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弥留之际

高堂大殿里，烛火摇曳。崔殊玥坐在上头，下面无朝臣就连她的身旁都无内宦，她闭眼在等。

        鼓楼里，钟声响起，一下一下，伴随着外头的刀剑呼喊。

        崔殊玥的脑海中走马观花一般看着自己这二十年来的生活。

        她是国朝中唯一的慧明长公主，十六及笄一道旨意指给了赵国公的嫡长子赵际之。

        崔殊玥从没想着自己的姻缘能成全完美，不与他国联姻能在临平在天子脚下就是一种幸运。

        崔殊玥知足，她只想与赵际之和平到老，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

        可弟弟死于东宫里，朝堂没了太子，蒙上阴霾。她的爹爹大病还死撑着，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日。

        崔殊玥被迫到这里成为天子，那一日还是赵际之拿着圣旨来公主府迎的。

        这才一年，就走到物是人非的境地。

        崔殊玥睁开眼，高堂上的人穿着黄袍带着天子冠，柳叶弯眉下带着一双澄澈非常的眸子。崔殊玥的漂亮是不用言语形容的，她就坐在那里发着呆都是可入画的景。

        崔殊玥的手上捏着一早就准备好的金玉樽，可今日樽里盛的却不是她最爱的葡萄甜酒。

        她看着空旷的大殿，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不论今日她是长公主还是天子，当叛军打入皇极门打到大明殿前，她都会以身殉国。

        大邺里不能有妥协投敌的皇帝。

        “爹爹，来世慧明还当爹爹的女儿，就当一辈子，不出阁了。”一滴泪落到金玉樽里，崔殊玥却笑着，大笑着。

        她起身朝着正殿的方向走，打开殿门。晨光熹微，好似太阳出来一切都能恢复如初了。

        外头守着的内宦拿着刀全身打着颤，看着知足出来还说着：“陛下，快进去躲一躲，援兵不时就到了，下一次钟响一切就结束了。”

        崔殊玥没有回头，她明白自己这辈子是回不了头了。

        她端着金玉樽站在大殿之上，看着下面，血流漂杵的样子。这里是皇城，她是天子。

        可下面站的是她爹爹为她择的夫君，这个人带着禁军把这围得水泄不通，“求”她禅位。

        “赵际之。”崔殊玥的嘴里念着这个名字。

        她们之间本就无情谊，这个人因着一道圣旨娶了自己，好好的中书就去不了了，没了仕途，从被夸才名的赵小公爷变成别人口里调笑一句的驸马爷，崔殊玥知道赵际之从一开始就是怨恨自己。

        所以她一直住在公主府里都不曾到国公府里半日，不在他的眼前晃。

        崔殊玥甚至妥协着国公夫人的话为他纳妾，让他开枝散叶。

        她觉得自己把亏欠补齐了，赵际之心里就不会在有怨恨，她们得着名义上的夫妻，安好于各处，不亏不欠。

        可这个人却直接设计杀了她的弟弟，让整个大邺动荡。如今她查清楚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她要赵际之用命来偿还。

        可崔殊玥在厉害也遭不住别人明里暗里的算计。

        赵家策反了殿前副指挥使，拿到了临平禁军兵权，又切断了崔殊玥向外求援的书信，边陲关隘的守军皆不知皇城里的兵变，等知晓了也再来不及。

        崔殊玥贵为天子，此刻便只有锦衣卫还守着她，要替她杀出一条血路来。

        崔殊玥看着下头的血与刀，丝毫不惧，她从失去爹爹的那一日便不再是娇娇弱弱的公主，她要守着她的朝她的家直至最后一刻。

        “王庆。”崔殊玥叫着拿刀的内宦。

        王庆立即跑过来，跪在崔殊玥底下：“陛下，有何事。”

        崔殊玥从怀里拿出一张印着天子玺和长公主玺的皇诏，递过去。

        “王庆你此刻从后头的内殿里趁乱出去，他日若贼子坐上明堂，你拿着这张皇诏昭告天下，让天下人看看，赵氏配不配登高位得天地。他们杀了崔颍扰乱了朝堂，又害死我爹爹把我当傀儡扶持上皇位，见着我不能任他们操控才有今日这一出，你记好这些话，好好活着。”

        王庆不敢置信捧着诏书的手都在抖，他看着公主长大，那个在先帝怀里撒着娇的小姑娘竟被逼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不知先帝泉下有知该如何难过。

        王庆还劝着人：“陛下，事情决计没到此，要逃，奴也得先护着陛下走啊。”

        听着身边的人如此担忧着自己的安危，崔殊玥叹着气却摇头同人说着：“王庆，你跟在我爹爹身旁多年，也算见着我长大，慧明不怕死，今日我为大义为正统，来日我的血便会是烧死他们的火。”

        王庆作为内都知，服侍先帝多年。在皇城里长大，他明白事情缓急藏好皇诏，给崔殊玥磕了个响头，说着：“陛下，天下人不会负了陛下今日所为。奴会替陛下做完最后的事情。王庆自此拜别长公主殿下。”

