的，若是让她跟着自己…

        还是找人另送她过去吧。

        他扭头冷声吩咐道：“阿执，你送她去兴山寺。”

        “公子不可…”阿执嘴唇微动，急忙反驳，刺客不知何时会出现，也不知这次会有多少人暗杀，他没法放心地丢下公子去管那个女人的死活。

        他的劝告被赵忱冷峻的目光噎了回去，只能愤愤地瞪着沈萱。

        她没想到这么直接就被拒绝，更对赵忱古怪的表现有些惊讶，又被阿执那恶狠狠的目光吓到，不动声色地往赵忱身边凑了凑，再次开口说道：“赵公子，我听说你也要去，我们一道…不可以吗？”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还带着撒娇的意味，那是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语气，让人心痒痒。

        “赵公子，你就帮帮我吧，我阿娘病了我真的很着急，听说兴山寺的平安符特别灵…如果你帮我的话，我…我…”

        沈萱挠了挠脑袋，想了许久也没想到自己能许下什么承诺，可张氏的病要紧，她还是得尽快去寺庙祈福才行。

        她垂眸委屈，声音还带着哭腔，说道：“这么远的路，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有点害怕。”

        她话锋一转，说道：“而且…你的侍卫他看起来很凶，我要是和他一起，谁知他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拿剑指着我。赵公子，你比他面善多了，我想和你一起…”

        阿执微怒，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因为他敏锐地发现公子嘴角那抑制不住的笑容，慢慢扬起。

        赵忱的目光变得轻柔，盯着少女扑闪的眼睫毛，白皙中飘着淡粉的腮帮子，下一秒视线又不自觉地移到了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上。

        眼前是沈蓉蓉小家碧玉的样貌，可他瞳孔中却勾绘出沈萱那姝丽无双的脸庞，一时间竟想出了神。

        察觉到沈萱的不自在后，他慌张地移开目光，克制住砰砰砰直跳的心脏。

        脑海里循环飘过她刚刚说的那句“我想和你一起…”，简直让人心神荡漾。

        不如就让她待在身边，也能让自己放心。

        思及此，他眼珠机灵一转，索性替她想了个承诺，“如果我帮了你，你就答应嫁给我，开春，我就去你家提亲。”

        他淡漠的双眸流露出期待，嘴唇轻抿，却忍不住弯起，“娘子，怎么样？”

        “你…我在和你说去寺庙的事，你怎么又扯到提亲了呀…”

        沈萱被他这变来变去的表情弄得不知如何回答，他明明是个傻子，可现在给她的感觉却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她偷偷打量了他几眼，心想：也许人家只是间歇性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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