        最后他不合规矩的称呼着崔殊玥为长公主，愿着有来世，这个小姑娘能永远是临平城里不知哀愁的长公主，那个娇娇弱弱被人宠着的小姑娘。

        崔殊玥没有回头她不看着王庆走，不看着这一些人一个一个的离开自己。也不想让人看着自己红着眼眶。

        锦衣卫如何厉害，人都是有限的，禁军这一窝蜂的从宣正门往里涌，自是难以抵挡。

        锦衣卫指挥使在下头瞧见崔殊玥站在大殿前，立马拿着刀上来跪在人面前。

        “陛下，事情有变，锦衣卫不敌，臣护送陛下先出皇城。”

        崔殊玥看着眼前的人，浑身是血，外袍也破了大半，只有手上的刀还锋利。

        看着崔殊玥不动指挥使着急，忙说着：“陛下活着，大邺才有根有希望啊。”

        “徐钦峥你用在劝我了，我是天子，天子只能在明堂大殿之上，我若离开这里一步便不在是天子。我谢你今日护卫之情。”崔殊玥说的坚定，她不走不动，她在等一个人来。

        徐钦峥看着崔殊玥，天子不走锦衣卫便会杀到最后一刻。他转身回到下面的战场，拿起刀护卫为臣的本心，护卫徐家世代的忠心。

        鼓楼的钟声再次响起，日光如期照入尘事里，却再也暖不了人心。

        禁军已然得了优势一大半人杀入皇极门内，锦衣卫还在拼命抵抗。争斗的血线离崔殊玥越来越近。

        她端着金玉樽的手轻轻晃动着。

        赵际之那个懦夫竟然还没有来，都不敢最后来见她一面。

        欺她、骗她、害她。

        当初真是瞎了眼，觉得这样的人是可以走一辈子的良人，觉得是自己害了赵际之。

        殿前都指挥使终也杀入皇极门内，一场叛乱即将结束，而这个地方也将不在崔姓。

        崔殊玥看着前方，天地依旧，昔日她迎礼乐拜天地庙宇立为天子，今日她以身为咒，求上天让赵际之让整个赵家不得善终。

        皇极门内，赵际之跟着最后的禁军一同进入，他向上看一眼就瞧着站在大殿前的崔殊玥。

        隔的那般远赵际之都觉得自己能看到崔殊玥脸上的恨意。

        殿前都指挥使过来，同人说着：“赵小公爷等我们的人杀上高台这一切就能结束，他日登高堂可别忘了我。”

        赵际之拿着佩剑厮杀着，这群内宦时不时从旁出来，拿着刀拿着剑不要命的向前乱冲。

        “自然，等杀上去别伤了崔殊玥留她有用。”赵际之同人交待着。

        正统登位得有个禅让的名声，昔日协商无果今日刀架颈侧他就不信崔殊玥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还能顶住不松口。

        终于大殿高楼前的人瞧着自己要见的人，赵际之这个杂碎终是到了，崔殊玥知晓他们要什么。

        手上金玉樽被举起，崔殊玥没有丝毫犹豫一口饮下，如同在这敬天地。

        朦胧里，崔殊玥看着弟弟言笑晏晏，看着爹爹慈爱的摸着自己的头甚至看了自己的娘娘在关切的朝自己伸手。崔殊玥笑着跑向她们，恍然发现自己变成十来岁的模样，提着月白的三裥裙在宫道上奔跑着，后头一群内宦、女使追着喊着公主小心。

        胸口一阵疼痛，血腥味涌上喉咙。

        模糊的画面消散，变回到眼前的鲜血淋漓。

        崔殊玥苦笑着想，如果她能回头，定然不会再发生这般的事情，她要把赵际之千刀万剐了，她要把整个赵国公府碎尸万段。

        她不会再嫁给旁人，给人能这样害自己害爹爹与弟弟的机会。

        鲜血终是从嘴里涌了出来，崔殊玥浑身都疼，她越来越迷离，看不清面前的一切。

        “徐钦峥不打了，带着你的兄弟们回家去吧。”

        断断续续的说完这话，崔殊玥便抑制不住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等徐钦峥收刀回头，看着的就是崔殊玥倒下，金玉樽重重的摔在地上，玉石壁就此碎裂。

        “陛下。”

        所有人听着这一声都往这头看，锦衣卫皆跑了过来，禁军停下来看着到手的胜利。

        殿前都指挥使看着崔殊玥倒地，已然同身边的赵际之开始祝贺：“赵小公爷事成了。”

        而赵际之呆呆的看着倒地的人，等反应过来不顾前边的刀剑往大殿前跑，他大喊着：“殊玥。”

        脑子依旧不相信眼睛看到画面，不相信崔殊玥就这样死了。那个连被桌子磕到手都会垂着泪喊着疼的小姑娘会选着这样痛的结局。

        赵际之只想要皇位想要权力，可他没想要崔殊玥的命，他日自己为帝，也会封崔殊玥为后。

        大殿前，崔殊玥呼出最后一口气，看着赵际之的方向，崔殊玥恨极，她祈求上天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她要把手上的这杯鸩酒亲自端给赵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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